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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嫁人马清晨自宫家出发,取道沁山,欲与山後的迎亲人马会合。行至山腰,才发现风雪过大,寸步难行之下,不得不回头,转往位於山脚的宫家别业。
敲敲打打的乐乐,吹不掉酷寒的冷意,来回折腾了下来,云阳阴晦的天色已磨黑。宫莞拿下喜巾,头戴金玉镶缀的凤冠,一身粲红霞纰,胭脂淡抹,喜色从头贯穿至莲足。
在窗前站定,怔怔地望著夜色,听见开门声,宫莞连忙期盼地回眸。
「小姐,请用膳。」陪嫁的丫鬟端进膳食。「主爷说今晚要留宿别业,奴婢先帮小姐拿下凤冠吧,净身的水已经在烧了。」
「不必麻烦了,有需要我再唤你。」宫莞心中有说不出的失望。吃不下,一个人用膳总觉得食不知味。
「可是小姐……」
「你有没有看见冉护卫?」沃堂上哪裹去了?想让他看看她著嫁衣的样子。喜巾一盖上,什么都瞧不见。一路上浑浑噩噩,心情在谷底回汤,她完全感受不到喜气,彷拂出嫁的不是自己。
「冉护卫不久前被主爷叫出去了。」丫鬟的脸蛋红了红。
出去?宫莞微愕。难不成色祺哥又一时兴起,缠著沃堂试身手?可能是行程耽搁,惹烦了色祺哥吧。
奇怪,色祺哥为何坚持送她出云阳呢?亲事的琐碎,都由三哥在张罗呀。
「知道他们去哪里吗?」外头天寒地冻的……
「奴婢见他们徙左侧小门出去了。」
左侧小门?所以沃堂是要来找她的中途被叫走的。宫莞还想问些么,却见丫鬟的脸无故赧红,担忧的眸子霎时柔和了。
她那么留意沃堂的动静,自然是对他有好感。虽然有些难受,还是高兴沃堂不会孤老一生。呵,相貌出众的他,必不难找到佳人相伴。
「我知道了,你也下去用膳吧。」宫莞回身望著窗外。
「是。」丫鬟走至门边,忽然踌躇著。「小姐……」
宫莞纳闷回头,见她欲言又止,柔声轻道:「有话直说无妨。」
「主爷……主爷不知问了冉护卫什么,然後……」
「怎么了?」丫鬟吞吐的模样,让宫莞心生了不安。
丫鬟先伸头探探外面,确定没人,才道「主爷好像在生气。」
生气?宫莞忧虑的瞥了下大雪纷飞的窗外。莫非色祺哥发现她为沃堂打点的行装,以为沃堂私取宫家财物?
「嗯,你先下去吧。」怎么都放心不下,还是去瞧瞧好了。
丫鬟一离开,宫莞立即沿长廊而出,欲转向通往侧门的支廊前,赫见脸色苍白的宫色裳出现在长廊另一端。
「色裳,你的伤好了吗。」宫莞惊喜地趋前。她不晓得色裳也随行了,她也是特地来送她一程的吗?
重创未愈,宫色裳禁不住寒意,背过身去,猛烈呛咳著。
「好冷哦,咱们进屋谈。」宫莞体贴的想拉她进屋,却被她冷冷挥开。
「不必施舍温情给我,我不会感激你。」宫色裳扶著墙面,气息浅促。
「为什么恶言相向,我们是姊妹呀,为何不能好好相处?」她即将远离云阳,难道这还不够?
「少往脸上贴金,我从未当你是妹妹。」宫色裳斜眼瞪向宫莞。一向素淡的她,身著凤冠霞纰因而通身喜红,将脸上的淡妆映艳不少,也让她的美丽有些不真实。
宫莞出嫁究竟想成全谁?是她,抑或冉沃堂?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宫莞黯然低语。「我是没用,可是我已经尽力了,你也看见的。」
「你的存在让许多人痛苦,所以我讨厌你,非常讨厌你。」像宫莞这么软弱的人,本就没资格活著,何必理她洞房後会不会被色祺哥打死,何必在乎她代嫁的心情,那是冉沃堂要操心的事。
「除了我的软弱令你不快外,你为什么怨恨我?你恨我。色裳,我知道你恨我,为了一个不知名的原因在恨我。我想知道为什么。」嫁人李家前,她希望弄清楚呀。她存质问她?宫色裳错愕。
「色裳,请你告诉我。」她真的很想知道,不想无缘无故被怨恨。
宫色裳心火顿起,恨她的敏锐、恨她的天真与无知,一切的一切。
「因为你被保护得太好,无知得太可笑,一点也不知道,色祺哥想要的其实是冉沃堂。你真以为他会为了你这种人浪费心神。他缠著你,完全是因为冉沃堂。」她恨她占去色祺哥的心思,不管是何种方式的占据,都不可饶恕。
「不是的,色祺哥所以闹沃堂是因为……」宫莞倏然哑了口。
兄长逐年焦躁的暴行与恶意的讥嘲,震碎的片段组合成一个铁铮铮的事实;色祺哥折磨她,不纯粹是因为讨厌她,亦非单纯的想和沃堂切蹉武艺,原来他想收沃堂为门下。是了,这就是色祺哥焦躁的原因。
一次次惨败,一次次自尊受损,色祺哥因而焦躁不已;太过高傲,不屑施舍又放不掉,所以他痛苦不堪。多么复杂的心思,既欣赏一个人同时妒恨他,不想输却又赢不了,这是多么痛苦的执念。
色祺哥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怎会以为她还会将沃堂让给一个不尊重生命的人去践踏?
「可是,他不配拥有沃堂呀。」昏惶中,宫莞脱口轻咛。
「不配?你这种一无长处的人,有何资格这么说?」宫色裳直起咳弯的身子,无端地暴怒了。」你的无知实在让人痛恶。宫莞,为了让你这个懦弱无能的主子宁静过生活,你大概不知道冉沃堂那双手必须沾上多少血。」她为何要跑到别业来?何必理这个打从心眼瞧不起的废人。
「沾血?」宫莞瑟缩了下,宫色裳无名的怒气、怨恨的眼神,都让她有风雨欲来的恐慌感觉。
「你不知道你优秀的冉护卫杀起人来,连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也要自叹不如?」不能让她得到那么多,她必须付出代价!
「沃堂不会杀人的……」宫莞愣愣反驳。
「冉沃堂不会杀人?多荒谬的笑话。你以为宫魄、二娘是怎么死的。」宫色裳凶残地恶笑。
大哥、二娘……?不--
「胡说……你胡说!」宫莞崩溃地吼她。
「是不是胡说,去问你光风霁月的冉护卫便知道了。」
一身的喜色彷佛随同血液一并流光,凋零了新娘子娇媚的容颜。宫莞瞠大眸子,过於震惊而无力辩驳。
「宫莞,对冉沃堂最残忍的人是你,你才不配拥有他。你自以为是全天下对他最好的人,却不知害他最惨的人是你。」
她不知道,完全不知道这么丑恶的事……宫莞心痛得无法喘息。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沃堂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宫莞猛然白了脸,错愕的发现,她竟无法责怪沃堂,一心偏袒。只因为他比大哥、二娘重要吗?
不,不是!而是她了解沃堂,深知他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他做事有他的道理,沃堂不是冷血的死土,他不是、不是!
为何杀了大哥、二娘?大哥死了对沃堂并没有好处呀……刚刚色裳说了什么,说沃堂是为了主子……
「色祺哥……拿我威胁沃堂?」宫莞心头泣血,不堪地掩住抖颤的唇。
「宫莞,休想迁怒於人!若不是你没用,以冉沃堂的本事会被威胁吗?」宫色裳反唇相稽。
真是宫色祺!那几年他与大哥争家业,闹得十分不愉快,没想到……他会下毒手。沃堂为了她牺牲那么多,为何从来不说?她又为何没察觉异状……是呀,自己迟钝,怎能怪罪於人……
「只要沃堂走了,就不会被威胁……」可怜,好可怜的沃堂……
「走?走到哪里?」宫色裳匪夷所思。「你不会真以为冉沃堂会爬离你身边吧?他已习惯当你的看门狗那么久,能走他早就走了,何必留下来。你还不明白,你的看门狗根本是愚忠到无可救药。」
「他会走,只要我开口让他走,他会摆脱掉一切!」宫莞激动驳斥,忽冷忽热的脑子胀痛得厉害,整个人昏昏沉沉。
这个说辞很牵强,她知道,尤其在得知沃堂为她牺牲那么多後,更是薄弱……她该如何是好……
宫色裳大笑。「枉你自以为了解冉沃堂,没想到,最不了解他的人依然是你。你居然不知冉沃堂曝露在外的致命弱点,便是他的尊贵小姐。宫莞,你眼盲心盲,枉为人主。」
这一击来得又快又猛,宫莞不知自己还能有多么震愕。色裳真的让她恨起自己了。」
原以为嫁人後,沃堂会安心离开,如今才知道错估了他的忠心。
会的、会的!她会让沃堂解脱的,不计代价……
「只要你活著的一天,冉沃堂就受制於人,他的双手会继续沾满血腥。」宫色裳脸色阴沉地越过宫莞。「你的存在让很多人痛苦,所以我讨厌你。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吗?」
宫莞愕然抬眼,惨白的愁容忽然笑开了。是呀,只要她不存在,就不会拖累沃堂。……不存在……不存在……
转身而去的红色衣摆,像振翅欲飞的蝶翼,带著义无反顾之心,翩翩地投入冰天雪地之中。
宫色裳顿足回望,只见茫茫雪雾间,迤逦过一道艳色光芒。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粲光逸去不久,另一道不容忽视的青色劲影自漫天风雪中稳健走出,冰冰凉凉地拂过她身侧,未曾停伫片刻。
「你的好小姐终於开窍。狗奴才,你从此自由了。」宫色裳死冷地盯著那扇吞没嫁衣的小门。
冉沃堂面色微变,快步人闺房,旋又快步走出。
「小姐呢?」刚刚那个身影真是五小姐。她告诉小姐什么?
宫色裳嫌恶地冷瞪他一眼,移步欲去。
冉沃堂斜掠至她身前,一掌掐住她脖子。「小姐呢?」
「故开你的脏手!」宫色裳脸色涨红,狂怒地挤出话。
冉沃堂加重力道,「小姐呢?」
挣脱不开箝制,宫色裳气血不通,无法喘息了。谁许他如此故肆的?
「快说!」刚硬的手指箝制住颈骨,冉沃堂厉声沉喝。
宫色裳扭曲的脸色转紫,冉沃堂全然无视,手劲持续地增强。
他真打算杀了她……宫色裳惶乱地瞥向小门,冉沃堂随她的视线望去,冷峻的面容霎时飞白。丢开她,他疾步转出。
宫色裳双手交掩淤青的脖子,头晕目眩地瘫坐在地,大口大口透气。
哈、哈……这就是色祺哥想看到的,冉沃堂惊惶失措的样子。多么轻易办到,只要他的好小姐稍有损伤,他甚至忘了什么叫镇定。
诡笑的媚眼,悒郁眯起。
嫁人应该是为了自己,不是买卖、不是奉献,更不是为了杀千刀的狗屁慈悲!
给宫莞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事情回到原点,欠她的人情便一笔勾消了。她可不屑欠宫莞任何东西,更想瞧瞧这对主仆的命运,那是多么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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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足印追出,冉沃堂赶在风雪覆去足迹之前,拚命追赶。未久,终於在亮晃晃的雪地上看见一抹模糊红彩。
「小姐!」冉沃堂纵身而起,捷如飞乌地接近那个跄跄踉踉的红影。
亮粲的霞纰被风雪侵湿,光彩褪去,过重的凤冠使宫莞胀痛的脑子更加昏沉。
记不得自己仆倒过几次,只知道要爬起来再走,一定要走……不然,沃堂会被宫色祺利用……是的,他叫宫色祺,她不承认这么坏的人是兄长,耻於承认……
她要远离沃堂……但,走去哪里……这里又是哪里……从来不知天地这么大……往东还是往西呢……无论转往哪个方向,感觉一样冷……景色一样白……一样无所适从……她累了,想睡……头好疼、好重……
「小姐!」冉沃堂转眼间追上斜坡,然而离坡上的人仍有一段长得令人害怕的距离。最怕是她一脚踩空,而他来不及救。
……又是风又是雪……一片雾茫茫……往哪里去……
「小姐,请留步!」
搓揉额头的手一僵,宫莞茫然回望。
「沃堂……」那个矫捷掠来的卓然身影,分明是他。
「小姐,别再走了,危险!」冉沃堂见她掉头欲走,心急大喊。这一带有沁山猎户设的陷阱啊。
危险?宫莞直挺挺地顿足。不留步,沃堂会追来,他会拚命以保全小姐,让她又心疼又惭愧。
对父亲的承诺困死沃堂,她的挽留、依赖,将他推入万丈深渊。沃堂好可怜……
宫莞白著脸,转身对他悲伤的轻摇头,「别过来,沃堂,你站在那里听我说。」
冉沃堂脚下不停地点雪移进,见她小脸一凛,坚决地转身欲去,不得不止步。
「小姐,请留步,属下不再追了!」这段距离,够他保护小姐。
「沃堂,你仔细瞧瞧我好吗?」宫莞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摸了摸厚重的霞纰,才发现上好的织金锦也只不过风雪侵袭,风华褪尽,期待的娇容因失望而枯萎了。
想将最美丽的样子保留给他瞧,却狼狈不堪,以为对他最好,却累他最深。所有她以为的美好,全是一场空。生存的信心已失去,她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冉沃堂定下心神,隔著风雪,遥望她美丽却迷离的袅娜身影。湿重的红衣翩翻似风中残翼,彷拂只要一个闪神,小姐就会碎得不知去向。
「小姐很美丽。」他清冷的俊颜有著护卫之心以外的情感,诚挚的声音满是压抑。
「谢谢沃堂。」宫莞勉强地牵动唇角,试图开心地笑,心情却沉重不堪。「沃堂为何骗我要走?」
冉沃堂微讶,随即沉著地迎视她搜寻的眸光。「属下并未欺骗小姐。护送小姐至李家後,属下自会离开。」
「真的吗?」宫莞幽怨一笑。她不信,再也不信了,沃堂独自扛下太多事,他不会离开的。正如色裳所言,她拖累太多人。
「属下承诺过离开,一定做到,请小姐先随属下回别业。」冉沃堂试著接近她。小姐就这么想要他走吗?
「不,别过来。我不想回去。」为什么他的回答让她更不安,她无法不去猜想他答应的原因,无法不去想,他是不是又被迫忍受了什么……
「小姐若不想回去,这里离属下的故居很近,请先过去避避风雪。」小姐的脸色太苍白,湿透的衣衫必须尽快换下。到李家还有一段长路要赶,小姐会受不住。
「二娘……大哥……真是你杀的?」宫莞恍恍惚惚地揉著胀痛欲裂的头。冉沃堂担忧的脸色遽变。五小姐知道的事,比他想像的多。
「是宫色祺拿我的命威胁你?」无法不气这个人。
宫色祺?冉沃堂眸光保敛,有些明白主子不肯回别业的原因。
「所有的事情全是属下自愿,请小姐原谅。」冉沃堂不愿多说。对人一向宽容的小姐竟恨起主爷,必然自责甚深。不愿她知道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