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常铃音被她反复无常的举动挑回了怒气。“你这个醉鬼!”
“嘘,小声点……哦,对了。”佟青露放开她,反身横过吧台打开收款机,随手抽出一把钱。“一、二、三、四……咖啡一杯算你一百,来,这些钱找你。我们这家店童叟无欺,不占人便宜。”佟青露似醉非醉地将钱塞给她。常铃音见到她因自己的推拒,转眼间露出阴寒无比的凶光之后,才知道佟青露醉了。
“我不要和你这寡廉鲜耻的醉鬼说话了。”火大地抢过钱,她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寡、廉、鲜、耻……”佟青露旋身面对吧台,将下巴抵在光滑的台面上,瞪着自己的手,一只只拗折着。“那礼义廉耻算什么?”折下四只手指,她困惑着,脑子越理越不清。
樊御军走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自言自语的佟青露。他皱着眉心依她而坐,静观了数分钟才捏起她的下巴,徐缓扳过她酡红的脸。
“又喝醉了。”他凑近她。
“你在说什么?”佟青露划着他的下巴,痴傻的笑。
“这次是为了什么?”樊御军隐含着不满。
“啊!”佟青露急猛地坐正身子,认真地打量他数秒,突然大笑着扑向他。“找到你了。”她满足地频频娇呼。“我找了你好久哦!你到底躲到哪个洞去了?”爱丽丝只有在梦中才可以找到她的免子,她也是。
“你在找我?”没料到这个,樊御军的呼吸为之一窒,心忘了要跳动。
“嗯……好久了。”她依着他的耳鬓磨蹭。
“我是谁?”他渴盼地低语,只想确定。
“上次你已经问过,我也回答过了。”佟青露不依地抬起头,用鼻子顶住他的鼻子,瞳孔放得好大,浓郁的酒气阵阵飘向他,熏醉了他的心。“奇怪,我怎么觉得你长得好象樊御军?”
“为什么你会认不出我?”他冷然地挺直身,质问醉茫茫的她。原来她只有在醉梦中才能认得他。
她知不知道从她抵达樊家小镇,他便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他让她天天到农场,就是为了这个私心,没想到她却没半点印象。她根本认不出他的声音和怀抱,只是一味在逃避。他们曾经是对方的另一半,她不该忘了彼此的互属,刻意隐藏回忆,改变自己。
邱婶曾说她忘不了初恋情人。有那么难忘吗?樊御军的心被这个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自己的事实戳得千疮百孔。
“你又在生气了。”敏感地意识到对方的僵凝,佟青露娇滴滴地偎回他的耳畔。“你每次都无缘无故生气,害我抓不着头绪……”她爱困地大打呵欠。“我好想睡觉哦。今天一大早被樊爸爸挖去钓鱼……你认不认识他?他是个很好的人,那座湖也很漂亮,鱼好多。樊爸爸告诉我好多关于樊御军的事情……”
“他说了什么?”他占有地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怕她消失。她让他等那么久才来到他身边,为的是什么?
“只说什么像座山的寂寞、孤单……啊!孤单可以喝酒,喝酒可以忘记烦恼,可是…………为什么我的烦恼是来自醉梦中呢?偷偷告诉你,我爸常说浅酌至微醺可以,狂饮到烂醉该打……我没有醉,你千万不能告诉他。不管他了,反正他也看不到。我要睡了哦,这次你不可以再偷偷溜走,让我找得好辛苦……”她枕在他怀里口齿不清地咕嘀了一堆,随即沉沉睡去。
她心里惦记的人是他吗?樊御军勾起她的下巴,郁愤地吻住她的唇,索取她的情和心。佟青露嘤咛了一声,睡梦中舒畅地绽放幸福的笑容。蜿蜓吻下她的脖子,樊御军停住他灼热的唇,在她细嫩的颈边明明白白地烙上他的吻印。
好不容易才盼来了她,他不要佟青露志了他。
第五章
阿姨又在皱眉头了。佟青露嘻嘻地勉强撑起笑容,一边若无其事地往邱伯那里撤去。她忍受宿醉后的头痛、火烧般的喉咙不适和动辄欲呕的反胃,小心翼翼走到吧台后,缓缓蹲下,不敢太用力。
“你不要紧吧?”站在吧台内料理食物的邱伯十分关心。
“姨丈,偷渡一颗解酒药给你可怜的青露如何?”她埋着头,痛苦哀吟。
“不行!”邱婶站在吧台口,幸灾乐祸。“酒量不好敢给我在御军少爷面前丑态百出,脖子上还有个明显的吻……”
佟青露飞快地扑向她,掩住她的嘴。
“阿姨有话好说嘛!”哎哟,头好痛哦!昨天喝醉了以后,她只记得她吼了铃音一顿,然后趴在桌上数手指,再来就记不得了,没想到早上起床却发现她的右颈边多了个明显的印子;那是吻痕。正在她错愕不已,忙着组合残存于脑海中的记忆片段时,阿姨适巧冲进房里为常铃音做的好事兴师问罪,不小心看到了这个太过醒目的吻印。于是炼狱之火在阿姨心中熊熊燃烧起,受难者注定是她。
“你阿姨没提起,我倒是没发现。”邱伯奇怪地望着她。“青露,你的脖子怎么贴了一块药膏?”
“昨晚被蚊子叮的。”佟青露嘻皮笑脸,紧捂着想出声抗辩的嘴。
这里的蚊子有那么毒吗?邱伯纳闷地摸摸毛发已见稀疏的头顶。
“这是御军少爷和你的便当。”似乎看惯了姨甥俩打闹的场面,邱伯没再追问,径自将料理妥当的袋子放上台面。“我顺便帮你放了罐解酒剂在里头。”他俏皮地眨眨眼,故意轻声说道。
“今天我去。”邱婶奋力挣脱她的箝制,抢走袋子。
佟青露没时间和气力去研究她阿姨异常的行为,一颗头痛得险些爆开。
“姨丈,你那里还有没有解酒剂?”她揉着双鬓瘫在台面上怪声怪调,支持不住了。
“全在那了。”他同情地指着正在外头热车的老伴。
阿姨分明是和她作对。佟青露浑身无力,吟哦地拖着沉重的步伐,几乎是爬出门。
“阿姨,想要和我单独谈谈就明说嘛,何必用这种方式暗示人。”她爬上车子,迭声抱怨。
“上去换件衣服。”邱婶上下检视她火红色的低胸服装,似乎不甚满意。
“我是为了你的生意才会穿的。这件衣服很高贵,绝对看不到乳沟,我以性命担保。”她变声轻哼,尽量做到说话不张嘴,将疼痛减到最低的地步。
“你少跟我啦咧了,叫你上去换就给我上去换!”邱婶中气十足,刻意将伤害拉到最大,无时无刻不想尽办法折磨她。敢喝醉酒,她就要有受死的心理准备。
“噢哦,我的头痛死了,小声一点啦!”从这个角度只看得到阿姨的喉咙,嘴巴真大。佟青露缩在门边,死白的容颜从起床皱到现在,差点回复不过来。
“给我换端庄一点的淑女装。”邱婶粗鲁地推她下车。
如初生婴儿般脆弱的佟青露,猝不及防地跌撞出车。若不是善心人士出手相助,她早已春光尽泄,跌股地躺在樊家小镇的主要干道上了。
“嘿,小心点。”大清早便有佳人投怀送抱,樊子奕快乐得不得了。
“不要放手。”佟青露虚弱地倚着他,几番折腾下来,只觉得她的骨头全散,动弹不得。
“青露怎么说,子奕就怎么做。”哇啊!她的身材真不是盖的,凹凸有致,这种女人很容易上瘾。
“二少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邱婶皮笑肉不笑地下车,一把抓开佟青露。佟青露被她一丢,胃酸疾涌而上,忍不住跪在地上,吐得叫苦连天。
“青露怎么了?”樊子奕维持君子的翩翩风度,即使酸味阵阵也不肯稍稍收走灿烂的笑容。
邱婶漫不经心地跟着移动身子,挡去他的视线。“轻微的食物中毒,没事。”
“要不要送去医院检查一下?”他抱持远观的君子之风,杵在邱婶面前不敢有亵玩佳人的举动。
“不用了,她常常如此,身体还经得起。”邱婶讥讽道。
阿姨要惩罚她到什么时候?都告诉她可能是铃音发了疯,想咬她又咬不下口才会留下痕迹,阿姨却一口咬定是她不检点;而且她真的是错拿了酒,又被铃音一烦才会喝醉的。三年来,除了那一夜和往后的纪念日她会独酌外,她根本不曾喝过酒。看她酒量那么差阿姨就该知道了,居然说她不检点?最奇怪是,她吼完后竟然像挨了拳头,突然脸色发青、呼吸急促,害她以为她突然间哮喘了。
佟青露狂吐既罢,虚脱地趴靠墙上。
“是吗?”他有点不明白邱婶话里的嘲弄是怎么回事。
“二少爷最近常回来。”她实在不太喜欢花心的樊子奕,老是仗着樊夫人为所欲为,相当自以为是,一点也不会体谅别人,对御军少爷也总是予取予求,言出无状。
“我最近休长假,都会待在这里。”樊子奕笑着宣布。
“二少爷不会觉得这里无聊了?”邱婶颇感诧异。
这下子不换衣服不行了。佟青露翻身靠墙跪坐,不舒服的感觉逐点逐滴的逸去。
“这里修身养性正好,况且还有美人在。”他横跨一步,半开玩笑半试探。“邱婶,我可以追求你美丽的外甥女吗?”
这位少爷突然返乡休长假不会是计谋之一吧?佟青露懒懒地瞟他。昨天下午的事她是记不得了,但昨天早上樊爸爸的她出去的事,她可还历历在目。樊爸爸说樊夫人为了赌气,有可能叫樊子奕回来缠着她。他真了解他老婆的性子,昨天才在预言,今天就发生了。诉她,最好不要。
“只要你没娶、我未嫁,大家都有机会。”佟青露扶墙站起,娇嗲地莞尔一笑,惨白的容颜因掏胃过度,反而增添了楚楚可怜的韵致。
“二少爷,青露很喜欢开玩笑的,不耽误你宝贵的时间了,青露污秽的样子见不得人,我们先上去了。”邱婶陪笑着,硬拖外甥女上楼。
樊子奕不在意地点领,张合着手掌,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从他明亮的笑容里展露无遗。
※ ※ ※
“我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邱婶熄了火,怒声摇晃酣睡的人。
“啊,到了吗?”佟青露被那阵山摇地动惊醒,脸上一片愕然。
“阿姨告诫了一路的话,你有没有放在心上?”一路上睡得跟猪一样,没见过哪个女孩比她还会睡的。
“同一首歌播放太多次是会跳针的。”佟青露懒洋洋地伸展双臂。“再说樊子奕到底哪里不好嘛!”
“人家家财万贯,咱们匹配不上。”邱婶拎着便当下车,佟青露有气无力地跟着走。
“钱多又不代表他们的胳臂就比较粗。”佟青露撒娇地搭着阿姨厚实的肩膀。
“人家的胳臂是比你粗。”什么话嘛!“你没听过“门当户对”这词啊!铃音她爸是土财主,财产少说有上亿。常家的财富对樊家来说虽然是九牛一毛,可也算是大户人家,你拿什么跟人家比?”邱婶在樊家富丽堂皇的大宅前站定。
“拿我的美丽啊!”佟青露倚着她的脸哈哈大笑。
“少给我油嘴滑舌。”邱婶不苟言笑。“阿姨是认真的。别想学人家栖上枝头当什么凤凰,我是为你好,你没听过“豪门一入深似海”吗?”
“是侯门啦!”佟青露调皮地开怀嬉笑。
“你再给我挑语病试试看。”这孩子没个正经,真被她给气死。
“阿姨真奇怪,要我正正经经交个男友,又有门第观念。”什么配不配,投缘就登对。“偏偏我天生富贵相,追我的男人都开着名牌轿车,这可如何才好?”她好为难。
邱婶从精致的镂刻雕花大门中,看到从右边草坪远远走来的人。“御军少爷来了,你给我安分点。”
佟青露的心突然“咚”地一声,为这个名字浮动着。奇怪,她总觉得好象忘记了什么和樊御军有关的事?佟青露扬高视线,面露迷惘地瞧着樊御军充塞天地的挺拔身子,弥漫着自信和不知名的忧郁,信步而来。
“青露,阿姨情愿你慢慢过滤,也不要你急就章随便屈就。”邱婶无比忧心地叮嘱,突然有感而发。“樊家的两位少爷都不是你的理想对象,阿姨绝不赞成你和他们其中之一来往。”樊家的家务颇为复杂,她可不愿她的宝贝涉入。
“我不会去追他们,可是他们会不会来追我,我可不敢打包票。谁教我这么美丽呢!”佟青露收回目光放开她,舌头顽皮地微微一吐。
“给我看紧你的嘴。”邱婶检视她一身浅蓝色背心长裙,那柔软、光滑的布料将她姣好的身段展露无遗又不会露得太多,达到她要的优雅和端庄。“还是阿姨的眼光好。”她孤芳自赏。
“哪里好?”拎起裙角,佟青露愁眉不展地质询。“一点都不凉。”
樊御军手指夹着烟,打开附属在大门上的小门。
“邱婶,麻烦你了,请进来。”他不着痕迹地瞄了佟青露贴着药膏的颈项一眼。
“你今天要在草地野餐吗?”佟青露将手中的饭盒高高提起,调侃着,笑脸上是全然的愉快和苍白。
她的愉快印证了樊御军的猜测。佟青露已经将酒醉时发生的所有事统统忘记。不管她是刻意还是天生如此,她就是遗忘了他,他无法忍受这点。
“御军少爷临时有事,来不及通知我们。”今天樊老爷邀她来和樊家主厨王太太讨论宴客菜单,临出门前,御军少爷才打电话告诉她将餐盒顺便送到樊家,他今天没去农场。表面上御军少爷是个不好亲近的人,实际上他是个很体贴人的孩子,只是不想表现出来,不像樊子奕。
“爸在花房等邱婶。”樊御军摆手让她们先走,面带阴郁。
“昨天钓鱼,今天赏花,樊爸爸对我真好。”有钱人家的花房值得看看。
“我带你四处看看。”樊御军淡淡接腔。
不对啊,早上樊老爷明明要她带青露来参观他的花房啊!邱婶警觉地蹙额沉思。昨晚是御军少爷抱这个死丫头上楼的,难道她脖子上的吻痕是……
佟青露有些不安地感受到背后一股沉重的压力。殿后的樊御军在窥视她。
“这丫头的身子经不起折腾,刚刚她才吐了。”邱婶温和地奚落道,因所思所想而防备着。“我怕她不小心吐脏了这里。”她随手比着樊家华丽的庭园。
阿姨阻止得真彻底。佟青露偷笑。
“是啊!我头痛、脚痛、嘴巴痛、眼睛痛……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改天好了。”她哼哼唉唉,娇弱地抚着额头。
死丫头,戏演得真不错。邱婶称许地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