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水薰被这句话激怒了。“你漠视了我六年,今天才告诉我你想看我。”她生气地端起粥,走出厨房。一出厨房,汪易城那满含歉疚的脸即映入眼帘,她不知不觉被他的苍老拉住了脚步。她没注意到,原来她爸爸也会老,记忆中他总是埋首在书堆里,忽略了她的存在,她可以说很少看到他的脸庞,今天才知道原来他的白头发这么多。
“易城……”方妍奔到她身边寻求安慰。
“小薰,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们?”汪易城诚恳地问著。
“不知道。”汪水薰倔强地看著天花板,喉咙发紧。
“水嫣下礼拜就要出国留学了,你愿不愿意考虑搬回家住?”明知道她不会答应,她仍心存一线希望。
“水薰,过去是妈妈太功利,我已经后悔了,你……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方妍哽咽著说道。她要尽全力弥补水薰受到的伤害,和她重叙天伦。
“我现在和黑社会的大哥相爱,就要嫁给他了。”她以挑衅掩饰心中的痛苦。
“这样的我会辱没了汪家的名声。”
“你要嫁给蓝虎了吗?”方妍没想到会这么快,她才二十一岁啊!“太快了,水薰,你──”
“你还是在乎名利地位的。他是孤儿,是弃婴,但我会嫁给他绝不是为了赌气。”汪水薰打断方妍的话,认为父母亲嫌弃蓝虎的出身,“他比我优秀多了,我不只是学历不如她,根本是样样比不过他。除了我有一对优秀的教授父母外,我根本一无是处。”
“水薰,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
“我不要听!”她不要看到这个,也不要听到这些。汪水薰踉跄地逃向蓝虎,拒绝了他们。
“小心。”蓝虎提醒著匆忙走进屋里,脚步凌乱得差点跌倒的汪水薰。他从她略显苍白的俏脸,读到了伤心、痛苦和难堪。
“我们搬回小套房好不好?”汪水薰狼狈地把粥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动弹不得却洞悉一切的蓝虎身边哀求道。
“你昨天才告诉我不再逃避,会勇敢的面对一切。”他意有所指地拉著她轻颤的手,“怎么今天就反悔了?”吵架也不小声点,让他这个病人好好休息。
“我没有。”她立刻说。他听到她父母说的话了?“蓝虎,不管他们怎么想,我都不会背弃我对你──”
“水薰,别急著解释,你为什么不心平气和把话听清楚再下定论。”他叹息。
“我和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她板起脸孔。
“我知道这种事急不得,可是你不曾给过你父母机会,就把全部的责任都推给他们,那是不公平的。”他义正辞严地指出她的心病,“你自己想想看,这六年来是他们拒你于千里之外,还是你将他们排拒在门外?”
汪水薰拒绝去想,她轻轻地扶起蓝虎,端起粥生气地喂他。
“吹一吹好吗?很烫的。”蓝虎勉强吃下一口后,若有所求地看著她绷紧的俏脸,“你煮的粥很好吃,我想尽量吃完它,别臭著脸影响我的食欲。”她不谈就不谈,等改天他伤养好了再做打算吧!
“你为什么帮著他们?”她不平地吹著粥,为他的赞美喜上眉梢。“我是你未来的太太,你不会凑巧忘记了吧!”她佯装生气,却温柔异常地喂著他。
“看不惯只得实话实说了。”蓝虎想也不想的回答,“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不擅长说谎吗?就算你是我最爱的人,我也不会徇私的。”
“你的意思是,你是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包青天罗!”她两眼绽放著火花,既爱他的坦白,也气他像天秤。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听起来满受用的。”他轻轻地弯起唇线,不敢笑太用力,以免牵动伤口。
“你是个神经病。”汪水薰哭笑不得地吹著气。她真爱极了这个神经病。
“别想悔婚。”他很抱歉地笑著,“这一生我就认定你了。”重伤的他居然开起玩笑了。
汪水薰将舀满粥的汤匙飞快地塞进她嘴里,怒骂道:“少贬低我的人格了。”
蓝虎深切地凝视她,这几天他太别想念她这种牙尖嘴利的模样,她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固然柔弱、令人怜爱,却吓坏了他。表面上他虽然装得很平静,惶惶不安的内心里却经常会突然觉得不够踏实,这种若隐若现的恐惧,他怕是永难忘怀了。
蓝虎拿出嘴里的汤匙,顺势勾住她的后脑杓。扳下她的脸,结结实实地吻住了她,想再感受一下她的存在,他必须常常接触她才能释去心中那三不五时冒出来的恐惧感。
汪水薰即时放下碗,趴在蓝虎身上,全心全意享受他炙热的亲吻。他的气味真好闻,是种揉合了汗水和淡淡的古龙水清香的味道,不浓郁但教人依恋。她热烈地回应他的吻,并迷失在他特有的阳刚味中。
“蓝虎大哥。”阿川撞进门来,被眼前火热的一幕吓了一跳。
“阿川,别堵在门口啊!”齐丹茹跟著进来,“水薰,你在帮蓝虎大哥上药吗?”水薰简直是整个人都贴著蓝虎了。
汪水薰僵著背脊,保持姿势不敢乱动,脸红得头上都冒烟了。该死的阿川,门是用来保有隐私的,他到底懂不懂?
“别害羞,情侣亲吻是正常事。”蓝虎落落大方的拍拍她稍烫的脸,安慰道。
“他……他妈的!”汪水薰大咒一声后,火冒三丈地冲进附属的浴室内不肯出来。
“蓝虎大哥,水薰在气什么?”齐丹茹的视线随著汪水薰进到浴室,才又移了回来。“我……我的天啊!你的脸好──”恐怖。她的重点还来不及说出,即刻被阿川的大掌捂住了嘴巴。
“别乱说话。”阿川太了解她会说什么了,为了降低室内的高温,他赎罪似的闭著嘴,不敢看向蓝虎,怕他刚才撞门而入的不礼貌行为也惹火了他。他已经惹恼汪水薰,而她又是蓝虎大哥的女朋友,现在他可得识时务对她好一点。
“阿川,别畏畏缩缩的,我不会揍你的。”蓝虎要笑不笑的看他那副拙样,想大笑却碍于嘴巴无法张得太开只得作罢。
“蓝虎大哥,阿川有礼物要送给你喔!”水薰的病好了,蓝虎大哥虽然凄凄惨惨,命总算没丢,这样应该算双喜临门吧!
“礼物?”他决定和水薰结婚的事好像还没告诉第三者嘛!
齐丹茹将阿川守中的东西拿给他,喜孜孜地展示著,“就是这个啊!阿川说‘狂’有自己的标志,走到哪里人家都会惧怕他们三分,可是‘五色组’这么威名显赫的组织竟然没有,他看各位大哥都那么忙,所以好心帮你们设计一个专属的标志。”
“标志?”蓝虎看她扬著五块三角黄旗,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那是竞选旗帜。比较特别的是,每块布上面都绣有一只五指大张的手掌,手掌外面还有一个大圆圈包著。五块布的中间分别由五只不同颜色的手掌占驻,分别是白、红、黑、蓝、青。这是“五色组”的颜色吧!
“这些点子是阿川想的,他好聪明对不对?”齐丹茹没发现蓝虎已经低下头捂著嘴吧准备大笑了。“这些手掌是我用缝纫机绣出来的,蓝虎大哥,你说是不是很漂亮?”她挑出蓝色手掌的三角旗高兴地挥动。
“阿川怎么会突然想做这个?”他憋著笑声,暂时不想刺激他们。
一直别别扭扭站在一旁的阿川,听见了他的问话,赶紧冲到他身边,正义凛然得说道:“蓝虎大哥被打得歪七扭八,一定是‘狂’那些家伙认不出来你的身分才会这么放肆,如果‘五色组’有自己的标志就没有人敢对大哥不敬了。”
“他是不是很聪明?”齐丹茹崇拜地笑道。
蓝虎想想也有道理,只不过……“为什么用手掌?”
“‘五色组’刚好五个人,五个人形成一只手,阿川说一只手可以遮住天,代表你们至高无上的地位。”她拉开旗帜时如是解说道。
“是‘只手可遮天’。”阿川洋洋自得地纠正她,很高兴能在他敬爱地蓝虎大哥面前展现他的学识渊博。
汪水薰调整好心情后,愤恨地踏出浴室,面对他们。
“那是什么?”她皱紧眉头,一出浴室就看到迎风飘舞的蓝色手掌。
“好不好看?”齐丹茹兴奋极了。
“你改行卖手套了吗?”汪水薰不解。
蓝虎捧腹大笑,她说出了他一直想说的话。
***
“你想怎么样?”再次接到贺狂的电话,汪水薰一点也不意外,她其实也在等他出现。她知道一旦贺狂得知自己的计谋没有得逞时,一定会再次找上她。
“你为什么又活过来了?”电话那头传来的深沉怨恨,足够让人害怕了。
“我命大。”汪水薰将电话拿到外面庭院讲,怕被在床上修养的蓝虎听见。
好长一段沉默后,贺狂激烈地像在踱步,汪水薰听到话筒里不断传出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你知不知道我真的被惹火了?!”他咆哮。“别以为你现在和‘五色组’的人勾搭上,我就会怕了你。”
“你可以去死。”她死冷地说。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她听到一阵不规则的浓重呼吸声,他急喘著气,像在调整呼吸。
“我会缠你一辈子。”他发狠了。“只要我不死,你就别想安静的过你的好日子。”
“随便,我相信蓝虎会保护我一辈子。”她冷酷、绝情的撂下话,为了蓝虎她必须和他一博。
“他保护你?!他若保护得了你,你就不会被我设计了。”
“你不说我倒没想过。贺狂,你绝非善类,要我提醒你,你有多少次占有我的机会吗?”汪水薰寒著脸,彷佛他就在眼前。她要尽量掀他的底,找出他的弱点,“你居然一次次放过我,‘狂’的老大不会是不能人道的太监吧?”
“住口!”贺狂激动地敲打电话,“你敢这么说我,我把你当女神膜拜,连碰都不敢碰一下,你居然这么说我?!”
她只是胡断推敲而已,贺狂居然勃然大怒,他很少直接当著她生气的。
“没想到‘狂’的老大真的不能人道。”她不觉得对这种人有仁慈的必要。
“我会亲手杀了你。”他急喘著气。“你没权利这样说我。”
“明天这则新闻就会刊登在报纸头板头条了。”她冷笑。她要看看他的面子和她哪一个重要。
“没人会信你的。”贺狂大笑,“我只有对你才不能人道,你以为我的男性雄风会白白地浪费了?”
他只有面对她才不能人道?!
“我不会再信你的鬼话。”汪水薰怔忡不安,脸上掠过震惊。
“你没忘记那个小太妹吧!”贺狂为自己后来居上的气势大为满意。“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她,我可是很棒的情人,你要不要试试看,我相信如果你自愿跟著我,我就……”
“可惜我无福消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话让她想起那天阿音衣衫不整,承认和贺狂发生关系的事。
“行的,我会努力……”他的口吻亲昵而暧昧。
“闭嘴!不管你怎么样那是你的事。”她厉斥,知道从阿音嘴里说出的答案一定和贺狂一样。“你到底想怎么解决这场纠葛?”她不想再拖拖拉拉了,她要安静、平凡的过完余生。
冗长的岑寂再次围绕著他们,贺狂认真在考虑了。
“我要你和我赛车。”他下了挑战。“非你不可,中途退出形同认输。”他要亲眼看她死。
“好。时间、地点由我决定。”她乾脆地说。
“你若输了要心甘情愿跟我走。”他温柔地笑著。
“我若赢了,你要永远离开我的视线,不准再骚扰我和我的亲友。”她不会输,胜利者会是她。
“好。”他爽快地答应。
“说话要算话。”她不担心他输不起,贺狂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对承诺的信守了,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你如果不是信得过我的承诺,就不会答应和我比赛了。”他疯狂地大笑,“我不会输的,你准备跟我走吧!”
“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她镇定地切断电话,急于摆脱那疯狂、臻于病态的笑声。
“姊,你要和人家比赛什么?”汪水嫣悄悄地走近她。
汪水薰放柔了脸部表情,搂著她坐在草地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你还在蘑菇些什么?”
“反正我已经毕业了,没关系啦!”她偎进她,“姊,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那是大人的事,你别管。”汪水薰温柔地摸著她的脸颊,“水嫣,你真的是自愿出国留学的吗?”
“真的。”汪水嫣肯定地猛点头,“我很喜欢读书,可是国内填鸭式的教育带给我好大的压力,除了背书还是背书,我好累。”
“你和那年的我好像。”她仰望天空。“姊姊也无法适应这种刻板教条,还有爸妈严格的管教方式,所以只能选择逃跑。”她是不是太自私,只考虑到自己的感受,没有站在父母的立场为他们想过?她是不是把自己这几年来所遭受的挫折都推给他们了?为什么一样的压力,水嫣可以调适得这么好,她却不能?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头一回静下心来探讨她和父母之间的鸿沟到底有多深?这条沟到底是谁挖的?有没有筑桥的一天?
“我也是啊!我们的目的相同,只是过程不同罢了。”汪水嫣天真地笑著。“只不过我很幸运没有受到妈妈的逼迫。”
“你都知道了?”汪水薰一直以为她应该不知道这段往事。
“在你魂游的那几天,爸和妈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她同情又有些愧疚,“对不起,以前我自以为是的下了一些结论,伤害了姊姊。”
“算了。”汪水薰拍拍她,“一切都过去了,不必再提它。”她表面上相当洒脱,内心却怎么也落拓不了。
“这么说,姊姊会搬回家住罗!”汪水嫣十分高兴,“我这一出国大概要好几年才会回来,这段期间如果没人陪爸妈,我放心不下。”
“水嫣,我不可能搬回来的。”她斩钉截铁地告诉她。
“姊姊……”汪水嫣晶莹剔透的眼眸里盈著泪水。
“别逼我。”她受不了妹妹的泪水攻势。
“姊姊……”
“水嫣……”她的眼泪怎么说滴就滴。
“姊姊,拜托嘛!”汪水嫣扯著她的衣服哀求。
“好……好吧!我……我有空会回来看他们的。”汪水薰艰涩地承诺道。
“一言为定。”汪水嫣伸出手。
“又要打勾勾了。”汪水薰无奈地勾住她的小指头,如沐春风地笑开了。
立在两姊妹身后的方妍轻轻地关上木门,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水薰能让步,她已经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