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决定再给他十分钟。
咚、咚、咚、咚……不耐烦的指头有节奏的敲打起椅面。
没来!呵呵呵,铁定是有事耽搁了。没关系,她大人有大量,再宽限他半个小时也无妨啦!谁教她是个有恒心、有耐力的人。哈哈哈……越想越不好意思,出国一趟回来优点竟然多得数不清,哈哈,哈哈哈……
咚咚、咚、咚咚、咚……
别生气,千万别生气,木头嘛!你能寄望他什么?保持笑容,静心等候准没错,反正没事,捺住性子,再给他二、十、分、钟!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王?八?蛋!那家伙到底要她等到几时啊!活该她提早一个班次回来,他也早该在三个小时前出现了!难道……难道过去的浓情蜜意都只是她在自作多情?不会的……她表现出来的诚意足可使千年顽石感动得痛哭流涕,何况他才只是木头而已。
不准胡思乱想!她可不要再让人有机会挑剔她性子急,成不了大器。再施舍三分钟给他,最后的三分钟,不多不少,三、分、钟!
咚咚咚咚咚咚……分针、秒针在紊乱的敲打声中,战战兢兢地往前推移。啪!重重的一掌拍下,耐性耗光的人怒跳了起来。
“死木头!烂木头!算你狠!再等下去,我爸就不姓花!”
十月的台湾巽常凉爽,十月的璀璨叫回大批去国游子,十月的热闹续纷了国际机场;中央空调隆隆地灌送强风,机场大厅中的人群叽叽喳喳的喧闹着胜于以往的哜杂,女郎细若猫叫的怒吼声完全被室内的杂音吞没。
一背一拉一提,泪眼含悲的女郎使力拽起沉甸甸的行李往外冲,脚才跨出自动门,不争气的泪水当即扑簌簌地撒落出来。
那个死烂人,就吃定她非他不可,这次她真的再也不要理他了。
“呜……呜呜……呜……呜……”
顺着夕阳移动的伤心影子,扭扭曲曲迤逦到天际,恼恨的悲泣声呼应着泪水,幽咽低回。不知何时,桃园蔚蓝如洗的晴空,轻轻飘下毛毛细雨……
第一章
“喂喂喂,女儿红……”
“你在叫鬼啊!人家才不是什么女儿红。”
“是呀,她叫花凋,就是那凋谢的花儿啦!”
“我咧花痴咧!”
哇哈哈哈……一堆女生笑得花枝乱颤,显然别人的痛苦就是她们的快乐。
总有一天她一定会将这票超世纪长舌妇的嘴巴,用布袋针缝得密不透风,让她们连打啵都成问题。嘴里喃喃背诵着早已滚瓜烂熟的英文单字,花雕握紧抖颤的双拳,心中发誓。
“生气啦?别这样嘛!囝囡人,卡穿三斗火。”趴在窗台上耻笑个没完没了的阿嫚,见好友下沉的脸色有抓狂的迹象,忙使眼色让一票笑得不能自己的同学闭嘴。
“小雕……”
“干嘛啦!龟壳花。”花雕恼火地趴在桌面,不理她。
“哎哟,别用那么可怕的爬虫类当成我的绰号,好恶心哦!”尤嫚玲闹着。
“反正你本来就很恶心了。”她软趴趴的翻过课本。
“不难的话很有道理,阿嫚,你要检讨一下,为什么一脸恶心相。”坐在花雕隔壁的同学拿下耳机,无比认真的说。
“基因是天生的,又不是我能控制。”阿嫚好委屈。
“所以呀,后大的保养就很重要了。”位于花雕后方的陈芳伊管不得大考将至,顶顶眼镜,一副专家模样,““伊丽姿丹”是近推出一套少女系列的保养品,效果很不错,你可以考虑看看。”
“啥?“伊丽姿丹”,嘿是冶米碗糕!”
“拜托,人家陈芳伊的蚂蚂是“伊丽姿丹”蓝钻级的总经理,你这种不敬的问法简直是侮辱人嘛!”
“六十三号同学说得没错。”陈芳伊佯怒道:“四十二号同学,你严重的忽略我哦!亏咱们同窗、同寝室三载,睡在一块、吃在一块,情比姊妹深。”
花雕拿起英会课本用力往脸上贴,愤怒的背过身去,不堪其扰。同窗三年,她太清楚同学们对抬杠有多着迷了。
“没关系,来日方长,我会好好运用未来的两年时间深入了解五十六号同学的家庭背景。不过,在那之前,请五十六号同学先记牢本人的姓名,甚谢。”四十二号同学马上还以颜色。
“如此听来,就是五十六号同学不对了。”
“什么五十六号、四十二号,你们是论斤待宰的家畜啊!”其它毒舌派依照常例,很快又一个个凑进来搅局了。
“五十四号同学,你说那是什么话?!”被损的两人同声谴责。
一时之间,教室内号码满天飞,嘻嘻哈哈的互讽声带动了沉滞的气氛。热情奔放的女孩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活络的聊起天来,证明考试这档子事果然不及揭疮疤一半重要。
花雕被周围的噪音轰得十分光火,即使她用力捂住双耳也不能减轻多少。弯下身子,她愤怒的加大背诵声以示抗议,给果没人甩她。
离英会段考不到五分钟,她们竟然老神在在地舌战了起来!
这票神经比大条的同学论优点没优点,讲起逃课、打屁,一个比一个有心得,幸好她们都很有被当的承受力。不过,阿嫚也实在厉害,待在国贸科的时间居然比在企管科还要长。她何不干脆转科!花雕恼得牙齿打颤。
聊到兴头上,尤嫚玲顾不得其它,激动的将傲人的上半身探进教室内,整个人挂在窗台上。
“啊!对了,小雕,你晚上有没有空!”不知是哪根筋恢复灵光,她惊呼地收回视线,总算记得她不嫌路迢跑来国贸大楼的目的。
就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眼!花雕假装没听见,身子越压越低,直到整张脸埋进两膝间为止。
尤嫚玲拍了拍好友的背膀,低声哀求,“别那么无情嘛,我保证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小姐,你已经浪费我很多时间了。”
“别这样嘛!小雕……”阿嫚撒娇。
阿嫚这种毛病怎么医不好啊!再次兴匆匆地跑来,总是有的没的先扯一堆,难怪会和她班上的同学这么投缘。花雕气闷。
“小雕……”尤嫚玲对她冷淡的反应不以为意,反像乐在其中。
就算花雕的无动于衷是尤嫚玲故意闹出来的,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陈芳伊也听不下去了。
“花难,你同学那么低声下气,再拒绝下去就显得你比较无情无义哦!”
低声下气?!鬼才知道阿嫚为什么低声下气!
花雕继续无情无义背她的课文,对外界的谴责统统当成耳边风。
不将好姊妹拉下海不甘心似的,开始有人出声助阵,喧闹的人声嫚嫚将矛头指向花难。
“陈芳伊的话我附议,女儿红今天是冷酷了点。人家大老远从企管大楼跑来这儿至少要二十分钟,你这样就很交代不过去了。”这位同学批判到一半,突然兴奋的转向阿嫚,“喂喂!听说那个风头很健的杨令悠,是你们企管一年级的学生啊?”
“对呀,他长得好帅哦!”对帅哥根本没抵抗力的尤嫚玲,谈到校内的风云人物,很快又忘记来此的目的。“他的个性很奇怪,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有人说他很任性,偏有人吃他那一套,我们班和他交情不错的男同学说他很难搞定。不过……”她贼兮兮地漾出诡笑。
“什么、什么?”这样的神秘诱发了众人的好奇心。
“告诉你们可以,可是你们不可以告诉其它人哦!”尤嫚玲将声音压到最低,增加神秘感,“他家就在我家隔壁。”
“我听到了,杨令悠就住你家隔壁!”站在最外围的陈芳伊放声惊呼。
哗!她的话立即引起连环骚动,留守教室的同学全都蜂拥而上。
再这样下去不是她被气疯,就是她失去理智将这群人婆一一打昏。花雕的耐性已达极限,正在考虑行动的可能性。
“真的吗!杨令悠就住你家隔壁,我好羡慕哦!”
“恁嘛卡差不多咧,也不想想自己专三了,还妄想老牛吃嫩草?”有人痴迷,自然就有人看不过去。
“少封建了,两岁算什么距难,爱情是没有界线的!”
“没有界线,总有条件吧!人家那么帅,选择女朋友的条件,至少要能见人吧!”
“哦……你在暗示她长得不能见人。”
又要开始了,这群八婆不斗嘴像会死一样!花雕被重重人海包围住,无法动弹,有气也爆发不成,只感到埋在双腿间的脸热汗直冒,呼吸困难,所幸上课钟声及时响起。
一票被钟声惊得头晕目眩的女孩,脸色发白,总算有了大考已至的恐慌,各自惨叫着做鸟兽散。
捶打酸麻的腰间,花雕恼火的挺起身子。
“上课了,你还在这干嘛?”见好友们倚在窗边傻笑,她不禁有气。
“安啦,我们这节是国父思想,有没有上都没关系。”
可怜的国父思想老师,可怜的国父。花雕想哭又想笑,最后选檡收拾课本走入。坐在后头的陈芳伊见状,趁她半起身之际,一把揪住她长长的发辫,拉她回座。
“Shit!会痛耶!”
“啊……小雕嗲劲十足的声音,在骂人时真是发掸到了极致,好好听。”陈芳伊陶醉至极地感叹。
阿嫚得意地点头,“对啊,所以我都故意惹她生气。”
这些人有病啊!花雕臭着脸斜瞪两人,把发辫收回胸前,斜斜起身,开溜的念头十分强烈。
“喂!快堵住你同学。她要逃了。”陈芳伊出声警告,由相处三年的经验,轻易判断出花雕的意图。
尤嫚玲哪敢迟疑,下意识就横出窗台,扑向花雕。
早晚拆了陈芳伊这八婆!身子被紧紧地搂住,半挂在窗台,花雕边揉头皮边以眸光谋杀陈芳伊。
“你是五十五号,学人家跑那么快干麻,急着去英听教室喂蚊子啊!”陈芳伊死不改其好事的性格。“花雕的同学,我告诉你,我们英会的随堂考分成两批,下堂课才轮到我们后半部,你别被小雕给骗了,尽管留下。”
“你实在是难婆得没人可比。”花雕恨得牙痒痒的。
“大家都是这么赞美着。”陈芳伊当之无愧。
“阿嫚,你这种举动很容易造成误会,快放开啦!”感觉到腰间的手越缩越紧,花雕小火又燃,却不知道该先教训哪一个才好。
“放心,这个误会看了三年,我们已经习惯了。”陈芳伊抽空从课本后面探出头,皮皮地笑着。
“奇了,你怎么什么话都对得上啊!”花雕再也忍不住怒吼起来。
“嘘……”教室内其它用功的同学嘘声四起。
“哈哈哈,你看,她原形毕露了。”拿高课本当挡箭牌的陈芳伊笑得好乐。“我说嘛,花雕的耐性怎么可能比得上我。”
遇到这种不知痛痒的雷龙,她投降!花雕气馁地垮下双肩,知道没让阿嫚说完地想说的,她永远也得不到安宁。
“小雕,你不要绷着脸嘛!”尤嫚玲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雕什么雕,你就不能等我们考完再来吗?”死阿嫚,又不是不知道英文对她有多重要,欠扁的家伙。
“不行啦!考完试你们就没课了。你这个好动儿只要一出校门,就很难找得到。人家只是想问你晚上可不可空出来而已。”
“知道我要打工,你还来烦我!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成天闲闲只要打扮有花枝招展等男人。
凯子来钓就好啊!”花雕真恨自己,她没事干嘛要认识阿嫚。
“哎呀,不管啦!今天是阿南的生日,他那票哥儿们说要有有我,你一定要帮我。”阿嫚耍赖地嘟高嘴。
又来了。“小姐,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在所学的词汇里,难道没有“不要”这个浅显易懂的词句吗!”花雕用力拍开她缠人的手。
“没有啊。”阿嫚脸不红、气不喘地承认。
“哇,你还真是坦白耶!”花雕一脸匪夷所思。
“不管啦,你到底要不要帮人家嘛……”阿嫚的手再次不依地绕上她的脖子。
“我有“不要”的权利吗?”烦死了!
“唷呼,就知道小雕最好了,谢谢。”阿嫚热情地赏给好友一记大大的飞吻,并朝满脸纳闷的陈芳伊摆摆手,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喂喂喂,花雕,你到底答应她什么了!”很努力地从头听到尾,却完全捉不到重点的陈芳伊,好奇死了。
花雕眼睛微瞇,回头嘿嘿奷笑。
“饮恨了吧?”她扮了个大鬼脸咂她。“不?告诉你!”
***
“小雕,先来吃饭。”
尤香琳把便当放在收银台上,那张四十开外的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将她极平凡的脸孔妆点得出奇耀眼。
三年前,尤香琳挚爱的丈夫猝死于意外,本以为这样的青天雳霹必然击垮众人眼中的娇娇女,但谁也想不到丧事一办完,尤香琳恢复得比谁都快。
有一个心爱的女儿要照顾,还有三间丈夫没日没夜奋斗出来的便利商店待打理,她没有时间颓丧,也不能颓丧。所以在泪痕没能完全拭干之前,尤香琳就叫出人意表的坚强走出温室,默默扛下一切。宅心仁厚的夫家在驾愕之余,未曾质疑半句,默默给予她衷心的支持与祝福。
从全然的外行跌跌撞撞一路摸索过来,她不敢说自己做再有声有色,然而初接手时的惊慌无助,确已成为令人难忘的经验。她已不会再因进错货物而一筹莫展,懦弱的抱着丈夫的牌位埋头痛哭;也不会在发现零用金严重短少后,心再大乱地躲进商店的浴室暗自饮泣。
所有曾经轻易使她流泪的紊乱,皆已步上就道,在她的掌控中井然有序地运作着。
每年丈夫的忌日,尤香琳会允许自己哭一坎,为了心爱的丈夫,当她是温室花朵在呵护的丈夫哭一次。
今年她告诉丈夫,由明年开始,她可以在两人的结婚纪念日也哭上一哭,以犒赏自己辛苦熬过整整三个年头没有他的日子。待满十午时,若她觉得自己又坚强了点,那么她会考虑再增加于丈夫的生日来流泪。
如此逐年逐年递增,当她能够面对所有的纪念日时,必也是她无所惧之时,也唯有在邢时,她才能痛痛快快流下泪水而不致崩溃。
日前,她只要一年哭一、两次就好。
当花雕听尤嫚玲说完她母亲小小的愿望后,曾经欷吁不已。她之所以愿意无怨尤踏尤嫚玲代班,说穿了全是为了这位坚毅的女性;同情弱者的她不想见尤香琳在手忙脚乱之际,还要为女儿青春期的逆叛行为伤神。
“尤蚂妈,你先放着,等我把这位客人的帐结清,很快就好。”左手熟稔地敲着收银机,花雕偏头对她一笑。
尤香琳走进柜台接下她手中的东西,轻轻推出她。
“你去吃饭,我来。”
“对啦!小孩子要吃饭才会长大。”正待结帐的客人出声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