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也真是的,竟然瞒我们这么久。”最教她气愤的是,雷郎知道的竟然比她还多。
“乔总管不也是?”想到绵绵最近形容樵悻、病恹恹的模样,赵青青就好难过,“绵绵自从被他厉斥一顿以后,整个人都消沈了。”
是喔!青青没提,她倒真忘了绵绵。“天仰哥的本性其实不坏,只是……
“对你用情太深。”赵青青接道。
“再也不会了,他现在避我如蛇蝎。”他不是飞也似的逃回家去了吗?
“避你如蛇蝎?!”乔总管那么冷静的人会被拂儿吓到?她到底做了什么?赵青青好奇极了。
“别大眼瞪小眼了,他只不过是被雷郎稍稍的打了一掌,输得有些不好看而已。”总不能说他对她有些失望,甚至大失所望,以至于绝望吧?
“以乔总管的武功,雷公子竟能打他一掌?”赵青青啧啧称奇,“雷公子或许并不只是市坊所流传的风流人物喔!你似乎捡到个好夫婿了。”
“青青,你和爹说的几乎一模一样。说什么他是英才,要好好把握,说得好像我多配不上他似的。”孙拂儿被激怒了。
“拂儿,你到雷公子不也挺有情的,到底在气些什么?”她不懂,拂儿的怒气何来?
“青青,我……我总觉得雷郎是被我逼婚的。”这些天她在家里想了好多。从五年前巧遇雷郎,到前些日子竹屋的天天相处,她思而想后,总感到不对劲。
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大悟,从头到尾都是她一相情愿的投入雷廷昭的怀抱,嚷着要他负责、要他娶她,他才勉勉强强的点头,甚至连个订情的信物都没给她。她……她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若是雷郎另有心上人,这不是拆散人家的姻缘吗?
对于雷郎的感情她始终觉得不踏实,像踩在云端,一不小心就会跌个粉身碎骨。唉!吵吵闹闹的感情到底算不算是真情挚爱?
“拂儿,你多虑了。”赵青青极力安慰她。奇怪,好端端的,拂儿怎会突然犹豫了起来?这不像她的性子。
“不,我不是多虑。爹和娘的事让我有了警惕,我怕……真的怕会像爹一样,不小心破坏了人家的姻缘而愧疚一辈子。”她苦着脸,忧愁至极,“雷郎或许另有心上人,却被我从中破坏了。”
“你想太多了。”拂儿何时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我不以为雷公子是个意志薄弱、可以被人呼来喝去之人,他待你的与众不同,难道不能安抚你的心吗?”
“他是待我与众不同,特别会惹我生气、动怒,但我要的不是这些。我希望能了解他、接触到他的内心、为他分忧解劳、尽一切妻子应尽的责任、享一切妻子所独享的温馨,而不是一天到晚和他大眼瞪小眼,为他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而怒火中烧。”她想要雷廷昭的真情挚爱,这种要求很普通,并不过分啊!
“拂儿……”赵青青动容了。
“我……我很喜欢雷郎,可是我的心里充满不安、恐惧和……”孙拂儿叹口气,望向水池里的鸳鸯,“无名的痛苦。”
“痛苦?”她一且以为拂儿和雷公子相处得极为融洽呢!怎会……
青青不会懂的,爹虽然花心,对青青却疼惜、珍爱得很,哪像她整日为了雷廷昭而恼。
“他甚至还没差人来提亲,我真的不知道这段姻缘到底是真是假。”孙拂儿愁眉苦脸的紧抿着唇。从竹屋回来已有月余了,爹也数度往返于洛阳和长安之间,可是雷郎为何始终不差人来提亲呢?
原来如此。她说了一大堆就是急着进雷家门、当雷家人,唉!女大真的不中留了,有了夫婿使忘了爹,赵青青为夫婿喊屈。
“拂儿,你的性子真是越来越瞥扭。是不是因为雷公子这些日子押镖不在,所以闷得发慌了?”她轻轻的叹气。
“才……才没有。”孙拂儿愁苦的面容一扫而光,忽而害羞了起来。还是青青厉害,一眼就看穿她的无聊。
“既然你急着入雷家,乾脆我差人上雷家提亲好了。”赵青青玩味的笑道。
“青青……”孙拂儿又羞又怯的瞟了她一眼,随即害躁的瞧着地面。“你别闹了,人家才没那个意思。”
“喔,是吗?”她刚刚还患得患失的吐了一大堆苦水,现在就不认帐了?
“哎呀!不和你扯了,我要去找绵绵。”她轻跺了下脚,掩着绯红的脸疾疾而去。
赵青青的微笑随着她的背影而消失。唉!其实她早有耳闻雷廷昭和钱银绣交往过甚之事,所以当拂儿告知她,她与雷廷昭私订终身时,她便以老爷为藉口,希望打消拂儿的念头,哪知拂儿非但不听,还越陷越深。
以拂儿和钱银绣的交情,再加上她爹娘的事为借镜,只怕当她得知这件事时,会宁可退让,也不愿让钱银绣伤心。拂儿一直以为她比钱银绣幸福得多,她要什么有什么,不像钱银绣一切都得靠自己。如果让拂儿知道钱银绣和雷廷昭的事,她一定会痛苦自责、内疚不安的。唉!拂儿表面上虽然有些任性、倔强,其实内心比谁都脆弱。
※ ※ ※
“你——你要娘差人去孙家提亲?!”曹竹音手上的茶杯不稳的摇晃了一下,最后终于落地了。
刚押完镖回来的雷士扬和雷廷旭甫坐不到半晌,便被雷廷昭这天大的喜讯给惊呆了。
“娘,‘慈安寺’的诸神很灵喔!你可要记得去还愿。”雷廷昭稳稳的端着茶啜着,对大家讶然的表情装作没看见。
“是千手兄的千金?”这下子夫人就不会天天为那些空穴来风的传闻气得半死了,雷士扬乐得哈哈大笑,“我和千手兄果然有缘。”
曹竹音可不这么想。那孙家算得上是洛阳首富,听说他们家的女儿相貌极美,才情极好,知书达理又温柔贤淑,这极大家闺秀根本不对昭儿的胃口。
“是不是你对人家怎么样了?”她端起怒容。
“娘,她别对孩儿怎样就已是万幸了,孩儿怎是如此下流之人?”雷廷昭嘻皮笑脸的对着她的怒颜。“孙家小姐仰慕孩儿的英名,所以决定委身于核儿。”
“我不信。”他越说得天花乱坠,曹竹音越怀疑他在说笑,“你不是在寻娘开心,诓我的吧?”
“夫人,廷昭不会拿这种事骗人的,你就信他一次吧!”雷士扬替儿子帮腔。
“你问问廷旭,看他信是不信?”她瞥向对面正襟危座的小儿子。
只见雷廷旭置若罔闻,酷着一张冷脸,硬是不答话。
“廷旭,你看如何?”雷廷昭充满期待的望着他,“你一定对为兄有信心吧?”
“不予置评。”他说完,长袍一掀,便走了。
“我看他还是比较倾向娘这边。”曹竹音讥讽的斜着眼。
“娘,你真是奇怪,以前常常逼我娶妻,这回我真要娶了,你却百般质疑。”他实在哭笑不得。
“你为什么想娶孙家千金?”不提以前她还不会想起他所投下的那些匪夷所思的条件。“以孙家千金的人品,她肯嫁给你?”
“是孙小姐硬逼孩儿娶它的,你真以为孩儿强抢民女吗?”他万般无奈的摇摇头。
娘和拂儿日后相处一定极为融洽,瞧她们两人的嘴脸几乎一模一样,对他的品德又贬得奇低。唉!讨拂儿进门后,他的日子一定很难过。
“没一时正经。老爷,你说,他这样子教我怎么相信?”曹竹音压根儿不信。
雷士扬实在不知该帮谁,所以选择沉默。
“娘,反正你差人上孙家提亲,一切便见分晓了,何必净在这怀疑孩儿的话?”雷廷昭无力的摇头又叹气。
“除非你将孙家小姐带到娘跟前,让她亲口跟娘说,不然我绝不上当。”想教她丢人现眼,她才不干呢!说罢,她款款生姿的走了,留下一脸懊丧的雷廷昭。
“别看我,爹完全尊重你娘。”雷士扬马上回避他求救的目光,紧跟在夫人后头走入。
看样子是自食恶果了。雷廷昭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该反省、反省了。
※ ※ ※
舞榭后园有条轻轻舞动的人影,她舞得心不在焉,转得漫不经心。
好久没有见雷公子和拂儿了,他们没事吧?钱银绣轻轻的转了一圈,舞姿轻盈曼妙,若非她心事重重,就不会没发现地上的石头,而大意的被它给绊了一下。
“小心!”雷廷昭身手敏捷的扶住她。
“雷公子,你……你何时来的?”钱银绣轻声惊呼,眼鼻之间难掩欣喜。
“刚到。”雷廷昭心知肚明的放开她,悄悄的拉开两人的距离。“拂儿呢?”他四处张望着。
又是拂儿!她对他真那么重要?钱银绣几乎压抑不住突然袭上的妒恨。
“尚未到。”她拿下面纱,美丽得令人窒息的脸上全是凄凉。“公子,可知我有些恨拂儿?”
“钱姑娘……”雷廷昭谦和的脸瞬间变冷。他一直以为钱银绣是个处事圆融、生性开朗的烟花女子,也一直拿她当朋友看,没想到……
“我羡慕她出身权贵,一辈子不愁吃穿;我妒她有颗不屈不挠的心,敢追寻自己所要的;我恨她轻易的夺走你的心……”她哀伤的容颜布满了泪滴,“可是我却同时爱她的善良。这种既恨又爱的感情,逼得我快崩溃了。”
雷廷昭无言以对,钱银绣梨花带泪的脸凄美得令人爱怜,若不是已经有了拂儿,他可能也会为她动心。
“廷昭不值得姑娘如此。”他冷淡的侧过身去。“请姑娘别再伤心了。”
“公子,银绣是真心喜欢公子,愿追随、服侍公子一辈子,请公子别拒绝银绣。”她投入雷廷昭的怀里,哀哀低泣。
“钱姑娘,请自重,拂儿见了不好。”他不着痕迹的推开钱银绣,对她绝美的脸孔视若无睹。
“不会的,拂儿心胸宽大,她一定不会反对公子纳妾。”钱银绣急急的又拉住他。
雷廷昭尽量轻柔的推开她的手,不想伤了她的自尊心。
“她不反对,我反对。”他冷冷的语气裹有丝不容反驳的刚强。
“公子一定是顾虑到拂儿。”她始终认为雷廷昭应当对她有情。
他冷凝着脸本想驳斥,谁知拂儿又选在这个关键时刻凑了进来。
“我来了。”孙拂儿清脆的声音从屋顶直罩了下来。“银绣姊,好久不见了。”轻巧的落地后,她欢天喜地的看向钱银绣,突然轻呼:“银绣姊,你怎么在哭?”她从没看过钱银绣落泪,连那次被非礼也没有。
“没……没什么。”钱银绣难堪的微偏过头,抹去泪水。“你和雷公子谈谈,我先进去了。”离去前,她忍不住痴心的又望了雷廷昭一眼。
孙拂儿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为什么她的眼底充满依恋和倾慕?莫非银绣姊的意中人就是雷郎?
她看看毅然而去的钱银绣一眼,又看看雷廷昭一眼。他的脸色相当凝重,她很少看见他这么严肃过,除了她利用权势要他押镖的那一次。
“银绣姊为何哭了?”孙拂儿不动声色,极力掩住心中疾窜而上的痛苦。
“大概是想起故友吧!”他不自然的笑笑。
为什么她总觉得雷廷昭冰冰冷冷?难道她在无意闲拆散了他和银绣姊?不,一定不是她所想的这样,银绣姊若真喜欢雷郎,应该会告诉她,不会隐瞒她。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轻柔的笑颜轻易的盖去了她的不安。
“我娘要见你。”他撇着嘴,无奈的叹道。
“你娘要见我?”孙拂儿惊讶的张大嘴,“为什么?”
“因为她老人家不相信你答应下嫁给我的事实。”他为自己悲哀。
“你是说……她要见我,只是因为不相信你的话?”孙拂儿放声大笑,终于逮到机会损损他了,“做人做到这种地步,真是白活了。”
“我好歹是你未来的夫婿,你总得留点情面给我,别笑得太猖狂。”唉!拂儿和娘绝对投缘,他再次肯定。
笑个不停的孙拂儿哪管得了这么多,能看他出糗是她最盼望的事。
雷廷昭温柔的凝砚着她,嘴角含笑,“你再笑,我可就不娶你了。”
“你敢!”她条地停住了笑声,不知不觉又想起钱银绣的泪颜。
“天底下没有我雷廷昭不敢的事。”他打诳语。
不料说者无意,却击中了听者的心。但见孙拂儿缓缓的步向亭子,坐上石椅,淡淡的说道:“雷郎,你可有心上人?”她一直想问,也一直想知道,可是没有勇气,怕知道答案后会受不了。
“拂儿,你现在问这个不嫌太晚?”雷廷昭随后跟了进来,靠在她身边坐下。
太晚?她轻蹙着眉头,心渐渐的痛了。难道他真的心中有佳人?是谁?银绣姊吗?
“你若真有心上人,我……我可以退让。”她捂着心口,艰涩的低喃。
“退让?拂儿好大的度量。”他轻轻勾起她的脸庞,低下身子让自己的鼻息能抚到她的脸颊。
孙拂儿伸出颤抖的双手,捧着他那让人又疼又恨的俊脸低语:“你的心中若有他人,我绝对有成人之美的雅量。”她宁可一辈子对着青灯,也不愿夺人所爱。
“原来拂儿也是君子啊!”他又令人讨厌地高扬起眉。
“我不是开玩笑的,你……你能不能正经点?”她用力的拍了下雷廷昭的脸颊,眼泪直往下掉,“你老是这样,真不晓得我为什么会喜欢你!你是那么的飘忽不定,比闲云野鹤更难捉么,有时候我觉得猜测你的心好累、好累。”
雷廷昭轻笑了一声,接着非常温柔的揩去她的泪水,“你若真觉得累就别想太多。”他珍惜的将她搂近怀中,“只要知道我很高兴能遇见你就好了。”
“真……真的?”泪水又涌上了眼眶,她用袖子遮住大半个脸,呜咽个不停。“不……不骗我?”
“你以为我该讨厌自己未来的妻子吗?”雷廷昭谩笑着。
“我不知道,自从被你拿走了绣鞋之后,我就迷失了。”她哽咽了一声,又埋进他怀里。
“你啊!爱哭、多疑、倔强又……可爱。”
勾起她的下巴,雷廷昭缓缓的吻住她那可爱又倔强的唇。
※ ※ ※
孙拂儿知道自己必须问消楚。所以当雷廷昭送她回家后,她又折回了舞榭。可是这会站在钱银绣的闺房前,她却犹疑不定了,挣扎了一会儿,她终于敲了门。
“银绣姊。”才敲一声,门便开了。那么银绣姊也在等她了?
“进来吧!”钱银绣轻声唤道,温柔的音调一如以往般亲切,只不过双眸再也不复往日的清朗,甚而带了几许忧伤和祈求。
祈求?银绣姊为什么要祈求她?又想求些什么呢?孙拂儿发现自己片刻前雀跃的心已凝成冰了。她抑郁的踏进雅致的厢房,站在钱银绣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