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他就是对女人过敏的阿野,人其实很不错。姊姊见过吧?」两姊妹听到吼声同时回头。
「碰过三次。一次是偶遇;一次之去美国前,某人的男朋友托我带东西给女朋友,据说是圣诞节礼物;一次是回合湾前,某人的女朋友托我回礼给男朋友,以及他周遭的亲朋好友,据说也是圣诞节礼物呢。」
头垂垂的花雕很难忽略她话里的嘲弄。
「对不起啦,这样比较省钱,谁教你刚好到美国玩嘛。」花雕乾笑数声,赶紧转移话题。「怎样,阿野人不错吧?」
「有趣的小男生。」花欣低声沉吟著拆开发髻,将一头齐肩的大波浪散下,懒懒耙梳。
「小男生?阿野没那么小吧?我记得他好像......二十三还是二十四岁了......」「二十五啦!」
姊妹俩闻声抬眼,只瞧见一截没入和室的蓝色牛仔裤。
「雕雕!亲爱的学长的马子,我们快渴死了,你在哪里?」
「来了啦!」花雕匆匆接过花欣手中的袋子,跳起来奔向和室时一面补`充:「姊姊,叫我雕雕的就是阿劲,我先把补给品提去给他们,你快来哦。」
花欣揉著额头,靠向鞋柜闭目休息,直到身子感觉到有些凉意,才一脸慵懒起身。走过还算整洁的大客厅,头半探进灯火通明的和室内。
原本色调营造出来的暖柔气氛,被沸腾喧闹的阳刚咆哮声烘托得更形温馨,这种盛况在阴盛阳衰的花家是极为罕见的。刚从酷寒湿冷且因过年返乡而人车稀少的雨夜中冻回来,家里这一室的温暖特别吸引她伫足、沾染,甚至融入。
「红中,白摸!」一只刻著红色中字的麻将敲下,室内一片哗然。 「我咧,有够邪门!阿野你刚刚是不是跑去换女生内裤,我们等一下脱下他裤子检查看看。」
「我听你在放屁!」
「今年是阿野的年,运势很强。」
「学长讲话就是这么实在、中听;天助我也,五连庄,哈哈哈哈哈哈......」「那就祝龟毛野今年顺利开荤,泡到第一个马子,别年年贡龟,一贡二十几年,丢尽我们这帮兄弟的脸。」阿劲倾身拍拍笑声冻在嘴角的兄弟。
「我去你的!阿郎,你闪开!」长腿弓起,跟著呼喝声踹出。
这挂男孩子都是以拳脚功夫联络感情的吗?花欣唇畔漾笑,从斜倚的门框挺起娇躯。
「阿野、阿劲!今天是大年初一耶,你们这些臭男生玩就玩,嘴巴干嘛那么坏。」
花雕赏荤腥不忌的难兄难弟一记白眼,端著托盘从和室另一头钻进来,坐在亲爱的男朋友身旁,一一分送啤酒。看见门边转身欲去的人。
「姊姊,进来啊,这些人你都认识的。对不对,杨品逸?」手大方勾住面色见腆的男朋友。
花欣原想上楼泡个香喷喷的澡,洗去身上黏腻的汗水味,再下来会会一票男生,现下经粗线条的妹妹这么一叫,只得作罢了。
纤巧的裸足一踏上和室地板,喧闹的室内立刻静悄悄,生怕唐突了佳人。
「新年快乐。」花欣倾身抓起鸭血咬著,并纳闷男生门突然变斯文。「吃啊,别拘礼了,这袋零嘴要是吃不完,一样得劳烦各位打包回去,吃吧!」
大男生们欢呼著一哄而起,粗鲁的手争先恐後的探望托盘上的小菜,室内旋即恢复活络嬉闹气氛。
「新年快了,今天打扰姊姊了。」长相俊朗的杨品逸准备让出椅子,被花欣愉悦地挥著鸭血阻止。
「大姊,新年快了,感谢你的鸭翅。」盘腿而坐的阿劲绑了条海盗巾,一身活力,指著隔壁座低头默默啃鸡脚的小伙子,介绍道:「这个是阿郎,兄弟会最幼齿的成员,刚入伍。小子,你懂不懂江湖规矩,快叫大姊。」
「大姊,恭喜发财,新年快乐。」阿郎害羞的脸迅速抬起又垂下。
「别打我主意,无论如何,办不到!我顶多祝她新年愉快。」阿野先声夺人的挥开那支指向自己的鸭翅,鸡皮疙瘩爬满臂。不只因为番婆姐的过分接近,还因为这些平时荤腥不忌得哥儿们一反粗鲁常态,像个文明人一样姊姊长、姊姊短的叫。
才早生他两年,叫姊姊不会太沉重了吗?
「谢谢,你也快乐。」花欣将脸凑到阿野绷硬的颊际,飞扬的发丝扫过他坚挺的鼻端。「门清一摸三呀......哗,碰碰糊加大三仙,是贡上开花吗?」
指著台面的漂亮牌色,花欣笑见仓皇逃走的人草率地点点头,挤进阿劲的椅子里。
「那你今年赌运不错嘛,小鬼。」她顺势坐下,没发现阿郎看清楚她脸後,鸡脚滑出嘴巴的错愕表情。
「哪里,普普而已。」阿野得意的将阿劲顽抗的臀部挤开一点。
不得了,皮球不弹了,这次居然没对「小鬼」感冒,花欣暗自赞许。是过年的关系吗?
「大姊也是麻将行家哦。」阿劲惊疑。她看起来贤慧、气质出众,根本是秀外慧中的良家妇女典范、傅统中国女性代表。
「不到行家境界,略懂皮毛,不至被唬罢了。」花欣灌著妹妹递给她的生啤酒。
「嘿嘿嘿,名师出高徒,姊姊的麻将是我教的哦!」花雕丢下骨头,一脸得意非凡。
「事到如今,我也就承认了,是那丫头拿刀逼我就范的,不是我生性嗜赌。」「姊姊乱讲!」
虽然不够活泼,但也不致内向的阿郎一直默不作声,静静听著四周轻松自在的谈笑声。
他不敢明目张胆地注视花欣,深思的眸子几次停在那个轻松融入男生堆中,彷佛与熟识的老朋友久别重逢话家常的人;听她依然不慌不忙的清脆嗓音,看她自在惬意、依旧迷人的笑靥,欣赏她白信却不自满的举手投足。
除了气质更沉稳,这张睽违四年多的清雅容颜丝毫未变,轻颦浅笑的神韵甚至更为妩媚动人。
阿郎怔忡的思绪倒转至四年多前那个慌乱失序的夜晚,十字街口惊鸿一瞥後的短暂留痕,及至夜更深之後的再次邂逅,都让他对她印象深刻。
她似乎擅长在紊乱中从容自处,越乱越显得气定神闲,始终觉得她轻悠似风,四年前这么认为,四年後也不变。谁抓得住这抹轻风......
一只有力大掌横伸过来,敲了下他出神的脑袋瓜。
「你又在发呆了,书少读一点啦,有空多多出来接近人群。听说小胖下部队啦?」阿野拉开手中啤酒罐,随意将拉环套进小指勾住,仰头大口大口地灌著。
「分配到左营军区。」阿郎谢过他塞来的啤酒,欣赏著专科时代赛车社的创始人,也是学校风云人物的野学长。
撇开野野学长魅力十足的英俊相貌不谈,和不易显露真心的劲学长截然不同的是他性格大剌剌,刚直而率性,脾气直来直往的完全不修饰。个性鲜明却极易相处的他,重情重义,不论何时何地都是兄弟情谊摆第一。
只要兄弟有难,他绝对义不容辞帮到底,这使得他人缘极佳,几乎是学弟、学长们供起来照三餐膜拜的超人气偶像,毕业往他在赛车坛找到自己的舞台,更成为学校的传奇人物。
大家都在不畏艰难的野学长身上寻找希望与梦想。
野学长从小学对赛车产生兴趣後,志向坚定,专心往前冲,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他都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的进军赛车界,以行动证明决心。所以当别人嘲笑野学长异想天开时,他已经找到人生方向,站稳脚步,甚至小有知名度。
若不是自费参加比赛太辛苦,台湾又飙风日盛,许多游离社会边缘的青少年错误的示范,导致思想不成熟的社会大众以有色眼光看待赛车运动,连带扼杀台湾的赛车风气,以学长的资质和努力,他的成就绝对不仅止於今日。
学长又拒绝家人援助,甚至连一干身家优渥的兄弟集资帮忙成立的赛车基金,他也分毫不取。
其实这笔钱包含了大家一分私心,除了让野学长比赛无後顾之忧,野学长本身的条件和试车天分,也是大家看好他而愿意金援的原因。况且这笔基金,自从四年前某个为报野学长救孙大恩的理财高手加入投资,并代为操盘运作後,据说已达天文数字。
目前这笔钱还在膨胀中,投资者不仅赚回一个资本额,野学长甚至不必再下海客串模特儿赚钱,就可以安安心心参赛一辈子,只要他们说服得了他。
近日一票兄弟秘密商议的结果是,请这位恨不得收野学长为乾孙子的豪门阔老,以公司名义出面赞助野学长,并请劲学长当说客。可惜听说进行得不甚顺利。
阿郎闪了个身,避过那个和阿劲缠斗在一块的人,看著那张俊逸非凡的脸神采飞扬,开心得像个大孩子。如果他是女人也会爱上野学长这种男人。
不知是不是一碰女人就起红疹的缘故,令学长放弃交女朋友的念头。
结识野学长多年以来,围绕在他身边的漂亮美眉长年络绎不绝,看得一票兄弟又妒又羡,却没见他谈过恋爱或对哪个女孩子表示兴趣。他的世界既丰富又贫瘠,丰富的是心,贫瘠的是感情生活。
野学长对女孩子一概客客气气,以他粗率的方式拉出距离,隔著一层厚厚的玻璃冷睨她们,但不会费力去接近。这真是野学长丰富精采的傅奇史中,唯一美中不足的缺憾。
「阿郎,别发呆了,快,这只给你。」和阿劲一阵拳打脚踢後,力胜一筹的阿野将到手的最後一只鸭翅塞给阿郎,并对饮恨的阿劲猖狂大笑。
「野哥,你有谢过大姊吧?那年你醒来之前她就离开了。」阿郎悄声凑近他,眼睛盯著被妹妹拉住说话的花欣。
「谢她什么?」阿野分身应付阿劲不甘美食被夺的一拳。
「谢大姊四年前捐血救你啊,她应该有告诉你吧?」阿郎知道他不太喜欢忆当年,声音蓄意压低。
「什么?」一片混乱中,人声嘈杂得像批发市场,阿野眉头深皱,以为自己听错了。
「喂,你们两个别说悄悄话了。」阿劲将阿野的脸粗蛮的扳正,害他来不及问清楚。」大姊等下要陪我们玩几局,快点洗牌,我们玩到她洗完澡下来那局,钱羸最多的人让位。」邪恶眼珠子不怀好意地算计兄弟。
阿野俐落的堆排麻将,心不在焉的眸子斜瞥芳踪已杳的楼梯间一眼,脚不忘向左侧踹去。
阿劲猝不及防的惨号声哀起。
她的肠胃不是普通娇贵,平时闹脾气就罢,怎么连大过年也......
花欣冷汗直冒,腹痛如绞的身子蜷缩在客厅的大沙发里,痛苦的眼角余光隐约觑见一双从外面走进来的长腿,原本要直接上楼,却在听到她努力克制却不小心逸出口的呻吟後,迟疑的蜇至沙发。
「喂,你要生啦?」
花欣很欣赏他适时的幽默,也想配合著笑几声,但腹部的剧烈绞痛使她气力全失,连扯唇都成问题,更别说开口笑了。
阿野从长沙发的背端探出头,下望著屈缩成虾米状的人,她扭拧变形的五官埋进沙发里,蓬松的发丝披散於米黄色皮面和她纤美的颈背间,双手抱著肚子闷哀,显然正在忍受非人的折磨。
「我去叫醒蕃婆。」男用拖鞋一旋。
「喂......」花欣汗湿的脸慌忙从沙发里侧出半边,急喘著气。「别吵小雕......我可以应付。」他们熬夜打麻将,刚刚才入睡呢。
「你这样叫可以应付?」阿野想了想,绕过沙发,隔著桌子与她安全对望。「你是不是吃坏肚子?」
她就是不想讲话,才跑下来窝在沙发。二楼的房间住满人,若是不时跑厕所一定会被隔壁房间浅眠的小雕发现,然後她会和这个小鬼一样问东问西,加深她的痛楚。
唉,现在她只想静静躺在这里,直到肚子的绞痛消失,或是痛昏过去也可以。怎么不说话?阿野谨慎的只移近她一点点,蹲在安全距离之外打量她苍白的面容。「喂,你昏倒啦?」他歪著头,观察她眼睫紧闭的灰败容颜,考虑要不要叫救护车。下腹陡然一阵猛烈抽剌,痛入她心扉。糟了,想上厕所,可是......直不起腰啊
「喂......帮个忙好不好?」花欣气息奄奄地朝阿野伸出绵软无力的手。「拜托你抱我去洗手间,我......我快不行了......」
阿野闻言一惊,顾不得自身的敏感性体质,飞快捞起软绵绵的身子急冲向洗手间,好人做到底的将她安置在马桶上,身子一跳,门一带人就闪了。
刚刚那阵狂风是怎么回事?
花欣啼笑皆非地解开粉蓝色丝质睡裤时,头还因为他一股作气的急惊风蛮劲而晕眩不止。
「四点半了,你不困吗?」从厕所里扶著墙壁,全身虚脱的走回客厅时,花欣看到阿野盘坐在一人座的沙发椅猛搔痒。想到他勇冒起疹子的危险英雄救美,不禁心生愧疚。
「好点没?」阿野单手闲闲支腮,翻看杂志,低哼的磁嗓全是漫不经心。
「至少可以自己走回来了。救命恩人,谢谢。」花欣将自己抛进柔软的大沙发,脚掌朝向阿野,解脱地嘤咛。三人座的长度恰好填满她修长的娇躯,厚重的小牛皮却让体虚气弱的她显得单薄。
「看杂志最好开大灯,开关在你左手边有一个。」她懒懒的翻转身子,寻找最佳卧姿。
「不用。」
刚才只开两盏柔和的投射灯,以不压迫她脆弱的神经为基本原则,所以此时客厅半暗,温煦蒙胧的橘色淡光堆砌出融洽的亲密气氛,也柔和了小鬼英俊抢眼的五官。
「真的不用?」那样一张脸,真是赏心悦目,光看就很舒服了。
「说不用就不用,我只是随便翻翻。」阿野目不斜视,神情专注地盯著杂志。
这女人就这样躺在一个不算熟的大男人面前,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他脸都快红了。
「好吧,主随客便,你高兴就好。」择定最佳躺姿後,她放松的意识开始昏昏沉沉。
阿野搔著不太痒的手臂,从杂志上抬眼凝视她,沉思片刻,不太情愿的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下来时手上拎了条毛毯,抖了抖,从椅子上方丢下去,刚好将她整个人密密覆住。
「呼,好温暖,谢谢。」灰白的倦容从暖呼呼的羊毛毯下快乐钻出来。经过一夜的拆腾,暖意催动了排水倒海的倦意压向花欣,早已筋疲力尽的她毫无招架之力,眼皮下垂,接近呓语地敦促道:「杂志可以带回去看,你早点睡觉,晚------早安。」
「喂,等一下啦,有话问你。」这才是他坐在这里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