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丞自知理亏,只好摸摸鼻子。
“我早就跟你说过,脾气这么差,人缘会很不好,这样会影响你的事业的。”
她忍不住鸡婆,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表情规劝他。
“事业?”他的事业跟人缘有什么关系?
“收学生教钢琴啊!目前为止,我看你好像就只收了我一个学生,而且还是用一堆亏本的优厚条件利诱我来当你的学生。这个不是经营事业的长久办法吧?”
“你真有够不知好歹!”他也只对她一个人优待好吗?其他人想求都求不来,她竟然跟他卖乖?!
“是你要改进。”
姜丞努力咬着牙,免得她的话给激得喷出火来。
“说到你的事业,你要不要再收些学生啊?我可以在学校帮你免费宣传哦!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同学你那些脾气古怪、缺乏耐性的小缺点。就算他们发现以后落跑不学了,你至少也可以赚到几堂学费,只是我可能要赔上我个人的推荐信誉就是了。”
“不劳费心!”他尽全力维持语气平稳,觉得额际上的血液脉冲加快,青筋也隐隐浮现出来。
“只是举手之劳、动动嘴巴而已,不会费到心的。”她笑咪咪地摆了摆手。
“唐、安、宁、小、姐!”他缓慢开口,隐隐有磨牙声。“我的事业只要在自个儿家里作曲、编曲就好了。至于作品的版权问题,一向由长袖善舞的开妍充当我的经纪人,负责对外交涉。我很信赖开妍的公关能力,根本用不着我出面搞什么人缘。”
“我以为是你脾气太坏、口碑太差,所以收不到半个学生,才会费尽心思把我拐来当你的学生,过过当老师的瘾。”
姜丞觉得血管快爆了!
“我是惜才、爱才!眼睁睁看着你的优秀天赋被埋没会遭天谴,所以才破格收你这个学生,而且还免费指导!这个理由够不够!”
“你也很有天赋啊!而且更在我之上。上次妍姊姊曾让我看了你十六岁的演奏银影,你当年的琴艺简直吓死人。可是你后来为什么不是继续当钢琴家,反而转向作曲呢?”
姜丞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将视线移到前方路面。
沉默了好久,久到她以为他不想回答,所以故意装傻,当作没听到她的问话。
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话,唐安宁也不再追问。
没想到,他突然又开了口。
“因为我的手,在十七岁那年,就已经不能弹琴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
她震惊地转头望他,张着小嘴无法言语。
****
他无法弹琴了?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在片子里看到的十六岁演奏天才,是正要开始展开灿烂生涯的时刻,为什么会突然无法弹琴?
唐安宁心不在焉地练着琴,脑海里不时浮现那天上他告诉她的话。
“专心点!这一段被你弹得像老太婆的假牙,死板板地喀喀作响,每颗牙齿看起来完整齐全,却一点嚼劲也没有!”姜丞环胸,不满地瞪着她一小二用的表情看,很不客气地尖锐批评。
唐安宁略显烦躁地停下手。
姜丞是个极度要求完美的严格老师,只要弹得令他不满意,便会一再要求她重来。光是这一小段,她今天就已经重复弹了不知道多少遍,他没听烦,她已经腻到不想再弹了。
吸了一口气后,她乖乖地从头开始将这一个段落再弹一遍。
这一次,她有点赌气地大力弹琴,手指重重地在键盘上敲击,很用力地“嚼”给他看。
每根琴弦齐声哀嚎,忠实地表达出她就快要火山爆发的情绪,嗡嗡作响的音箱共鸣声响得令人心惊。
“你在表演徒手劈琴吗?空手道小姐。”他的讥刺更严苛。
她听得更加火冒三丈,完全不顾他的警告,变本加厉地虐待两人的耳朵。
“你的指法有问题,手臂施力方式不对,弹久了一定会受伤。”他的嘴里又冒出冷淡的批评。
他越说,她弹得越猛烈。
“安宁,停止!”他这时才察觉她的不对劲。
她恍若未闻,继续狂敲琴键发泄怒气。
“够了!不准再弹下去!”他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双手,阻止她继续摧残自己和钢琴。
“你管我!这是我的手,我就要这样弹,你管不着!”她忿忿地想抽回手。
“你给我从钢琴上滚下来!不懂得保护自己双手的人,不配弹琴!”他的脸倏地变冷。
“这是我的手,我有意志可以决定要怎么弹奏!”她突然露出牛性子,积压的挫折情绪一下子爆发。
“这是我的琴,所以我决定你现在给我立刻滚出琴房,等你冷静点再回来碰我的琴,我不教愚蠢的天才!”他一怒,开口说出极伤人的话。
“我从没说过我是天才!天才又怎么样?天才不能有情绪吗?我不弹了可不可以?我根本没能力参加什么国际大赛!”她委屈地对他叫嚷,眼中含着泪光。
姜丞有些明白了,她的烦躁来自她对自己的没信心。
他知道自己是心急了一些,他迫切地期盼再次看到她在舞台上发光的表情,因此对她要求太高,逼过了头。
“安宁,你要相信自己,你有绝佳的天分,绝对可以在半年后登上国际舞台。”
“我只是喜欢弹钢琴,根本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她回嘴。
“喜欢弹钢琴的人不会拿琴当沙包打,应该要有更好的发泄方式,将情绪转化为音乐的灵魂,你对音乐的诠释才能比别人更有深度。”
“是吗?听起来好神奇啊!那你做给我看啊!”她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地反驳他。
但是才一说完,她就发觉自己失言,倒吸一口气后,万分后悔地捂住嘴。
她太过激动,竟然忘了他的手不能弹琴。那句话无疑就像是上前对他狠狠地甩了两巴掌!
果然,姜丞的脸色变得极难看,胸口也不断地起伏着。
唐安宁难过得想掉泪,却又下知该如何在这种凝重到令人无法呼吸的尴尬气氛中开口道歉。
不料,他竟沉默地推开她,自己坐到钢琴前。
她愣愣地让开位置,站到琴旁,不敢相信地瞪着他的举动。
他要……弹琴吗?
他稍微将双手手指互握,反复舒展几遍。看着琴键的脸,有一瞬间露出犹豫的神情。
接着,他将手放到钢琴上,摆好位置后,压下第一组音符,开始弹奏刚刚唐安宁一直弹不好的乐章。
这一段乐章,强调的是激越撼人的情绪,同时要求速度的均衡和力度的起伏,想要弹得好,非常不易。
震耳欲聋的琴音挑撼她的心弦,狂烈浑厚的音色中,带着不顾一切的癫狂。
唐安宁看得痴了,小嘴微张着。她从来不知道,钢琴可以表达出这样强烈而且惊人的情绪。
高低音在一阵交错中冥然而止,而她依旧怔怔地站在琴旁。
“明白了吗?胡乱使力、毫无章法地敲键盘,根本无法跟钢琴沟通。再好的琴、再棒的曲,也只会被白白糟蹋,徒然发出一堆令人作呕的噪音罢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说话,僵着身体起身,迅速走出琴房。
她愣了好久,耳畔依然回荡着他方才撼动人心的琴音。
回神后,她似乎有了一些体悟,于是急急转身,飞奔到他房间去找他。
“请你教我!教我怎么使力?教我如何在那么快的速度下,还能保持那么强的重音!拜托你教我!”她边跑边嚷,急切地推开他的房门,没想到房内一个人也没有。
她慌张地环顾四周,突然听见从浴室传出些微声响,她想也不想地就冲到了浴室门口。
“姜丞,你在——”
她猛然止住脚步,愣愣地看着他将两手浸在放满热水的洗脸台中。
只见洗脸台里的热水,正缓缓地冒着白烟。
“你在做什么?”她不安地轻声问道。
“泡热水。”他对她笑笑。
他还笑得出来?她忧虑地对他皱眉。
“你看起来很难受,是手不舒服吗?”
“没事,只是太久没弹琴,手指的肌跟神经在跟我抗议。”
“可是,你才弹不到两分钟——啊……”她语音倏然一顿,接着猛吸一口气,愕然地看着他。
她这时才猛然想起,他曾说过再也无法弹琴的话。
“没错,两分钟已经是我弹奏的极限。”他微微苦笑。
“这就是你后来不再上台演奏,而转攻作曲的原因?”她瞪着他泡在热水里的手指。
他的手……
是真的不能弹琴了?
****
姜丞一再表明没事之后,便将唐安宁赶出房间,要她回琴房继续练琴。
她回到琴房,坐在琴椅上,视而不见地瞪着琴谱,心思百转千回。
她尝试地想像着,如果有一天自己不能弹琴了,她会怎么样?
老天!这对曾经以钢琴为生命的人来说,是多么残酷的噩梦?
想着、想着,她的胸口突然揪得好痛。
如果是她不能再弹琴的话,她会生不如死。
当年她忍痛卖掉她心爱的钢琴,光是看着别人对着她宝贝的琴敲打试音就一阵阵心疼。
卖掉琴之后,想到自己再也不能弹琴时,她难过得哭了两个礼拜,心情才慢慢平复过来。
至于姜丞。从小接受栽培,一路顺遂地站到众人顶端,以无人能比的才华睥服群雄,到狠狠坠入谷底,再也无法弹琴。当年的他,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承受这种痛不欲生的打击?
她的思绪纷乱到了极点,心脏也因不停的剧烈收缩而泛疼,完全没注意手底下这一段该是平静如流水的旋律,她弹得激越不已,有如瀑布激石一般。
突然,一滴热热的眼泪坠到弹琴的手背上。
旋律更然中断,唐安宁搁下手指,再也弹不下去。
她的心为了姜丞的遭遇,感觉好病、好痛。
她双手着脸,在钢琴前伤心地呜呜哭了起来。
姜丞再度回到琴房,想要看看唐安宁的状况,没想到却看到了一个泪人儿。
“安宁,你在哭什么?如果真的很累,就不要弹了。”
“我要、我要!我要弹琴!请你不要赶我走,我以后会认真练琴,你让我继续弹琴好不好?”她哭着抓住他的袖子,以为他真的打算停止对她的训练。
“喂喂,我是叫你休息一下,精神恢复了再来练习,不是真的叫你走人。”他僵硬地任她抓着手,不知该怎么面对泪娃娃的脸蛋。
她却恍若未闻,继续哭泣,已经分不清是为了他而心疼难过,还是为了无法继续弹琴的恐惧而落泪。
他手足无措地瞪着她的眼泪,最后只能跟她并排坐在琴椅上,笨拙地将她轻轻拥人怀中,口里哄着毫无意义的语句。
“好了好了,别哭了。不管你想弹多久的琴,我都会让你继续弹,这样可以吧?”
“我要弹一辈子。”她口齿不清地在他怀里说道。
“好,一辈子。”对她近似耍赖的要求,他笑了出来。
摸摸她的头,他的回答非常的心甘情愿。
“真的?”她收住泪,抬头张着水汪汪的眼瞅着他。
“嗯。”他低下头,郑重地点头。
看着他眼底的保证,唐安宁的胸口突地涌出一波又一波的暖暖热流。
在圣诞节那晚,圣诞老公公送给她的长腿叔叔虽然不是十全十美,却是最令人感动的一个。
属于女孩心中最易感的那根弦,似乎被轻轻勾动了。
看着姜丞的俊脸,唐安宁突然冒出一股想要亲近他的冲动。
“好,那我们来做个约定。”她破涕为笑,望着他的唇,心头忽然玩心大起。
“什么约定?”他一头雾水,没有察觉到她正露出意图不轨的表情。
“你不是常看电视吗?头低下来。”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向勾勾手指。
“你要干么?”他虽然满腹疑问,仍然依言垂下头靠近她。
“电视都会这样做的喔!我们来盖、印、章……”她低喃一声后,仰头甜甜蜜蜜地吻住他。
看到他惊讶得浑身僵住的反应,她忍不住扬起唇,又吻了一次。
幄幄,连续两次达阵成功!
第五章
傍晚时分,唐安宁到院子里透气,舒展一下全身僵硬的肌肉。
一阵冷风吹过,将她颊边的一绝发吹到唇边,她瑟缩了一下,拉紧外套后,随手将头发拨开,手指无意间碰到自己的唇,让她突然怔住。
缓缓抚着唇,想起前两天她在姜丞唇上盖印章的举动,唐安宁的脸蛋再度变得通红。
啊啊,没想到她竟然那么大胆,真的对他亲下去。
令她惊讶的是,他的唇吻起来的触感竟然那么温软,和他急躁易怒的个性完全不同。
“安宁,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外面很冷耶!”李开妍停好车,正打算进门时,却看到唐安宁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笑得傻呼呼的。
“没有啊!”她双手捂着脸,想掩饰自己得极不自然的脸颊。
“快进去吧,你的脸都冻红了。最近有一波寒流快来了,已经开始变天,你要小心一点,别感冒了。”李开妍没注意到她的扭泥,关心地招招手要她一起进屋。
“没关系,我等一会儿就会进去了。刚刚练了很久的琴肩膀有点酸痛。”她举起手臂转了转。
“肩膀酸?找姜丞啊!他的手又大又有力,按摩起来舒服得不得了哩!”
“……暧!”唐安宁的脸更红了。
光是想像姜丞的手在她身上亲呢地又按又压,她整个身子便忍不住变得热烘烘,颈背也微微轻颤起来。
他的双手不知道会不会跟他的唇一样,又暖又舒服,让人好想再亲一遍……
啊,她在想什么啊?大色女!
唐安宁迅速甩头,阻止转速过快的脑袋继续返想下去,然后又快速吸了一大口冷空气,让自己清醒。
“对了,妍姊姊,我有事想问你。”唐安宁拉住李开妍,走到院子最远的角落去,还小心翼翼地回头朝屋子看了一下。
“什么事?”李开妍挑挑眉,好奇地看着她神秘兮兮的神色。
“妍姊姊,姜丞他为什么不能弹琴了?”
“他的手……嗯……受过伤。”李开妍的表情变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回答。
“可是,他弹琴给我听的时候,虽然只有短短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但力道和音线都很清晰,不像是手受过伤呀!”她疑惑地偏着头。
“他在你面前弹琴?”李开妍震惊不已地看着她,甚至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对呀!”唐安宁被李开妍激动的反应吓了一跳,不太敢抽回被握得有点痛的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李开妍紧张地追问。
“就在前两天。”
“前两天?这怎么可能?他早在十多年前就不能弹琴了呀!”说到最后,李开妍几乎叫出声。
“十多年前?为什么?”姜丞也说过他十七岁就无法弹琴了,正是十多年前。
“没……没什么。”李开妍神色不自然地回答,僵硬地放开唐安宁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