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映黎揉着发疼、红肿的脚踝,瞥视墙上滴滴答答、造型可爱的猫头鹰时钟。“云天盟”真是个奇怪的地方,人很奇怪,东西很奇怪,连风和树也跟着怪异了起来。
“丽莎真的去台湾了。”谷嘉淮激动地大叫。
“小声点,你要是让妈听见,我一定让你好看。”她凶巴巴地警告他。丽莎到台湾了,这个消息果然非同小可。
“安啦!爸带妈参加酒会去了。”他志得意满,为自己的谨慎高兴地笑了起来。“映黎,要不要……”
“休想!”不用他说,她也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你给我乖乖待在美国,别来搅局。”才刚开学他就想请长假,不想读书也不用找尽借口。
“真的不行吗?”他气馁地叹着气,“我不会碍手碍脚,至少比美宝好多了。”
“嘉淮——”她警告地拉长了尾音,“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批评她,你给我安安分分地读你的书,今年你要是再留级,就给我小心点。”
“好……好嘛!老是对我这么凶,你不怕我把你去台湾的原因抖出来吗?妈已经在怀疑了。”她对别人都是和颜悦色,唯独对他特别严苛。
“谷嘉淮,再威胁我,回去后可别怪我修理你。”她刻意把指头压得咯吱响。当初她骗母亲说有三个月的假期,想回台湾看外婆,顺便看看美宝的情形。这个谎话当然得弟弟帮忙圆才会逼真,嘉淮也因认为被看重而兴奋不已。他自然了解映黎会将事情和他分享的前提是,他要是泄了密,小心日子难过。
“好啦!你自己没告诉丹尼去向,他三天两头打电话来烦妈妈,难怪她会怀疑你那三个月的假期哪来的。”他闷闷地抱怨。
“丹尼那边我自会处理,你得替我圆谎,听见了吗?”她低沉地警告着。她是忘了向丹尼打声招呼,幸好嘉淮提醒了她。
“好啦!就会吓唬人。你自己小心点,拜。”他饱含关心飞快地吩咐后,不敢再做非分要求,十分识趣地挂上电话。
这个小鬼。谷映黎泛着笑容挂上电话后,没时间咀嚼弟弟从远方捎来的讯息,眼前最重要的还是黑豹的事。她无法放任他自生自灭,她试了好久就是没办法。管他的,把欠他的人情债还完后,她就不管他是生是死了,以后他那藏在冰山里的人生就全由美宝去蹂躏了。
脚踝微肿,她不想虐待自己,笑嘻嘻地拿出下午托人买的滑板充当轮鞋。谷映黎再次佩服起自己的意志力坚定,她忍着扭伤的痛苦,信心满满地朝黑豹的住处滑进。花了比平常多出一倍的时间抵达预定地后,才准备要步行,她便听到一声响亮、惊心动魄的枪响。
心里的惊慌压过脚上的疼痛,谷映黎重拾滑板,心跳急遽地滑进黑豹的领域里。一进通道,她不敢逗留,就着滑行的同时打量情势。她十分讶异地看到手臂被射伤却仍桀骛不驯,表情冷峻得彷佛被射伤的不是自己,而在冷眼旁观的黑豹,在他正前方、拿枪比着他额头的来人不是阿旺,而是一名年轻小伙子,这名小伙子好象也是“云天盟”内部的人。谷映黎没时间停下来惊讶了,她便尽全力,卯足了劲往前冲,飞揰向把枪口移向她的错愕杀手。
枪响的同时,她也刚好抵达。
这个蠢女人!黑豹冲过来,脸色阴郁,明显地被她鲁莽的动作惹毛了。他才蹲下身子想检查谷映黎受伤的程度,她却笑意盎然地自昏迷的杀手身上坐了起来,将成功抢夺过来的枪丢给他,开心得很。
“我没事。”她扩大笑容,竭尽心力忽视黑豹全身上下笼罩着的暴戾。
“阿昊。”阿旺从绿色信道里急急行来,手上拿了把刀。
谷映黎趋走笑容,神情戒备地拉着黑豹的手想保护他。她这种下意识的动作,又惹怒了黑豹。
“我不是叫你别多事!”他以冷得不能再冷,爆发的火山也会因而瞬间结冰的语气低
“小姐。”阿旺必恭必敬,一点也不意外会看到她。“谢谢你救了阿昊。”他躬着身子说道,眼看着就要淌泪了。这些日子他是奉了老大的命今看紧阿昊的,哪里知道他的行踪却被这位小姐揰见,起了疑心。也多亏她放话老大在这几天会回来,隐藏在“云天盟”已有多时的杀手才会急于现身。
谷映黎紧紧地扯着黑豹的手臂而不自觉,“他……他……”她比着阿旺,紧张地询问臭着脸的黑豹。
“他是我的手下。”他简直想狠狠地甩她几巴掌好惩戒她的多事。她知不知道她刚才趴在那边动也不动的时候,他有多么担心。
担心?黑豹冰冻千年的心因这个陌生的名词,莫名地抽搐得厉害。
“别……别开玩笑了。”她不相信。天啊!难道她真的看走眼了?谷映黎放开紧缠着黑豹的手,在心里呻吟,没发现黑豹看向她时那阴冷得惊人的黑眸里,闪过一抹特殊的光彩。
“我的命是阿昊救……”阿旺想向她说明。
“阿旺,把这个人带走。”黑豹指指躺在地上、昏厥过去的刺客,强迫自己收拾起纷乱的心情,不愿他多话。“以后别跟前跟后了。”他狠狠地丢给阿旺一记阴寒的凶光。他以为自己不知道他这些天如影随形地在暗中保护吗?
“他救了你?”谷映黎比着黑豹,不怎么惊讶地向阿旺寻求答案。即使她再傻、再驽钝,也能了解阿旺感激莫名地点头背后所隐藏的含意。黑豹这种冷到骨子里的冰人怎么可能做善事?
算了,且先不论黑豹是个怎样奇特的美男子。她得承认自己没有视人之能,竟然错将好人当成坏人,难怪黑豹不相信阿旺会背叛他,她真是活该。
“小姐怎么知道这个人今晚会来行刺阿昊?”阿旺对她的好感滋生于她以为他将对阿昊不利,而暗中试探他、调查他起。如果阿昊能喜欢上这个漂亮又好心肠的小姐就好了。
“瞎猜的。”她纳闷地据实回答,“本来我以为是你……”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为自己臆测错误羞愧。“没想到误打误撞……”她偷偷地瞥眼一旁的冰块,俏皮地吐吐舌头。
阿旺想扶起她,却被拒绝,他随而瞄了眼黑豹的右臂,“阿昊,你的伤……”
阿昊?黑豹不是姓黑名豹吗?刚才在震惊之余,没听清楚,现下谷映黎有些讶异地瞟了眼闷不作声的黑豹。看到阿旺着急地想检视黑豹的伤口,却被他老大冷冷地挥开后,她再次讶异地发现,阿旺根本不怕黑豹骇人的冷脸,居然还不在意地对着他笑哩!胆大包天的忠仆。
“你可以走了。”黑豹寒着脸,眼神从头到尾都不悦地定在谷映黎身上。
阿旺见状,居然遮遮掩掩、十足诡异地笑了。看来阿昊那颗冰块鏊成的心,渐渐融化在谷小姐美丽、明亮的笑颜里了。他从没看过他恼怒得接近生气的样子,阿昊的体温一向维持在零度以下。这回,谷小姐让他开足了眼界。
“阿旺,你在笑什么?”谷映黎明明知道有一道森冷的眼光像要杀了她,她仍然若无其事地坐在地上赏月,呆愣地发现到一丝不荀的阿旺那怪异的笑容。这种严肃的脸孔笑起来居然像换了张脸一样,显得和蔼可亲。
“没有。”阿旺扛走刺客时,嘴巴越咧越大,诡异得让人受不了。
“你可以走了。”黑豹冷冷地转过身去,进屋的同时亦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晚安。”谷映黎笑脸盈盈地目送他进屋,快乐地坐在地上,并没有起身的打算。
黑豹临进屋前,克制不住地又瞄了她一眼。沐浴在月光下的她分外迷人,不知有多少人倾倒于她那种视一切为无物的天真笑容。
谷映黎对他摆摆手,笑容始终可掬。
黑豹猛然收回视线,冷傲地进屋。她喜欢坐在那里就让她坐个够。他已经要她别来了,她却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确定黑豹进去了以后,谷映黎才忍着痛将双脚曲起并拢。她试着想动左脚,却因随之而来的剧痛作罢。
唉!惨了,前伤未好又遭重创,这下子她可以确定自己原先已经红肿得几乎站不住的左脚,得花上好一阵子静养才能发挥行走的功能了。最糟糕的是,现在她该如何回到主屋?以爬行的时间来计算,她可能得浪费一夜光阴才能够到得了主屋,而且很可能因而休息上大半年。哀叹了半天,谷映黎无意间瞄到落在三臂之遥的滑板,她忧郁异常的眸光霎时绽放着一百伏特的亮光。有了!
黑豹端着酒杯站在鱼缸前沉思,想借由酒精放松心情,扫去体内那纷扰的不安,尽量不让外物干扰他心中那潭不可能起波涛的幽幽冰湖。他挺立在鱼缸前,望着蓝色的玻璃亮光良久,犹心乱如庥。他无法得到他想要的宁静,只要谷映黎还在外面就没办法。他知道即使自己刻意想忽略她的存在,她还是已经成功地钻进他的皮肤里了。她的存在明显、鲜亮得他无法漠视。
沉思中,黑豹不知不觉地挪向窗边,他的意识就是不听使唤地唆使他移向她。当他“无意间”瞥见谷映黎趴在地上朝滑板匍匐前进时,他发现自己又气坏了。摔掉手中的酒杯,他不承认自己心急如焚,只当是道义上的责任,向外飞奔而去。
拿到了。谷映黎累得趴在滑板上喘气,因为运动过度而狂跳的心尚未乎静,就突然被腾空抱起后看到的那张冷脸吓得差点休克。
“嗨!这么快又见到你了。”她抚着急喘气的胸口,快活地打招呼。
“你的脚受伤了?”他不敢相信,她居然不告诉他,打算坐滑板滑回去。黑豹猛咽下腹中不断升起的火舌。
“嗯。”谷映黎轻轻点头,螓首疲惫地靠上他坚实的胸膛,几乎习惯了他的拥抱。今天的运动量是三天的总和,难怪她这个不重眠的人也敌不过瞌睡虫侵袭了。
“刚才撞伤的?”他将她抱进屋。
“也可以这么说。”谷映黎瞠着昏昏欲眠的双眼,忙着想打量他的住所,无奈屋内一片漆黑,能见度相当低。不过沉稳的黑豹倒像是习惯了黑夜,不开灯也能走得十分轻巧、俐落。豹的眼睛可能都带着红外线,她思忖。
黑豹将她放在藤椅上,拉亮一旁的立灯,蹲了下来检视她光裸的小腿。
“很惨。”她看到肿得比小腿肚还大的脚踝后,淡然地笑着。
黑豹斜扬起脸,平视她绝美的容颜。肿这么大一定很痛,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这个笨女人。他回眸再审视小腿一会儿才又抱起她,往外走。
“要带我去哪里?”她纳闷地看他走向另一道门。原来这道门衔接车库,偌大的车库停了一辆黑色的法拉利跑车和三辆重型机车。他是个机车迷,谷映黎笑着,男生对车子总是无法抗拒。
黑豹将她抱上跑车,不吭一声地坐进另一边,开车上路。
他不说就别勉强他了,而且她也困了。谷映黎沉沉睡去,不断斜倾的头一点一点地倚向黑豹。颇不自在的黑豹,很轻柔又抑不住僵硬地推开她,不想让她影响了自己。为了她,他已经破了很多例,他不想再栽在她手里。
谷映黎嘤咛了一声,像在抗议他的想法似的,沉重的头颅再次倚上他热烫的肩。就快到蓝虎的地方了。黑豹僵着身子瞄了瞄她香甜的睡容,冷脸一沉,没有再试图推开她。
※ ※ ※
蓝虎笑岔了气,向来不被外力干扰的黑豹,居然会犯这种不可思议、根本不该会出现的错误;任何笨蛋都不可能做出这等蠢事。
“放这里。”他扶着病床,抖着声音,差点笑瘫了。
黑豹冷着脸,不发一言地放下酣然入梦的俏佳人。躺在病床上,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谷映黎没被躁音吵醒,睡得恬适。
“你真的忘记‘云天盟’就有医疗室,而且我这个尽责的医生只要一通电话就随传随到。”他嘴巴咧得大大地嘲笑黑豹。
这家伙三更半夜抱着这位漂亮女孩去他的住处敲门,居然只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扭伤。老天!他怎么样也没想到,最不可能被情感模糊了判断力的黑豹,竟然忘了他那里只是温暖的爱窝,没有医疗设备,要消毒小伤口可以,想医人最终还是得回“云天盥”。
太好笑了,世界上最冷静的家伙居然会做这种“脱裤子放屁”的蠢事,而且只为了一个他自己就可以处理的脚伤。蓝虎几乎笑断了气。
黑豹直挺挺地走到窗边,躲避他锐利的眼光,生气地冻着绪满厚重冰霜的冷脸,撇向窗外。
他的逃避让好不容易忍住笑的蓝虎,又爆笑出声。这回,他过分兴奋的笑声,终于吵醒了沉睡的谷映黎。
“你是谁?”她孩子气地揉揉眼睛,不适应过亮的手术灯,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像个沉睡千年、一朝苏醒的公主,直觉地问着旁边的陌生人。
“蓝虎。”好象在哪里见过这个漂亮的女孩。蓝虎诊视她肿胀的脚踝时,不断地想着。
黑豹滞留在窗边,不肯接近她。
篮虎!她怎么会忘记这张精明的脸孔呢!
“你好,我是谷映黎。黑豹呢?”她左右张望,莫名地想找寻他。她那急切的模样犹如初生婴儿对睁眼后第一个熟识的人所产生不可磨灭的依赖感,仅凭着气息、感觉便知道谁是可以信任的人。目前对她而言,只有黑豹能安她的心。
蓝虎感兴趣地看着她在瞄到黑豹后绽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她和黑豹?黑豹对她?有趣,也该是时候了。
“你很眼熟。”他坐在病床上端睨起她。
“白浩庭是我表哥。”她以为他问的是这个。
“不,我是说你的脸,我好象在哪里看过。”蓝虎认真地回想。他当然知道谷映黎和老大的关系。
“哦?”她一时会意不过来。
“你的笑容我好象看过。”这种热情的笑容他确实在哪里看过。
他说的大概是那张海报,谷映黎几乎为他只忙着印证自己的记忆力未退化,不急着医她脚的优闲态度好笑。
“道馆外面那张‘卡门’就是我。”她轻快地点明。
蓝虎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你眼熟。”原来是那个惹火女郎啊!啧啧啧,冰遇火果然得乖乖融化。
“蓝虎,她到底怎么样了?”黑豹打破沉寂,走向病床,冷淡地瞥视那张自以为是的笑容。
“这家伙就是这么扫兴。”蓝虎朝黑豹摇摇头。
“颇有同感。”谷映黎亦叹道。
蓝虎闻言,随着错愕而来约叉是一阵大笑。老天,谷映黎是个相当有意思的女孩子,开朗、坦率,莫怪乎黑豹对她另眼相待,这个女孩散发着天真自然的魔力,让人无法抗拒她臣服在她美丽的脸庞外,也为她的率性深深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