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洛阳城了吗?”孙拂儿再也憋不住无聊地掀开子,偷偷的问着车夫——雷廷昭。
从没见过哪位车夫穿得比他来得体面的了,只见他穿着紫衫,居然不用腰带,他以为这样很潇吗?
“出了……啊……”他百般无聊的边打呵欠边驾车。
“我可以出来了吗?”孙拂儿兴奋的望着周遭清新的风光,不待他答覆,便急急地爬了出来,与他并坐。
“别打绳的歪主意。”雷廷昭意兴阑珊的警告她,“我还想多活几年,不想陪你送死。”
“我只是好奇而已,不行吗?”不过多看了绳两眼,他就疑神疑鬼。“我看风景总可以吧?啊!蓝蓝的天,绿绿的叶,黄黄的菜,和……呆呆的人。”她的视线从天空开始划了个弧度,最后望向身边呵欠频频的人。
“呆呆的人?”雷廷昭总算勉强抬起兴趣,“在哪里?”这路上连鬼也没一个,哪来的人?难道是拂儿眼花了?
装蒜功大他最行了,拂儿不怎么情愿的努努嘴,不打算和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他。
“你为何不让绵绵随我们上路?”今天清晨他莫名其妙的闯进她的闺房,不由分说的抓起她和她的七彩夜明珠便起程了。他的行踪不仅诡异,而且匆促得教她不得不怀疑,他是否被人追杀?
“总不能连累无辜吧!”他老实不客气的回答。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死定了?”其实她早该有心理准备的,这人除了流连花丛中,还会有什么好本领?
“虽不中,亦不远矣!”他抖了抖绳,将马车驶入芒草堆中,眼看就要人仰马翻了,谁知那比人高的草堆中居然劈出条小径来。
被迎面而来的芒草吓了好大一跳的孙拂儿,直觉的抬起手来保护她的脸。“该死的,你到底认不认得路?”他不会是个路痴吧?
“拂儿,别担心,走这条小路可以缩减一半路程。”马车像在和他作对似的,突地放慢了速度,直像老牛拖车。
“是吗?”她不安的打量四周,举目望去只见荒草萋萋,满地绿意。
她真的很怀疑,以这种牛行的速度能提早到汴京?车速再这样下去,只怕这一整年都得耗在这种催魂似的车轮声里。
“这条路你以前走过?”人迹杳然,杂草丛生,他们该不会得效法先人荜路蓝缕的开路吧?
“没有。”
“再说一遍。”她的音调缓缓扬高,秀眉也拱了起来。
“没有。”小心翼翼的避开一大堆石头,雷廷昭不在乎的笑着。“我想,要死也要死在一片自然、少有人践踏的美景中。思来想去,从洛阳到汴京还没被人狠狠踏过的小路,就剩这条了。如果我们幸运的躲过追杀,那么便可提前到汴京。”
“如果不呢?”她附在雷廷昭的耳边尖叫。
“能和我这才德兼备、旷世的美男子死在一起,也算是你的福气了。”前面的路太窄,看样子他们得下来用走的了,雷廷昭沉着的打量地形。
“什么……啊——”孙拂儿的怒吼忽而转成了惊惶失措的尖叫声,马车的轮子不知卡到什么,竟然像陷入流沙般的直往土中滑落。有没有搞错?这里是荒山野岭耶,又不是沙漠,怎么会……“雷——廷——昭——”她的小手在空中乱挥,企盼能看到一双解救她的手。
“别叫得像杀猪似的行不行?”他居然能在顷刻间钻进马车拎起她的包包,又转回身和她打屁!眼看他们就要连人带车的安眠了,临死前他最重视的居然不是她,而是她的包袱。
这个杀千刀的,她化成厉鬼也不会轻饶他。孙拂儿随着马车下陷,心里的慌张越加剧烈。
雷廷昭抄起了包袱,揽着孙拂儿的腰,往外一跳,顺势跳上了路面。
“拂儿,你忘了自己学过轻功了吗?”他放下惊慌过度、脸色惨白的她。
“忘了。”她真丢脸,居然还怪雷廷昭见死不救!孙拂儿赧红了脸。
“忘了?!”他给足了面子,只是略略的撇撇嘴,两片唇抿得死紧,一只手掩饰的摆在颊边,唯有双肩抖得厉害“而已”。
“想笑就笑,何必憋得这么辛苦?”反正她已是糗毙了。
“是……是你自……己允许……的。”他断断续缤的迸出话,再看着一脸羞赧、惭愧的她,想不笑实在困难。雷廷昭不想虐待自己,于是放声大笑,笑声宏亮,响彻云霄。
随他去笑好了。
孙拂儿呆愣的坐在地上,直望着陷进洞中犹挣扎不已的马匹,又可怜兮兮的侧过脸,有所祈求的望着笑不可抑的雷延昭,“它怎么办?”
“等我下去解开绳索,它就算自由了。”雷廷昭边说边往坑洞裹跳,“这个洞是刻意挖的。”
“你是说乔天仰设下陷阱抓我们?”他的时间可真多,孙拂儿望着坑洞叹息不已。
“他不会用这么低级的手法来对付我们。”唉!孙拂儿对乔天仰的了解显然不比他多。
“听你的话意,好像他是个很厉害的人。”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将马引上路面,他拍了下马屁股,松开了绳,放马自由奔去。
“你……你把马放走,我们怎么办?”他疯了不成?
“我们还有脚,”雷廷昭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彷佛她这么问有些不可思议。“你不会连这个也忘了吧?”
脚?!她才不要用走的!
※ ※ ※
“我走不动了。孙拂儿耍赖的往铺满落叶的地上一坐,就着夕阳余晖,眯起眼睛欣赏起竹林来了。嗯,这沙沙声真好听……
“别陶醉了,再不起程,我们就等着被‘狼吞虎’吧。”雷廷昭十足扫兴的说道。
“狼、虎?!”她一听,哪还有心情聆听天籁之音,“我们快走。”孙拂儿跳起来捉着他的袖子,飞也似的拚命往竹林内狂奔。
“拂儿,你真的是孙家的大小姐吗?”她以前那副端庄贤淑的模样跑哪儿去了?雷廷昭讶异的张大眼睛。
“保命要紧,我……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她急喘着气,没命的跑着。“今天我们要餐风露宿吗?”她忽然转身,害得雷廷昭收不住势,狠狠地将她撞倒在地。
“你怎么突然杵在那儿动也不动?”他抱怨连连的趴在孙拂儿身上。
“你……你还不起来?!”
“这种姿势挺舒服的,再借我躺一下。”软玉温香,姑娘的身体到底是柔软多了。
“雷、廷、昭。”她奋力的推他,“快起来,否则别怪我……”探手进包袱内,她很快的抽出一把防身用的短刀,抵住他的脖子。
“好好好,别动怒,在下听命便是。”雷廷昭神色自若的推开刀子,坐了起来。“快起来,再走三公里就有地方让你休息了。”
“三公里?!”她眼睛一亮,高兴的爬了起来,跪坐在他跟前,“是村落还是市镇?我肚子饿了,想吃酒蒸鸡、红鸠鸭子、生炒肺、渫蟹、糟鲍鱼……”
“抱歉,你可能只有烤鱼可以吃。”他站起来拍拍衣衫,便领先前行。
“你的银两不够吗?”孙拂儿追了上来。
“在这里银子是办不了事的。”
“你不是说有村落吗?”她勾住雷廷昭的手肘,前后晃动。
“我是说有地方让你休息。”
“不会是破庙吧?”她的星眸慢慢地睁大。“我不要住破庙!”从小到大她吃好的、穿好的,何曾这么落魄过?都怪他?!
“比那好些。”他始终卖着关子。“奇怪了,你这眼神好像在埋怨我?”
“谁教你把马放走,真不知你在发什么疯?”他是真的不想活了,还是摘不清楚状况?走错路也就罢了,居然还放走他们赖以为行的马匹。
“拂儿,你从日正当中念到日落西山,嘴不吗?”雷廷昭轻松、悠哉的神熊突然紧绷。“嘘,轻声点,我们有位同伴了。”
罗唆个没完的孙拂儿,被他身上那股神秘气息给吓着了,“有人在跟踪我们?”她瞪大眼睛左右张望。没人啊,右边是竹子,左边是竹子,前面、后面都是竹子,除非那人会地遁,不然就是雷廷昭故意吓唬她的。
“别看了,以你的功力,再练个十年或许可以听到些蛛丝马迹。”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他!真快,本以为他不到半夜三更是不会到的,看来自己低估了他。
孙拂儿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狗眼看人低。”
“你本来就比我低啊!”他故意痛苦的揉揉脖子,表示和她谈话的辛苦。
“我若比你高,不成怪物了?”他高她少说也有一个头,他低头说话难过,她仰着头说话难道就会舒服吗?
“拂儿,你喜不喜欢这里?”雷廷昭突然正色的问道。
孙拂儿大吃一惊,从没看他这么正经、严肃过,当然啦!除了泛舟那一次。
“你老是这样。”她低声嘟嚷。
“怎样?”他十分不解。
“该正经时不正经,不该正经时更是疯得紧。”猜不出他的心,才是孙拂儿最大的挫折。
“你不觉得这样的我才是你所喜欢的?”他厚着脸皮,深深的瞅着她。
孙拂儿转开微微羞红的脸,心如小鹿乱撞。“我……我可是逼不得已才委身于你的,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是吗?”他伸手揽着她的柳腰,轻轻的笑着。
“雷郎,”孙拂儿迷惑在他的笑容里,“如果……我是说,如果爹反对我们的亲事,你——你会怎么做?”他会不会有如释重负之感?瞧他一副巴不得她别在身边叽哩呱啦的样子,倘若爹真不答应,他怕是比任何人都高兴吧?
“看你阴沉沉的俏脸,好像已经知道答案?”雷廷昭竟然不以为意的讪笑着。
就知道他是个没心、没肝、没肺的人,孙拂儿含泪的跺了下脚,生气的挥开他的手,便上在原地不走了。
“又落泪了,你啊!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也值得你泪涟涟吗?”他绕到孙拂儿的面前逗着她。
“我只是含着泪,哪有流?”才逞强的说完,只见她白净的脸上已流下两行清泪。
“真是个小水桶。”雷廷昭难得温柔的拭去她的泪水。
孙拂儿哽咽个不停,一双含泪的美眸哀怨的瞅着离她不到三个巴掌远的雷廷昭。他干嘛对她这么温柔?如果他能像平常一样的和她嬉笑怒骂,或许……或许她的眼泪就不会像流水般流个不止了。
“别哭了,你这副容貌我已很委屈的接受了,若再哭瞎了眼,我可不要罗!”他的严正声明又惹来孙拂儿一声呜咽。
“呜……你……真……现……实……”她又哭又笑的捶打他。
“想我这英姿焕发、才气纵横的俊俏公子,居然会为你的泪水折腰,唉!实在是天妒英才。”
“能……娶到……我……是……你的……福气。”她破涕为笑,情不自禁的搂着他。管他的,如果爹不答应,她就和雷郎私奔。
“好了,豺狼虎豹快出来了,你再不走,我可不管你了。”他轻轻的推开孙拂儿,指指天空。
哇,夜幕这么快就全拉上了!望着天空中的点点繁星,不知不觉疲倦全袭了上来,她实在走不动了。“我不管,你……你背我。”到了这种地步,什么尊严、礼教都不重要了。
“我背你?!”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她踱到他背后,拍拍雷廷昭的背,要他蹲低一点。
“拂儿,你是孙家的……”雷廷昭回头,试图和她沟通。
“蹲低一点,谢谢。”她赐给他一个甜蜜的笑容。
唉!认了,谁教他把马放走!
※ ※ ※
竹屋?盖在瀑布下的竹屋?孙拂儿不敢相信的揉揉眼睛,那栋小小的竹屋虽谈不上富丽、清幽,却绝对称得上雅致。
“好了,我的姑娘,你可以下马了。”雷廷昭打趣的弯下身子。
“这……这里好漂亮。”她惊叹不已,竹屋四周环绕着一大片泛黄的油菜花和各色野花,天色这么暗她就已经能感受那份美了,若在日光照耀下,这里定是人间仙境。
“你要感谢这屋子的主人,他独具慧眼、匠心独运的选了个好地方,盖了这么栋小屋,让你不必餐风露宿。”他扶着孙拂儿走上竹制的阶梯。
“听你这么说,这栋屋子不会是你盖的吧?”她心不在焉的环顾四周景物。
“正是在下。”
“嘎!”孙拂儿微微的愣了一下,“这里真是你盖的?”
“略嫌简陋,比不上姑娘家的茅厕。”他将她安置在一张竹椅上,熟悉的点燃油灯。
桌、椅、凉床、绳床、棋盘……应有尽有,而且都是由竹子制成,更让她讶异的是这些东西都做得很精巧。
“这儿你常来吗?”她伸手摸了下旁边的茶几,居然没有灰尘,这不表示这里常有人来住吗?
“偶尔。”他站在左边的小门。“拂儿,过来。”
“干嘛?”不会是想耍什么诡计吧?瞧他那双勾魂带桃花的眼睛,说有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眼睛闭上。”他拉过缓缓步向他的孙拂儿,伸手便盖住她的眼睛。
他在搞什么鬼?孙拂儿徐缓的随着他的指示移动,在黑暗中听觉似乎变得格外的敏锐,她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继而感受到一丝丝的水气飘向她脸庞,沾湿了她的衣衫,这种感觉就好像置身于瀑布里。
“张开眼睛。”他放开手。
孙拂儿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没想到这栋竹屋的后方会这么接近瀑布。她迟疑的伸出手,微倾着身子探出廊栏,享受着被水流冲击的新鲜感。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她掬着一把一把抓不住的流水,忽然感慨又羡慕陶渊明归隐田园的恬适自得。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雷廷昭环着她,轻轻的吟道。“拂儿,咱们年老之后就归隐于此,你说如何?”
“好。”她醉在他的柔情里。
“好,既然如此,这几天我们就暂时先住在这里。”雷廷昭放开她,很高兴孙拂儿这么容易就上钩。“先住住看能不能适应。”
失去了他的温暖,孙拂儿突然感到一阵寒冷,“住在这里?!”
“你不是爱煞这里吗?”又尖叫了,这丫头还真会闹瞥扭。
“刚才你说的是‘年老’的时候,距离这两个字,我还得挣扎几年才追得上。”掬起水泼他的笑脸,她气自己被骗了。
“很凉,通体舒畅,再多泼些水,我今儿个就不用洗澡了。”雷廷昭不在意的笑道。
“把话说清楚,为什么我们要躲在这里?”
“你不是想多活些时日吗?”他相当无辜的抹拭脸上的水,“这个地方很隐密,我想以乔天仰的能耐,应该找不到这里。”
“应该?”孙拂儿清丽的脸上飞快的浮现不悦,“这么说,这里除了你以外,还有别人来过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