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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狐娇  第2页    作者:蔡小雀

  他的告白让子服大大撼动了,但是他本能地悍卫堂姊的权益。「那子凤姊呢?她一心一意爱着你。一颗心只能爱一个人,不是吗?我生平最痛恨用情不专之人,堂姊夫,你一向是我极为激赏的英雄豪杰,难道你也要学时下之人的恣意滥情?!」

  「没错。」愉舟黯然地道:「我是个混蛋,我不该背叛子凤,更不该因我一个人的自私而害得两个女子伤心。

  子服盯着他,「你该悬崖勒马才是。」

  愉舟苦楚地道:「我没有悬崖勒马,但这一切已经消失了,过去了,再也回不了头。」

  「为什么?」他从未见堂姊夫这般感怀伤痛。

  愉舟抬起头,苦笑道:「不知你信也不信,她是个精怪。」

  「精什么?」他瞠目结舌。

  「精怪,她是牡丹花精。」愉舟肯定地道。

  子服突然觉得头有些晕眩,他努力消化这个消息,「你是说……你爱上了一朵牡丹花?」

  愉舟点点头,满眼戚然。

  子服揉了操眼睛,想要看清楚堂姊夫是否有一丝丝玩笑的意味,然而他什度都没看见。

  但是这件宁依旧令人难以置信。

  「堂姊夫,人人说我痴,可看来这个封号如今易主了,你该比我痴才对。」他摇了摇头,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相信「牡丹花精……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愉舟有些不服气,「花木皆有情,我还以为你最是能理解,不会像其它人一样迂腐冬烘。」

  子服静下心来,细细地思索了半晌。

  是啊,他平时不是爱花成痴,经常对着花草树木和鸟儿说话吗?

  这些在他心目中也是有生命的呀!那么他如何能指责堂姊夫所遇、所爱上的不会真是牡丹花精呢?

  子服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想法,他玉脸正经慎重了起来。

  「是,我跟你道歉。」他语气真诚地说,「我错了。」

  愉舟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不,不怪你,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的。」

  「堂姊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宁?他微微蹙着眉的问。

  「我们贩货夜宿在一所寺庙中,耶人晚上有好圆的月亮,那亮光把院里的树木都染上一层釉彩似的,煞是好看。」愉舟唇畔的笑容显露出回忆有多美好。

  「我的手下们押货赶了一天的路,都累了,在匆匆吃过素斋后就睡了,只有我睡不着,那亮闪闪的月光好象不容我入睡,吸引着我来到幽静的院子里。」

  子服听得入了神,俊俏的脸庞浮起了一抹向往。

  这样美丽的月色,美丽的夜,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美丽的宁……

  他好生期待。

  一看见那么美的月亮,我的酒虫又发作了,可是在寺庙里喝酒是不敬神明,所以我只好在长廊上坐着,就净看那月。」愉舟黝黑的眼眸越发深邃了,「突然间,有一个好温柔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那就是牡丹,等着一身绛红纱衣,笑意盈盈,艳光夺人。」

  子服听得痴了,「月下牡丹红……岂不美煞人间?」

  「是,她真的好美,不过美丽对我而言并不希罕,子凤就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了。我这些年走过大江南北也见着了不少绝色,但是她的谈吐和气质却教我倾倒,尤其眉宇间那抹轻愁……你千万别见笑,我真的好想抚去她眉间的愁色,就算倾注我所有的力量也在所不惜。」

  子服更是欣羡了,他深深地凝视着一脸真挚凝重的愉舟,感慨地:「我怎么会笑你?我羡慕都来不及了。」

  几时,他也能遇到这样令他廉醉颠倒的女子?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非关风与月……

  愉舟继续这:「我们谈了很多,一切发生得再自然不过,而且老天好象也在帮我们的忙,连续几日下大雨让我们无法起程,到夜晚又是天晴月好,我和她足足相聚了七天。」

  他杯中的残茶冷了,于服体恤地再为他换上新茶。

  雪花雨已经停了,梅花清艳地绽放在白雪皑皑的技桠上,午后的气息寒冷却清新,园子里的丫头们已经扛锹铲起了雪,清出花拱门下的碧石小径。

  一时之间,鹅黄粉绿的衣衫在雪白的园子里掩映动着,纷纷然像蹁跹穿梭的蝴蝶。

  愉舟没有注意到外界这一切动静,他兀自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回忆里。

  那个有月光、有香气的夜晚……

  牡丹花衫随风飘动,怀里的柔软身躯颤抖着低低饮泣,那个注定了该离别的夜晚。

  「她告诉我,她是寺里所种植的一株百年牡丹,因为朝夕听闻仙纶佛音,一心向善,久而久之修炼成了人形。她原可以继续修炼下去直到位列仙班的,可是她算出自己有一火劫,在十日之内必定魂消魄散,所以她忍不住幻化为人,与我邂逅相许。她想要成为真正的人类,想要体会凡间的爱和感觉,就算只有短短的数日之缘,就算火劫脱不过,注定要香消玉殒,她也要把握住这最后的感觉……爱一个人,爱到心痛的感觉……」

  炉子内的炭火已经烧完了,灰烬由火红渐渐变得灰白了,一阵冷冷的风吹过,卷起了点点斑白飞灰。

  子服顾不得唤人添新柴,他屏息地看着愉舟,「后来呢?」

  「那时我自然闻言一笑,还以为她只是在同我说笑,想考验我是否喜欢她。可是到最后的那个晚上,她紧紧抱住我不放,说她这辈子永远会记得我,就算魂魄已散,她依旧会在那个虚无的世界里思念我……愉舟的眼眶突然红了,该死的我,那时只顾沉溺在无边的喜悦里,根本没有注意到其它。」

  子服俊美的脸庞问过一抹激动,嘴唇有些发白「啊!」

  他已有预感,宁情接下来恐怕是以悲剧收场。

  果不其然,愉舟沉痛地道:「第一天天亮,太阳出来了,居然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可是我打定主意再多停留几日,说服她和我一起走。就在这时,我问到了一股烟焦味,等我冲出房间寻迹一看,竟是一名小沙弥在烧院子里的牡丹丛。」

  子服眼底闪过哀戚之色,不忍听了。

  愉舟眸子里隐隐泛着泪花,「我当时心底只是一震,有股不祥的预感自逼心头,但是依旧不当一回宁,只是问那名小沙弥,为何要烧掉牡丹花。」

  「为什度?」纵然是好性子的子服也不由自主地瞇起眼睛,怒气陡生。

  「小沙弥说这株牡丹已经连着好几年都不开花了,所以住持交代他烧掉,然后拔株改种其它。」愉舟幽幽一叹:「当天晚上,第二天晚上,以及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再也等不到牡丹出现了。」

  「她真的已遭火劫,香消玉殒了。」子服满脸不忍和感伤,「老天,这太残忍了,她何罪之有?居然要用这么残忍的火刑来摧毁她。」

  「我这才相信她真是牡丹花精,我也痛恨自己没有及时救她脱过此劫。」愉舟瘖哑地道:「我再也不能原谅我自己,虽然我制止了他们拔除花根,并且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希望他们不要再移动牡丹半寸,可是我已经挽回不了她的生命了。」

  子服沉默了,同情地望着堂姊夫,心头原有的一点点谴责都消失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地狱,我既心痛于她的殒逝,又揪心于对子凤的背叛。子凤是我最深爱的妻子,但是我心里却又住进了另一名女子,令我黯然神伤久久不能忘。我很痛苦,真的,但是我不只一次地问自己,倘若这一切可以重来,我是否还愿意和牡丹邂逅?」

  子服静静地看箸他。

  「我的回答一律是:愿意,我始终不悔。」他坚定地道。

  子服吁了口气,低沉地道:「我想也是。」

  「子服,我是个混帐,是不是?」他抬头寻求谴责,「我真是个大混帐,招惹来这一切,又害了两名女子……回到江南后,我不知有何面目见子凤,更不知是否该让她知道那七天──」

  子服语气严肃的打断他的话,「不!」

  他震动地看着妻弟,不太明白一向温文尔雅的子服因何如此严厉凝重,「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不想她痛苦的话,就永远别让她知道你心里有别的女子存在。」子服肃然地道:「宁愿欺骗她,让她继续在爱里度过一生,也别让她知道你的背叛,这对她太残忍了,你已经伤了一个女子的心,不能再伤一个。」

  愉舟眼底的迷惘和痛楚渐渐地散去,心痛依旧,但迷惘已不再。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声这:「是!我不能让子凤知道这一切。」

  子服轻吁口气,有些疲倦和怅然地道:「姊夫,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度,然而我想,牡丹姑娘应当不会怪你才是,虽然你未能及时阻止火劫,但这是命中注定,你就别再自责了。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你虽不能好好珍惜牡丹,却能好好爱惜凤凰,不是吗?」

  愉舟感动地看着他,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子服,许久未见,你果然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儿了!你说得对,我该爱惜身边的子凤,不能再失去了。」

  子服露出一抹笑,清雅的脸庞满是欢喜,「那就太好了。」

  「来!」愉舟眼底的伤心之色消褪了不少,与子服的一席话,使得他对于牡丹的歉意和爱已经升华了。「我一定要敬你这杯酒,多谢你的倾听和开破,让我心头上沉甸的大石落地,来,干了!」

  「干!」虽然子服从不喝酒,但是为了堂姊夫,他也倒了一大杯女儿红,干了!

  满园子的红梅花,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轻薄小巧的雪花,又飘飘然地下起了一场小小雪雨。

  第二章

  春节初过,热闹的元宵节也不及待上演,家家户户皆忙着做奶黄团子,大街小巷充满了近百种戏把子,什么击丸蹴鞠、踏索上竿、赵野人倒吃冷陶、孙四烧炼药方、猴呈百戏、大特落灰药榾儿杂剧等。

  再加上精致的各色灯饰,有苏州的五色玻璃灯、福州的白玉灯、新安的无骨灯,还有各式各样的灯虎(灯谴),把个元宵点缀得好不热闹。

  子服一身雪绸长袍金腰带,带上系着一方各色丝线攒成的五段锦碧玉,随行走间自然散发出一抹风流自若气度。

  他乌黑的发拢聚成儒雅的书生冠,仅以一枚绿玉骨钗别住,眉目清秀面庞俊美,兼之满身恂恂清雅的书卷味,漫步行走在城郊外的小径上,他不自觉地引来不少仕女妇人的倾慕眼神。

  走着走着,一声微弱的叽啾声响起,他住声音来处一瞧,随即慌慌张张冲向一株大杨树下,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落在雪地枯叶上的幼小雏鸟。

  「哎呀,你怎幺会掉下来了?你的父母呢?」他怜惜温柔地抚摸着小雏鸟,牠因寒冷而瑟缩着,依偎地往他掌心深处钻去,彷佛想要寻求温暖的守护。

  也许是冬天雪落得急,枯桠枝头又无力照拂住巢人,所以小雏鸟才会掉了下来。

  他抬头望向高高的枝头,勉强辨认出了一个由小小的干枝叶草所编成的鸟巢。

  他人手轻抹着那只有着鹅黄绒毛,柔软却瑟缩连连的小雏鸟,心底又怜又困扰。「原来你是打上头掉下来的。可怜的鸟儿,你一定很冷吧?不要紧,我帮你回到窝里去。」

  他仰仰他把鸟儿携在怀里取暖,小心不让胸膛压挤到牠。可是他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看样子我得把你送回上头,但是这儿又没梯子……」他自言自语,有点伤脑筋。

  但见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呆头呆脑地在大杨树底下晃过来晃过去,一会儿仰望着天空,一会儿又摸摸那坚硬的树身,十足伤透脑筋的模样。

  小雏鸟在他怀中汲取了温暖,不再瑟缩发抖,高高兴兴地啼叫起清脆的歌声来。

  子服闻声微一笑,隔裳摸了摸软绵绵的鸟儿,「啊,你有精神啦,是对我很有信心吗?放心,我王子服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一定会助你回家的。」

  有几名仕女结伴着经过他身畔,把把团扇掩箸嘴儿轻笑箸,不约而同对他投以爱慕又羞涩的眸光。

  子服恍然未觉,他只是盘算着该如何让「落」鸟归巢。

  「啊,还是用爬的好了。」他没有武功,可是古人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法子也挺济宁的吧?

  子服挽起了袖子,顾不得姿势难不难看,长长的腿踩着杨树上粗壮的树瘤,缓  缓地攀了上去。

  一方面,他得使劲不让自己掉下来,另一方面,他又得注意别压伤了在怀里叽叽啾啾,煞是快乐的雏鸟,这爬起树来也就分外吃力了。

  好不容易攀到枝头上,他危险地跨坐在粗大枝桠上,一手抓住技干,一手入怀掏出扭动不已的雏鸟;显然牠已经乐不思「巢」了。

  鸟巢里还有四五只一样大的雏鸟,挤成一团取暖着,一双双圆圆的黑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好似不知道这个高大人儿突然冒出来做什幺。

  子服好不小心地将雏鸟放回鸟巢里,这才松了口气,「这下好了,你们兄弟姊妹团聚,千万别再跌下来了。」

  他松弛下来之后,本能笑看底下,却倏地吓了一跳,脚底板阵阵凉意窜了上来。

  原来……他爬这幺高了。

  糟了,这上来容易下去难,他该怎幺办?

  他拍拍胸膛,稍定心神,「不怕、不怕,料想是下得去的……也许只是从上头看下去比较高一点,我何必自己吓自己。」

  话虽如此,他还是好生踌躇,左脚试探完换右脚,就是没有一脚敢做先锋探路。

  就在这时,一个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响起,子服心头猛然一震,着迷地望着声音来处。

  一个穿著雪白衫子,衣袖裙襬间绣着点点红梅的美丽女子正抬头仰望着他,笑得好不灿烂。

  她乌黑如云的秀发梳成了娇俏动人的团髻,披散在背后的长发柔美发亮,髻上簪了两三朵红萼悔,白嫩小巧的耳垂悬着两枚晶莹似雪的珍珠,在她嫣然欢笑的时候微微晃动着,既清雅娇媚又婉转天真,煞是动人。

  子服看呆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巧笑憨然的女子,心底陡地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激荡和冲击感觉。

  好美……,他从未见过笑得这么可爱、这么美的女子。

  她粉嫩莹然的小手轻拈把玩着一枝梅花,朵朵绽放的红梅点缀在细枝上,在她笑得好开心的时候也轻轻晃动着。

  彷佛梅花也跟着笑开了颜。

  她拉了拉身畔一身绿衣的侍女,笑指着他,「妳瞧,是个傻瓜。」

  子服心儿又是一荡,他痴痴地望着女郎,身形一动,本能地想要趋前更近的看她却没想到自己此刻挂在半天高的处境,于下身子一动,他整个人就失势地摔了下来。

  「哎哟!」女郎娇呼一声,睁大了眼睛,闪过一抹不忍卒睹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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