真秀推开门,眼睛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突然间脱力地在床铺上坐了下来,用力捶了一下床垫。他的确是希望她走,那样她就不必承担要失去他的痛苦,但是,当她已经知道他很快就会死去,她却还是走了的时候,他只有极度挫败和痛苦的感觉。不要走,既然你已经知道,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你这样走掉,是在嫌弃我是一个快要死去的病人吗?我不相信雪言你是这样的人!真秀在房间里一阵翻找,却没有找到雪言留下的任何字句,真的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从来没有存在过,一切就是一场梦。
“真秀?”隔壁的日之嫒疑惑地走到这边门口,看着他挫败地用手撑住窗户,低下头急促地喘息。
“你不要过来。”真秀的声音喑哑,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失败,当他为一个女人考虑过一切的时候,却发现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
“真秀你怎么样了?”日之嫒惊惶失措地奔过来,她不懂得真秀深沉的痛苦,只知道,真秀变得很奇怪。
真秀在那一刹那很想哭,他也是人,他也是孩子,他也会脆弱,但是日之媛却连他脆弱的刹那都不留给他,像蝴蝶一样扑了过来。他咬着嘴腾,勉强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情绪,“没事……”
“可是真秀你的脸色好差,你不舒服吗?”日之媛担心地看着他。
“没事,真的什么事都没有。”真秀勉强地笑着,“乖,你回房间去,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我不走,我担心真秀。”日之嫒固执。
真秀忍无可忍,终于对着她说了一句:“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你而变得乱七八糟,对不起,日之媛,一个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你不要逼我恨你,好不好?”他深吸了一口气,很快把话说完,“虽然我知道你一切都是无心的,都不是你的错,但是不要逼我恨你。”
日之媛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真秀双手插在口袋里,坐在床铺上,他很少用这样淡淡的语气对着日之嫒说话:“日之嫒,一个人不能永远躲在象牙塔里。不能永远以为自己是弱者,所以就要求人保护,所以就当别人为你做的一切牺牲都是应该的,无论你有多么柔弱,都不能用它当借口,去要求别人为你一直延续你的童话。”
“我……”日之嫒呆呆地看着他。
“不要说你没有!”真秀的目光是冷的,他的眼睛闪烁着流光,“你其实自己很清楚,雪言她射你一箭,是为了救你,不是为了杀你,但是你为什么从来没有替她解释过?你忘记了?真的忘记了?日之媛,你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真秀语气很平静,“不要昏倒,你自己很清楚你做过一些什么,即使是昏倒了,也逃避不了,改变不了的。”
日之嫒像见了鬼一样恐惧地盯着真秀,真秀双手插在口袋里,姿态依然像往常一样舒适而悠闲,但是看在她眼里,却失去了从前那种温暖的感觉,她只觉得现在的真秀好恐怖,好吓人。他说我故意的,要陷害雪言……我有吗?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忘记了,我忘记了我那时是要跳楼的。我不是故意不解释的,我只是……日之嫒只觉得整个屋顶都在转动……
“啊——”日之媛蒙住头,发出一声惊人的尖叫,然后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第9章
走为上计
“雪言”现在在一家医院门口,这是千足隔壁城市的医院,和千足市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请问小姐,是要挂号吗?”护士小姐很亲切地微笑。
雪言吐出一口气,在初冬的天气里,呵出一口气,都成了白霜。“我来做骨髓捐赠类型资料的留底。”
“请这边走。”护士小姐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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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藏血满头冷汗地抓住手术室里来来往往的医生。
“键索断裂,需要进行人造瓣膜替换手术。”医生匆匆说了一句,立刻关上了手术室的门。
藏血呆呆地看着“手术中”的红灯,喃喃自语:“那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
“对不起。”真秀坐在手术室前面的椅子上,脸色很黯淡,“我不应该说那些话刺激她,我明知道她承受不起。”
“不,别道歉,”藏直抬头看着红灯,长长的辫子在身后摇晃,“我知道日之嫒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谁也不能一辈子纵容她,她应该清楚这一点。昏倒再多次,也不能希望这个世界为她改变什么,如果她自己不肯从童话世界走出来的话。”
真秀摇摇头,“不,是我太不冷静,或者根本不需要走到这一步的。”
“准也不能要求你在那样的情况下冷静。”藏血凄凉地微笑,“我听水说了,他告诉了雪言,但是雪言还是走了,她并没有为你留下来。”
真秀耸了耸肩,笑了笑,“嗯,这样也好,不是吗?”
藏血看着他,目光有点奇异,“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的话,就算是吧。”藏血叹了口气,“我就怕你不这么想。”
真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点摇晃,但是他还是站住了,看着“手术中”的红灯,悠悠地说:“原来等在手术室外面,是这样不好的感觉。”
“嗯,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谁也不愿意走进这里。”藏血拿过自己的发辫,用手指曲卷着它的末梢,“死神,往往就被关在那扇门里面。”
真秀转过身去,看着窗外说:“时隔才三日,人世满樱花。”他念的是日本长久以来享有盛名的俳句《楚江丧妻》中的一句,是日本古典的悼亡俳句。在真秀此时此地念来,别有一番凄凉和惘然无奈的心情。
藏血耸耸肩,“现在是冬天,樱花还没开呢,你别发疯了。做了手术之后,日之媛就不会有事了,别想那么多了。”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在安慰真秀,手术成不成功都很难说,日之媛的身体很虚弱,或许承受不了手术的负担。
“嗯。”真秀只是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明年的春天,樱花才会开,时隔才三日,人世满樱花。”
藏血听得毛骨悚然,似乎,真秀是在说,到了明年春天樱花开的时候,他已经死去三日了。“真秀!”他猛然转过身来,却看见真秀好端端站在面前,有些诧异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什么事?”
松了一口气,藏血被他吓出一身冷汗,“没事没事,你不要再念那些不吉利的东西好不好?”
真秀耸耸肩,无可无不可地说:“好。”
但是至此之后,藏血看着手术中的红灯,再看着真秀,他已经不知道要为谁多担心一些了。很显然,雪言的离开让真秀丧失了活下去的动力,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死。
该死的女人!藏血在心里诅咒,你赶快给我回来,真秀快要死了,真的快要死了!你为什么要走?真的只是为了真秀的那些话吗?你明明知道,他是故意气你的。不要等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你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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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小姐。”护士小姐微笑着送留完骨髓样本的雪言离开,心里有点奇怪,这样主动要留骨髓样本的人,可真是少见,何况她很强调,只留下联络方式,却不留姓名。
“不客气。”雪言淡淡地说,转身走开。冬天的风吹过她的头发,长长短短,在风里飘,她的衣着在这样的天气里,是太少了一点,怪不得她的手冷得像冰一样。护士小姐低下头看了一眼她留的地址和电话,是本市的女青年收留所,那可是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孩子的地方。这个奇怪的女人,看起来还像学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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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柏拉图的弟子亚里士多德……”哲学系的教授在讲解欧洲哲学史,教室里安静无声,有些人在睡觉,有些人在抄笔记。
“真秀,亚里士多德是不是在亚历山大的皇宫里做了十三年的宫廷教师?”真秀隔桌的同学撞撞他的手臂,漫不经心地问,“我记得好像是的,真奇怪,他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干脆自己来做亚历山大?柏拉图的理论不是很推崇‘哲学王’所统治的国家吗?”
“啊,”真秀把头压在手臂上,声音很微弱,“但是古代欧洲所谓的‘哲学’并不仅仅包括政治,还包括现在的自然科学,像植物学、地质学等等,所谓‘哲学’,只不过是……”他没说完。
“只不过是什么?”同学等着他说下去,等了半天也没听见真秀接着往下说,“真秀?”
真秀好久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微微抬起了手,似乎想做一个什么动作,但是却没有做成,“啪啦”一声,他打翻了桌面上的笔记本和课本,手臂就失去力量,掉了下来。
“真秀?”隔壁坐的同学被吓得脸色惨白,推了椎他,“真秀?真秀你怎么了?”
但是真秀已经不会回答。
教授快步走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真秀他昏倒了,要赶快送他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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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足市立医院。
手术室。
“血细胞多少,”
“3.3。”
“心跳和血压。”医生迅速问。
“心跳正常,血压偏低。”护士回答,“心脏有贫血杂音。”
“输血。”医生解掉身上的听诊工具,”进行脾脏切除手术。”
藏血再一次站在手术室外面,虽然对这一天的到来,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当他真的站到这里的时候,那悲哀还是不曾减去分亳。前几天,真秀笑着说“时隔才三日,人世满樱花”的样子还在眼前,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觉得很不祥,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接受这一天。
“医生,”他看见护士拿着血浆进入手术室,猛然拦住护士,“等一等。”
护士不解地望着他。
“可不可以暂时不要输血?”藏血恳求地看着她,“可不可以,在输血之前,查查看有没有适合真秀的骨髓样本?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输血了,以后骨髓移植的成功率将会是现在的一半,所以可不可以暂时不要输血?”他其实不是不知道根本就找不到和真秀骨髓相同的骨髓样本,这一年多来,他已经不知道查找了多少骨髓库了。就算真秀的父母现在决定再生一个孩子,也未必会是合适的,何况是不相识的人?但是,一旦输血了,真秀真的连最后一丝的希望都泯灭了,他将会在病床上等死,再也没有发生奇迹的机会。
“这个——”护士为难地看着里面,“病人的情况很危险……”
“请给他输氧,给他一次机会好不好?”藏血抓着护士,“他的身体一向很好,我相信这一时半刻他不会有事的,请给他一次机会。”
“医生?”护士回头问医生。
“给他查一查。”医生一边继续给真秀做检查,“这孩子的耐受力很好,平常人这样的血细胞数,早就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了,他居然还在上课,说不定这个孩子身上真的会有奇迹呢。”
已经有一个护士转过隔壁房间的电脑台上,输入真秀的资料,过了一会儿,藏血听见她突然尖叫了一声,“医生,医生!就在三天前,有个人留下了相同的骨髓样本。不,不是相同的,是不排斥的奇怪骨髓样本,你看这资料!”
“什么?”藏血和医生几乎同时到达电脑房。
真的,一份可以移植的骨髓样本。藏血呆呆地看着,心里不断泛起疑窦,怎么会这么巧?但是惊喜兴奋的心情压过了一切,他叫道:“人呢?留下样本的人呢?应该还没有离开对不对?”
护士根据上面的资料打了个电话,“喂?我是千足市立医院,对,你是……”过了一会儿,护士转过头来,“她说,明天就赶过来。”
“真是太好了!”藏血几乎要喜极而泣,真秀简直是从悬崖上捞回一条命来。
“现在先把病人送进病房,等明天做骨髓移植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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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秀少爷?”
等真秀睁开眼睛,眼前是帛叔老泪纵横的脸。看见他睁开眼,他连忙擦掉眼泪,强笑,“真秀少爷,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老爷和夫人后天就会回来,你这孩子,你想要吓死所有人?幸好找到了同意做骨髓移植的人,不然你这孩子真的要让人追下地狱去骂你了,你怎么可以这么任性?生了病都不说。”
真秀微笑,“别哭啊。”他低声说。
“我哪里哭了?帛叔是硬汉子,不会哭的。”帛叔顶着一张哭脸说。
真秀笑了,“我可是不容易被骗的,帛叔不要骗我。别伤心,没事的。”
“到现在还在安慰别人。哼!也不知道昨天吓坏了多少人,我总算明白了,你一直不肯说,就是为了在昨天吓人。”藏血靠在门口说。
真秀微微撑起身,帛叔连忙在他身下垫了一块靠垫,让他坐起来。真秀舒服地靠在靠垫上,“我哪里有故意吓人了?”
“上课上到一半,不知道是谁突然昏倒,害得学校里面传得沸沸扬扬,以为你为了日之嫒要自杀,版本我已经听到了好几个,要不要我转告给你听?”藏血说风凉话。
真秀笑了笑,“我为了日之媛要自杀?还真是有创意的想法……”他怎么会为了日之嫒自杀?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杀,只不过,自从雪言走了以后,觉得就算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所以当熟悉的眩晕袭来时,他选择了不抵抗,如此而已。想到了雪言,一阵说不出的心烦意乱;他伸手按在胸口上,微微地吁了—口气。
“真秀少爷,你哪里不舒服?我找医生去。”帛叔紧张地看着他。
“没事,有一点心悸。”真秀习惯放下手来,想要找个口袋把手放进去,却发现自己穿了一身病人的衣服,居然连个口袋都没有,只能把手放在被子上。
“帛叔别担心,真秀只是贫血,没有什么其他毛病的。”藏血安慰帛叔,“等过会儿做了骨髓移植,慢慢就会好的。”
“谁和我有相同的骨髓?”真秀皱眉,“怎么会这么巧?”
“我不知道,我也觉得蹊跷,但是一切等你做完了手术再说,现在没有什么比你的病重要。”
真秀的眼神闪动,一阵流光从他眼睛里掠过,他似乎一下子想到了好多,然后问:“手术室在下午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