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别拍了,会痛。”短暂昏迷的夏秀悠悠痛醒,掀开眼皮就瞧见四张不知所措的苍白面容。“刚才是你推我的?”
娇女四号被她平静的目光瞧得心虚。“你……你要打我耳光吗?没……没关系,我我……我让你打。”
“我是很想。”夏秀推开身上香水味浓得呛人的娇女四号,虚弱地自己坐起来,将仍有些晕眩的头颅垂在屈起的双腿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现在,我要跟学姐们谈交换条件。我会去验伤,也会开具验伤单。”
不愧是娇女帮老大,娇女三号一点就通。“我们明白了。从今以后,一直到寇冰树毕业,我们都不会为难她。”
“我还要你们保证她也不会被其他学姐妹为难,直到大学毕业。”
“你要求太过分了!我们要不要帮她换尿布?”
“学姐,请你降低音量,你还没为你的所作所为向我道歉呢。”夏秀揉着太阳穴,声音微弱地呻吟:“你害我头很晕,很想吐。”
人小鬼大,倒是挺沉稳的。“算了,这回是我们自己粗心落了把柄在人手上,我们认栽。”娇女三号挥手让气不过想帮腔的娇女一号闭嘴,省得事情愈搞愈复杂,惹恼了这位脾气似乎挺硬的小学妹可就惨了。“学妹,交个朋友如何?”
“幸会,学姐们,我叫夏秀。”夏秀神色淡漠地从膝间抬起头。“以后别这 推人,万一出事,你们也应付不了良心的谴责。”
“夏秀?!”四女惊骇地瞪大娇眸,同声惊呼。“你……你认识历史系四年级的管学长吗?!”她的脸廓愈看愈可疑,不论说话的神韵、发型、微笑的方式都和她们心仪的管学长很像!简直像透了!
“他是家兄。”夏秀平淡一哼,委实不想回答这个已经变得很烦人的问题。
感觉眼前的世界开始成漩涡状旋转,娇女二号呆怔地转望左手边的娇女三号。“美兰,什么是家兄?”
“你白痴啊!管学长是她哥哥啦!”身为忠实管迷的她们居然冒犯偶像的妹妹?!还差点害死她?!学长疼妹妹是远近驰名的,他肯定不会原谅她们害他宝贝妹妹受伤!被管学长轻视,绝对比遭到学校退学更教人无法忍受!
咚!咚!咚!咚!四女眼白一翻,轮流昏死过去。
“你说什么,我的心肝宝贝会扭伤手?!你脸上的瘀青又是怎么回事?别再向老子啰嗦跌跤一类的废话!我会信你才他妈的见鬼!快说,是谁胆大包天,不要命了,敢欺负我展力齐罩的人!”
“力齐学长,你、你想太多了,别摇那么用力呀!小秀真的从楼梯上不小心跌下去了嘛,我的同学可以作证,是她们救了她的。”
“外行话拿去骗鬼啦!跟我展力齐混世一辈子,小秀的运动神经得到哥哥我十分之一真传,没那么不经摔,不然早八百年前她就挂啦!不是我自吹自擂,以小秀的能耐,起码要从五楼呈自由落体掉落才会稍微受点轻伤,屈屈不到十阶的楼梯算什么啊!”
“……”原来她如此神勇呀?为什么当事人不晓得呢?运动神经再棒的人,遭人暗算或是一时分心也会受伤吧?谁像他打架打出一身铜筋铁骨,浑身蛮劲,随时呈备战状态呢?那是人缘不好、仇家多的人才需要这么劳累,她的话就不必了。
“快说,别给我装死了事!逼我动刑你就惨了,你怎么受伤的?快说!”
“力……力齐学长,小秀好像很不舒服,你不要摇晃她,专、专心开车好不好?”他这样不算动刑吗?还……还有比这更可怕的逼供方式吗?小秀好可怜哦。
不是“好像”不舒服,她是真、的、很、不、舒,服。
少女头晕目眩,被野蛮人猿挟持到驾驶座旁就近逼供。归家的一路上,她除了要忍受胆小的童年玩伴在车子每一次过弯、驾驶每踩一次油门的惊声尖叫,还要被左侧一只执着的猿臂不是戳肩头,就是摇得她骨头快散掉。
少女决定效法哥哥处变不惊的精神,以不变应万变,先打个盹再说。
“快点说啊!嗯,你还把头撇开,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吗?”我戳,我戳、我戳戳戳。少女任由身子被戳得一动一动的,照眠不误。“臭丫头,你快把定力很强的力齐哥哥惹毛了,再给我装死,老子直接摇死你,快起来把事情交代清楚!”
嘤咛一声,螓首娇懒地依偎向车窗,少女睡容很甜,睡得很死,也睡了一路。
狮吼隆隆地爆起,雷声阵阵,桃园刮起斜风细雨时,夜色已沉。
国三上学期时,左手手腕意外扭伤事件,对她的生活并未造成太大不便。
那段日子,唯一的不便是应付得不到真相而心有不甘的野猿,因为力齐哥哥只要三不五时想起这宗悬案,她就不得安宁。他真的很、烦、人。
妈妈取笑说,力齐哥哥已经过度溺爱她。她自己也认为他太超过了,希望他适可而止,专心陪伴他人类学系的女朋友,或是专心帮展伯伯经营他们家的事业,不然,把他令人吃不消的野蛮溺爱拨一半给冰树也可以。
村里的小妹妹那么多个,力齐哥哥唯独喜欢虐待她,那段时期真的觉得他好烦。
幸好,力齐哥哥“顺利”升上大二那年,被司机伯伯说动,终于回去帮展伯伯打理事业--妈妈私下向她透露,他其实是被车行一票热心的司机叔叔伯伯给硬押回去的,所以就搬出村里回台北定居了。他每天通勤上课,偶尔想找元月婆婆斗嘴就回村子住几天。
那一、两年,她与力齐哥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真的很忙很忙,除了新接手的工程公司还在摸索当中,也要在长年不睦的父子关系中,折衷出一个他愿意接受的相处模武,以他大一留级三年的鲁纯资质,课业对他必然也是沉重压力,他偏偏蛮力充沛,课外活动不仅多彩多姿,一口气接下多个社团的指导教练,新学期一开始他竟然又接下技击馆的总教练职务。
他总是很忙很忙,忙得马不停蹄,他的“蹄”从没静下来超过一分钟。
课暇之余,力齐哥哥还得分神照顾一个中日混血儿,是女孩子,听说是他日本表妹的救命恩人。她见过她一面,她笑起来甜甜的,人很活泼,说话有股怪怪的日本腔调。事隔多年她实在想不起她的名字了,好像姓冰川还是冰河,日本怪怪的姓氏好多。
难怪七壮士哥哥们常说:日本是一个没有筛操的国家,什么阿猫阿狗,阿里不达的怪姓都有,难怪个人尊颜尽丧!
啊,她又记得一件事,七壮士哥哥们特别喜欢捉弄日本娇客,他们成功的吓倒她,让日本桥客一见到他们仿彿撞邪般全身发抖,脸色白煞煞。她是不懂七壮士哥哥除了体型大了点、说话大声了点,有什么好怕,别理会他们就好了,可能在日本长大,文明惯了?所以应付不了化外之猿吧。
那位女孩子好像是日本大户人家的小姐,家世显赫,来台湾好像是为了化解什么恩怨的。力齐哥哥和他一票死党倾巢而出,帮助她在最短时间内在台湾落地生根,不止把北投的房子让给她住,甚至安排她当他的秘书,两人经常同进同出。为了这件事,力齐哥哥当时的女朋友曾经和他闹得很不愉快,因为他对日本娇客的事总是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不肯多谈。
好奇怪,那位外文系的娇娇学姐既然一再对外宣称--她将会是终结展学长丰富惰史的终极女友,怎会傻得一再触碰力齐哥哥的禁忌呢?她不知道他最讨厌八卦朋友的隐私吗?难怪她会成为“展学长丰富情史”上寿命最匆促的一任女友,不到一个礼拜就被甩了。
除了这些,国三那年的冬季不知为何特别冷,感觉特别地长,长得仿佛过不完一样,也许是因为冰树那阵子泪腺特别发达,老爱人前笑、人后躲着偷哭的关系。当时她对爱情没有概念,不晓得暗恋人的滋味,可是光看冰树动辄泪流不止的模样,她也知道喜欢一个人,好累。
冰树那种停不下泪水的心情,是发生在每个人心思都很浮动的十二月份。
第五章
每年十二月十一至十五日,是青岚各个社团发表成果的重大日子。
成果展热热闹闹喧腾四天,之后,由大学部统筹策画、高中部协助执行的圣诞舞会旋即缤纷登场;紧接着欢乐而来的则是期末地狱大考,骄子娇女们寒假能否安心出国度假,端靠此一试。
由于学程紧凑,每年一到岁末,学子们七上八下的心情便犹如搭乘云霄飞车,三百六十度疯狂地旋转,娇生惯养的体质不但容易头晕贫血,更常因收不了玩心而乐极生悲。今年拜三年一度的联合运动会恩赐,学子们的晕眩程度更胜往年五六倍。
时令愈是人冬,青岚的人心愈显浮荡。
“知道了吗?要搭校车回家,别理会不三不四的野人,”
“嗯。”夏秀努力地抵御背后逐渐凝结的可怕气压,与兄长同样淡然的明媚脸容力持镇定。“哥,你要回家吃晚饭吗?”哥哥好瘦……
“视情况而定,我会电话联络,让妈别担心了。”管冬彦神色从容,静待妹妹收回不甚满意的手,一眼就瞧出小脸拼命粉饰着忧色,淡白俊容浮起温煦浅笑,似乎不急着离开己然引起骚动的国中部女生大楼。
青岚高中部以降各学部,严格采取男女分班、分馆,甚至分区上课,让男女同学保有一片纯净的天地,幸好校方还算开明,却未因噎废食地禁止两性私下交谊。夏秀只盼学校能早日开放发禁。
“事出突然,来不及提前通知你。让妹困扰了。”
“没有。”夏秀口是心非,极力漠视在兄长四周川流不息的女学生们。秀眉倔气一竖,她无预警地向前一扑,使劲抱了下哥哥。万头钻动的三年甲班立刻一片哗然。“哼,看吧,我没有。”
管冬彦只好悄悄收回手,忍着不帮她把额前的乱发拂顺了。
“你不是说跟人约了五点见面?四点四十分了,不赶快去来得及吗?”夏秀好意提醒他,忽然招手要兄长矮下身子;为免引起不必要的暴动,她贴紧兄长耳朵窃声低语:“哥是去约会吗?”
“没有女朋友,哪来的约会?我要和高中部的学弟妹讨论会场布置的事。”清心寡欲得近乎精神洁癖,管冬彦敲了下妹妹鬼灵精的脑袋瓜。兄妹们亲匿自然的举止,又惹起一波波恨不生为管家女的热烈叹息。
不是放学了,小麻雀们不回家吗?国高中部的小学妹们适值热情奔放的年岁,不若大学部女生含蓄成熟,管冬彦无奈地笑了笑,决定以后不再任意踏足禁区,免得增添妹妹的困扰。
歉然地注视心生烦躁的妹妹,在管冬彦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时,手已自然而然地伸出去,温柔地挑顺妹妹凌乱的发丝。惊叫惊喘惊哀同起爆开,他一怔,低眸对满眼愠恼的妹妹苦笑,还想补充说明,乍然听到身后有人惊慌失措地出声示警。
“哎呀!前面……前面的人请走开,小心呀!小心!”
特地到国中部等夏秀一起回家,寇冰树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杀出重围,背部却冷不防中了三记连环拐肘。失去平衡的她挥舞着双手,朝前方一具瘦削的背躯跌撞而去,直直跌入气息凉丝丝却安稳的胸怀里,连带撞出一片忿怒的嘘声。
管冬彦跄退一步,及时在撞到左端的热情人墙前,稳下两人。
“你还好吗?冰树。”
“冬、冬彦哥!”寇冰树惊喘未歇又惊闻此声,白净秀美的脸庞瞬间爆红。在愈嘘愈烈的阵阵嘘声中,她心慌意乱地弹出管冬彦怀里,耳根烧烫,羞赧的头颅拼命往下压,浑身辐射出骇人的高温。“对、对不起,撞痛你了吗?”
管冬彦冷冷一扫正对寇冰树品头论足的激动学妹们,冰炭般冷瞳过处,叽喳声随之冻结。
“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撞伤?”他关心地弯下腰,探视脸蛋快要贴到走廊地板的邻家小妹妹,
“没……没事,谢谢你的关心,冬、冬彦哥。”那张过于迫近的俊脸,让寇冰树喉一紧、魂荡漾,日思夜梦的芳心怦怦狂跳,险些吓出了心口。她掩着火红双颊,羞羞怯怯地一个滑步,躲到夏秀身旁寻求友情蔽护。
冰树上国中之后,似乎很怕见到他。“没事就好。你和小秀结泮回家,别在凉亭逗留太久,这几天溪水暴涨,别下去抓鱼。”除了妹,他搞不懂其他个心思复杂的小女孩,也许他也无意懂。毕竟那是别人的心情,与他无关。
“我、我们知道了,冬彦哥再见。”寇冰树傻傻地挥手,直挥到怒目相对的学妹们陆续移师七楼的制高点,恭送王子离去;直挥到管冬彦单薄却不失英挺伟岸的背影拐过转角,不见影踪;直挥到校园王子的嫡亲妹妹拎著书包,不疾不徐踱入她眼帘……哎呀!
“等我一下,小秀!”寇冰树惊跳起来,匆忙追出一楼长廊后愣住,她呆呆望着空无一物的双手,蓦然一跳,又慌慌张张地掉头,飞快拾起丢在走廊地板的米色书包,沿途心慌地频呼:
“小秀,等等我!你不要走太快嘛!小秀,走慢点,等等人家啦……”
等她?哼!她永远在等冰树,而她也总能理直气壮地让她枯等。
青岚地处僻静山腰,校方为了保护学生的安全,冬令时节-到,典雅园灯即提前一个小时,于五点整准时亮起。
眼看寇冰树在园灯尚未亮起时,声称“时问还早”地帮赶着补习的同学“运货”至高中部戏剧社,一入由废弃仓库改建成的社团教室,又浑然忘我地耗到现在,园灯已由微亮渐转全亮,夏秀的火气不禁呈倍数跳增。
五点半了!冰树还不出来,办不到就别承诺!明明自己亲口答应哥要直接回家,五点半了!她们还在学校逗留,万一倒楣被哥撞见,他又要对她皱眉头了。
狗改不了吃屎的臭冰树!不守信用,以后一定肥死的讨厌冰树!夏秀火大地在戏剧社大门踱起方步,走着转着、心中骂着,她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烟味,不太刺鼻,烟中飘浮来很熟悉的薄荷味道。
熟门熟路地越过社团大门,夏秀在转角站定,引颈一探,果然瞧见三步远一名蹲姿大剌剌得近乎粗鲁的绝色美女--她正是即使姿势难看至此,依然漂亮得令人头昏眼花的高中部头号美女,兰西。和冰树同样是高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