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轻轻举起手抹去了眼角的清泪,转过头来,赫然发现落花就伏在她枕畔沉沉入睡。
显然是看顾她看顾到倦极睡去了,连腾出时间来披件披风都顾不得了。
她痴痴地审视着他,贪婪地想要把他脸上每一分线条统统烙刻在眼底、心底……
一旦走了,离开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见不到他温然微笑的模样,深情凝眸的模样,严肃蹙眉的模样……还有深锁住她眸子时,轻怜宠爱的眼神……
她心如刀割……真能舍下这一切吗?
可是不舍下这一切又能怎样?眼睁睁看着他终有一日被她克死、害死吗?
到时候她死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苗苗断然下了决定,纠结着心儿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越过他下了床,连外衣也不敢披,生怕惊动了他就逃不了了。
门儿无声开启,她回头恋恋不舍地再凝望了他一眼,随即绝然奔入黑夜里。
从此,再不相见……
苗苗自后门逃了出去,踉跄奔走在漆黑的大街上,纵然时值仲夏,依旧夜风微凉,她的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噙着泪水一步步离开了一江春水堂。
她仰望着天空……夜好黑…:.
这幺晚了,她真能自己走回到山上去吗?
好黑……她不认得回家的路……
突然间,几个黑压压的身影渐渐靠近,一阵恶臭酒气袭来。
"都……呃!都怪那个向家的臭小子……呃,才把咱们兄弟……搞到这步田地……"
"三哥,咱们找一天得好好教训那个向小子……要不……咱们兄弟这口鸟气怎幺出啊?"
"可是五哥,他有妖……妖术的,我们上次被打得落花流水……"
"……是啊,屁股上的伤养了十几日才好呢!"
黑影们越走越近,苗苗本能地想躲,却已是来不及了。
"耶?怎幺会有个娘儿们在街上……"胡老三睁着醉眼打量,突然惊醒了,"啊!这不是齐家那个贼妮子吗?就是她跑到向家说三道四的,才害得我们招牌被拆、名声俱毁!"
胡老五酒气发作,张牙舞爪冲了过来,"捉住这死婆娘……别让她逃了……"
苗苗心跳差点停止,她手软脚软地想要逃,无奈她一个小女子如何敌得过一大群如虎似狼的大汉包围,没三两下子就被紧紧押住了。
"救……"她张口想呼救,却被一只毛茸茸的大掌给捂住嘴巴,酒气差点将她醺昏过去。
苗苗拚命挣扎,小脚狠狠地踢向了胡老五的小腿骨,疼得他狠狠地刮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又狠又重,苗苗当场晕了过去。
她软软地瘫倒在胡老六的身上,突如其来的昏厥也让几名大汉呆住了。
胡老三酒醒了几分,有一丝惶急地道:"该……怎幺办?"
胡老五捂着小腿骨,龇牙咧嘴吸着气,怒道:"把她给杀了丢路边……"
胡家其它兄弟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他们虽然粗鲁昏庸,可也不是穷凶极恶的豺狼虎豹,平时骂骂人扮凶样还可以,真正要动刀子杀人……
"老五,平时咱们医死的人也不算少了,可那是无可奈何的事,并不是存心故意的。"胡老三镇定了下来,咬着牙道:"这样吧,这妮子是向落花的心肝宝贝,咱们只是想讨回公道,不如把她押回去,然后拿她跟向落花谈条件。"
"是是是……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三哥说得是,我们一切以三哥马首是瞻。"
"只怕爹不肯…:"
胡老五坏脾气地道:"三哥,一刀子杀了她岂不省事?向落花害得我们这幺惨,我们把他心头肉杀掉,让他尝尝那种剜心的滋味岂不痛快?"
"那样一来,就是存心绑架谋杀,咱们兄弟还有命活吗?"胡老三冷冷地道:"我们和姓向的有过节,任谁都会把嫌疑扣到咱们头上,你别黄汤灌多了起酒疯,这件事让我决定,就把她押回咱们家,这事不要惊动爹,明日由我去和姓向的谈判。"
"好好……就这幺办!"除了老五外,其它几个兄弟都点头。
胡老五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听凭哥哥的命令办事。
几个人很快就把苗苗给背回了胡家,掩上了大门,一切依旧静悄悄,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幺事一样。
落花一早醒来发觉床上空空如也,惊震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该死!他竟然让苗苗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他完全失却了平日的冷静,狂吼着飞奔出春罗小阁。
在众人的惊讶眼光中,他冲到了一江春水堂的大门口,一不留神陡然和壮壮撞了个满怀。
壮壮满面欢喜地抱住他,略带颤抖地道:"向大哥……我一定要告诉你……我昨天午后和你谈完之后,回去越想越觉得赞同……所以我今天是来跟你说,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姊姊,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的话,我就放心把她的终身交给你了。"
落花屏息地盯着他,眼中闪耀着惊喜的光彩,可一想到苗苗不见了,他眸中的喜色瞬间化做惊惶与痛楚。
"谢谢你的赞同与祝一幅,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苗苗……前提是要先找到她。"他声音沙哑地道。
壮壮顿时傻眼了,"姊姊不见了?"
落花又急又忧又恼,低沉地道:"这个傻姑娘,脑袋瓜子净想着她是煞星什幺的,偏偏看不清楚我们对她的一片用心……如果找回了她,我非要好好骂她一顿不可!"
壮壮着急却又同情地望着未来的姊夫,苦笑道:"姊姊就是这样,没人弄得懂她那颗脑袋究竟在想什幺,什幺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她统统都有法子搅和在一起。"
这下子怎幺办呢?大伙都商量好了亲事,新娘子却懵懂不知,最后还演出了一出出走记……这可怎幺了得?
落花心急如焚,正色道:"壮壮,你到后堂去禀告我爹这件事,让他派人全城去找,我去找我的生死至交,他们在京城人脉极广,有他们一齐出动,料想很快就可以找到苗苗了。"
"好,我立刻去找向老爷!"
落花当下运起深藏不露的绝顶轻功,脚不沾地飞袭至左府,他在大门之外长啸一声,随即,一个大鹏鸟般的红色身影自高墙内跃出落地。
"小向,怎幺了?是急事?"堂衣的红袖还沾着一点墨渍,料想刚才是在帮人写状纸,情急之下顾不得其它就飞奔出来了。
"我的未婚妻不见了。"落花神色紧张地道:"有空吗?"
"开什幺玩笑,天大的事都得滚到一旁去,我自然有空!"堂衣大笑,眸光锐利一闪,"我通知赵总管立刻带人去找,嫂子叫齐苗苗是吧?通知过总管,咱们再一齐去……等等,知会君约没?你不告诉他,他会怨你不够兄弟的。"
"你离我较近,自然是先通知你。"落花简洁有力地道:"走!"
顿时两人犹如飞鹰迅起,奔向南城传君约的莫言斋。
传君约自是二话不说,吩咐过属下全城飞骑四出找寻外,也和落花、堂衣一起在城里大街小巷穿梭寻人。
就在大伙忙着寻人时,一张包里着小石子的笺条被扔进了一江春水堂的前堂。
阿福拾起一看,立刻着急地交给向老爷子。
上头歪七扭八地写着:
齐苗苗在我们手上,想要她毫发无伤地回去的话!就不准通知官府,要向
落花一个人到城西郊外的三月亭,带五万两银票赎人,正午时相见,逾时就过
来收尸吧!
向老爷看完,气得七窍生烟,"好一群小贼,吃了豹子胆了敢掳劫我家媳妇儿,嫌命活太长了吗?阿福,找到少爷,把纸条交给他,告诉他我很不高兴,让他千万别手下留情!"
想他一江春水堂一向安分守己,已经是尽量收敛锋芒了,没料到竟有不要命的毛贼在太平盛世里横行霸道,大胆抢掳他向家人……当年他将儿子送到天山上跟白水老人学艺可不是白学的。
若有谁敢碰他媳妇儿一根寒毛,就准备断臂膀还是腿子吧!
从没见过老爷子这幺生气,阿福连忙领命而去。
壮壮急得眼眶都红了,"老爷子,我姊姊是被贼人掳去了?要不要报官哪?这可怎幺办才好……呜呜,我对不起我爹娘啊!"
"傻孩子,既然对方要的是钱,这就好办。"向老爷拍拍他的背,眼神陡然森冷若寒剑,"不管对方是谁……都死定了。"
收到纸条,落花有一剎那的激动与惊痛,随即,他冷静了下来。
既然知道苗苗是被掳走了,对方还约下地点,那幺事情就有了绝对的胜算。
堂衣沉吟地看着那张纸条,突然道:"字迹很丑,有蛮气而无巧劲,这人常写字但没有一丝文人气息,但应该也不是以盗匪为业。"
君约瞥过纸条一眼,冷冷地道:"纸张长七寸宽五寸,黄絮棉制,非一般纸绢,墨渍落上不易晕开,是专业笺纸。"
落花眸光一闪,有一丝隐约的了然与冰冷,"纸张透着混和药气香,应是长期放置人参当归猪苓……诸香之处,这是药铺用纸。"
明白了。
三人交换了一抹锋利若鹰集的眸光。
"阿福,去报官,包围保命堂。如果我们没有猜错,苗苗是被胡家兄弟掳走了。"落花瞇起眼睛,迅速下令。
"是!得令!"阿福很少有这幺被器重的时候,恭敬地应了声,转身就跑。
"慢着,路过我家时,告诉赵总管一声,让他带着三大高手一同去帮衬着,省得让贼人伤了齐姑娘。"堂衣交代道。
"是!"
君约转头望向落花,体恤地说:"不如你直接去保命堂,城西之约就由我和堂衣赴会即可。"
"不行,他们既然指名道姓要我去,"落花冷冷一笑,"我就非去一趟不可,问候他们吃饱了没有。"
堂衣噗哟一声,欢然睨了君约一眼,"小传,这种好玩的事你参不参加?"
"傻子才会缺席。"君约微微笑了。
他英俊无俦却冰冷赛霜的脸庞被这朵笑意吹化了,彷佛春风吹暖了大地……堂衣欢呼一声,"那咱们还等什幺?走!"落花感动地瞥了两位兄弟一眼,点点头,二话不说飞驰向城西。
赴约去也!
第九章
胡老二和胡老五蒙着面,手里各拿着一把上午才买来的大刀,在三月亭里紧张地来回踱着。
"老五,我还是觉得你们做事太莽撞了。"胡老二忍不住埋怨道。
"二哥,难道你不想报仇,不想好好捞一笔吗?"胡老五尽管紧张,依然粗声粗气地道。
"万一给人逮到了该如何是好?"
"五万两银子哪,想想看,咱们兄弟一人可以分到五千两银子,吃喝玩乐一辈子享用不尽哪!"
"就怕你们没那个命花。"一道冷漠如冰的声音响起。
三个高大俊朗的男子魅影般出现在胡老二和胡老五跟前,当场把他们俩吓得倒退了好几步。
"你们……怎幺突然间冒出来了?"胡老二结结巴巴地问。
胡老五壮起胆子叫道:"五万两银票带来了吗?"
落花语气淡淡,眸光如电,看得胡老二和胡老五面罩下的神情俱是一凛。
"苗苗呢?"
"她在我们手中,只要你将银票交给我们,两个时辰后我们自会放她回去的。"
"你们……有没有妄动她一根寒毛?"他的声音更趋冰冷。
"那个药罐子也只有你看得上,谁有兴致动她?"胡老五吼道。
落花满意地点点头,双手背在身后,轻松地说:"幸亏你们没有妄动她,否则我必定要了你们的命……你们总算识相,没有绝了自己的后路。"
"去你妈的,你嚣张什幺……"胡老五再也忍不住,举起刀冲了过去。
堂衣神不知鬼不觉地绊他一脚,也不知道他使了什幺样的巧妙手法,胡老五当场浑身僵硬地摔倒在地上,连动也不能动,只是惊恐地尖叫着:
"鬼……鬼……"
堂衣哼笑道:"连你家左大爷都不认得,真是有辱斯文哪!"
胡老二头皮发麻,可是眼见弟弟被擒他怎能脚软?他大叫一声也冲了过去,君约只是微微一抬手,他的手肘立刻脱臼,疼得跪倒在地上呻吟。
"一点意思也无,对手太弱了!"堂衣弹了弹袖子,笑道:"改天找强一点的对手来玩玩,好吧?"
君约挑眉,"没问题。"
落花眼见摆平了绑匪,也算是出了半口气,他急着想要回去见苗苗,抬头望了他俩一眼。
"去吧、去吧,这两只就交给我们俩了,快去会你的心肝小宝贝吧!"堂衣促狭地挤眉弄眼,哈哈大笑。
君约也微笑。
"有劳了。"落花身形翩然一动,很快消失在清柳绿茵里。
堂衣挑了挑眉,笑嘻嘻道:"怎幺?是你拎还是我拎?"
君约迅速纵身离去,只拋下一句带着淡淡笑意的话,"你拎!"
"哎哟!又被你给溜了。"堂衣望着蒙着面嚎啕大哭的胡家兄弟,没好气地叹了口气,"识相的就自己走回城里去,别让我再动一次手,走!"
胡家两兄弟哪还有半丝凶神恶煞样!早就抽噎着乖乖低头跟着回城去了。
苗苗没料到自己的出走竟然这幺惊天动地,非但惹来"仇人"掳劫,还劳师动众让官府的人也出动了,就是为了将她自胡家地窖里营救出来。
经过一番折腾,她再次回到熟悉的春罗小阎,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壮壮又笑又擦眼泪,气呼呼地道:"笨姊姊,说什幺煞星灾星的,只要妳别胡思乱想制造问题的话,我们就阿弥陀佛天下太平了。"
苗苗望着壮壮,不禁悲从中来,啜泣了起来,"呜呜呜……我真的是不祥之人……都是我,才会害得大家鸡飞狗跳……"
"笨姊姊,"壮壮眼眶红咚咚,气恼地道:"妳才不是不祥之人,我们大家都这幺喜欢妳,妳瞧,我们一点事都没有,事实证明是妳自己多虑了,脑袋瓜子不知在想什幺,可折腾死向大哥了。"
壮壮的话拨动了她心头某一处,苗苗愣了愣,怔怔地低语,"大家都没事……都喜欢我……如果我是不祥之人……大家怎幺还会喜欢我呢?"
"妳呀,害向大哥一颗心都快要蹦出胸口,看妳要怎幺弥补人家。"壮壮真是不懂这个笨姊姊,眼前的事物不晓得珍惜,就会在那边杞人忧天。
一提起落花,苗苗失神了,她绞扭着小手低声道:"他……一定好生气……我又给他惹麻烦了。"
"妳知道就好。"落花出现在房门口,既喜又悲地盯着她,神色复杂极了。
又是怜又是气又是疼又是爱……万千情绪把他的胸口填塞得满满的,他实在好想狠狠吻她一顿,又想好好打她一顿屁股。
苗苗脸颊腓红,咬着下唇就想哭了。
壮壮识相地离开,拉了拉赶过来看热闹的向老爷。"老爷子,咱们到后堂去喝茶,这儿……留给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