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忙不迭地抬起头来,期盼又紧张万分地看着他。
“她说……”藏冬拉长了音调,“她说,别再追着她了,她不会告诉你的。”
得到这个答案后,黄泉垂下头来,默然无语地盯着手中的铜镜,随后不久,他一掌击碎铜镜,转身掉头离去。
“你要放过里头的那只鬼?”藏冬的声音追在他的身后问。
他没有回首,“我只猎妖,不猎鬼。”
“又是一个讲原则的家伙。”藏冬激赏地搔搔发,而后两眼再往旁一瞄,“喂,你也讲原则吗?”
“轩辕岳……”也发现另一个在场者的震玉,心惊胆跳地发现那日伤殒星的人竟也找到这来了。
藏冬忙想让她别插手,“没事的,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我是奉师命而来。”轩辕岳踩着稳健的步伐一步步朝他们走来,在走时,他的双掌合十,额际因全身过度使劲而沁出了一层亮汗。
一种类似弓弦绷裂的声音,倏地在空气中响起,袅袅余韵在草原上缓缓回荡。
“你非猎里头的那只鬼不可?”眼看自己的结界已遭破坏的藏冬,叹了口气,然后开始准备挽起自己的袖子。
他不带任何神情地疾走,“正是。”
震玉却在此时用力推开藏冬,一骨碌地跳至他的面前,轩辕岳讶怔了一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来。
她伸长了两臂阻挡,“不许你靠近一步。”
甚是明了轩辕岳为人的藏冬,这下终于有心情看好戏了。
“喂,你也猎人吗?”传闻轩辕岳除了猎鬼之外什么都猎,就是不伤人,他可是立过重誓的。
轩辕岳神色复杂地瞧着看似固执的震玉,一时之间,前进与不前进皆不是。他没忘了那日的记忆,那时,伏在殒星身上替他挨棍的,就是这个翟庆求之不得的女人。
“或许对你来说,殒星只是只鬼,在你们眼中他根本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他却是我的一切。”一步也不退让的震玉,阻拦的两臂依旧停留在空中,不愿放下,也不放下让他进屋去伤害殒星。
“你真不让开?”为难的轩辕岳想试探一下虚实。
她凄恻地笑了,“那不如先杀了我吧。”
看着她酸楚的笑靥,轩辕岳不断在心中掂量着,到底该不该照师尊的话去伤那只对鬼界来说微不足道的鬼囚,可是不遵师命的话,到时皇甫迟……
在震玉跳出来后就凉凉看戏的藏冬,心情很好地扬起一手在嘴边小小地附赠上一句。
“轩辕小子,她也是很讲原则的喔。”
轩辕岳的脸色霎时变了,他将目光迎向执意不肯退让的震玉,再反复地想着自己的使命,过了很久后,天问台的草原上,传来了他的阵阵低叹。
僵持,仍在持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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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殒星伸出一手,以指承接住震玉眼眶旁沁出的泪珠,“你的眼泪可是很珍贵的。”
临近黄昏时分,透过窗外植水莲的水缸里的水影投射,日光映上了她的脸庞,泪水颗颗滴落下她面颊,那泪珠,看来是如此晶亮带彩。
在他的指尖拂过她的眼帘后,跪在躺椅旁的震玉,两手紧握住他的手不敢放开,闭上眼无声地啜泣。
她的声音显得细细碎碎的,他不知道,这三日来,她有多么的煎熬。先是有个与她僵持不下迟迟不走,到最后才终于死心离开的轩辕岳,后来燕吹笛在忙了一晚后,面色有如死人般地走出房门对她摇首,向她表示他已尽力,但就是不知能不能将因伤势拖得太久的他救回来时,她只觉得她什么都听不见、看不到,她的世界,又再一次地被毁灭了。
铭心刻骨的痛楚,时时刻刻侵袭着她,那感觉,就像是一只躲在她身后的恶鬼,一直伺机在她的身后,就将要上前来将她一口狠狠吞噬,在那随时都可能将来临的颤意中,她因此而站不住、坐不下,惟一能做的事就是握紧殒星的手,在他的身体颤抖时用全身的暖意去拥抱他,用她的吻去滋润他干裂的唇,这段时间里,她什么都无法去想。
直到藏冬因她而恻隐之心大动,努力去劝服燕吹笛再试试他的独门绝技还魂术,殒星这才又有了一线生机。接下来的时间,只是一段又一段她记不清的空白,神惧鬼恐的害怕在她的心头堆垒,远比在失去亲人时还令她难捱。
好不容易再次等到燕吹笛步出房门,宣布解除金刚印之后,她才容许自己软弱下来,飞奔至殒星的身旁,用她的泪水洗去她所有的恐慌。
“傻姑娘,我还在这呢,先别急着为我掉泪。”殒星拉开她的小手,掌心一如以往地贴上她柔嫩的脸庞,用掌心去感受她因他而生的温存。
不克自持的震玉扑进他的怀里,“你没走,你真的没走……”
他带笑地吻吻她的发,“有你在,我怎舍得走?”
“我们……”站在一旁的藏冬以肘撞撞身旁的燕吹笛,“是不是避一避比较好?”
辛辛苦苦把殒星一条命捞回来的燕吹笛,不满地两手环着胸,自鼻中用力噌出一口气。
“哼。”就只会顾着亲热,居然都没有一个人来感谢他这个救命大恩人。
藏冬赔着笑脸推着他往外走,“好啦好啦,这里留给他们小俩口啦。”
“等等。”震玉忽地回过头来叫住他们。
“终于知道要感谢我的大恩大德了吗?”燕吹笛得意洋洋地朝她努高了下颔,等着她接下来应宛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的谢言。
震玉的重点却不在那里,她只是紧张地握住殒星的手,提出她最忧心的一点。
“殒星能留在阳间吗?”百日就要到了,要是不能把殒星留在阳间,那他们要怎么办?
“噗!”藏冬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唉。”泄气的燕吹笛,只差没吹胡子瞪眼。
藏冬拍拍他的肩,清了清嗓子要他大人要有大量一点。
“别这样嘛,她也只是对那只鬼担心过头。”谁教他本来就长得一张没人缘的脸?
“能不能?”还等着答案的震玉紧张地望着他。
“那要问他。”燕吹笛不甘不愿地将下巴努向躺在椅上的殒星。
“问他?”
“问他的意愿啊。”藏冬连忙在不太爽快的燕吹笛翻脸之前接过话,“他若是想留在人间也不是不成啦,只是……他恐怕会死得很难看喔。”
她担忧地问:“为什么?”
“因为鬼后不会轻饶我。”有自知之明的殒星缓慢在椅上坐起,心底很清楚派出大批鬼差要拿他的鬼后,不可能轻易放过他这个让她失去爱子之鬼。
震玉深深为他感到不平,“可是……”那并不是他的错呀,更何况,暗响又不是死于他的手中。
“没办法,谁叫他办事无功?”燕吹笛根本就懒得同情他,“做鬼就要懂得认命。”
“哪。”藏冬一屁股坐上躺椅,一手搭着殒星的肩问,“你要留在阳间还是回去阴间?”
“我……”留在阴间不知会有什么下场,但留在阳间,不只是得躲躲藏藏地过日,还得等着百日后魂飞魄散。
藏冬不想逼他太紧,用力拍拍他,“考虑一下吧。”
殒星只觉此刻他似被围困于网中的鸟儿,欲挣脱,却不知在挣离了网后,他是否能够再度带伤飞翔?
他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他的过去,早就结束在生命停止的那一刻,他也没有未来,他有的,就只有眼下留在世上的明天。可是他的明天,却是如此短暂,所剩下的时间,短短不过数日,只有这些天,怎么够?他多么想能拥有无数个明天,多么想日日都能和今日一样与震玉拥抱,或是,陪她到老。陪她到老……这四字,听来,像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幻,又像是晨间在日出后就会消逝的露珠,留不住,也得不到。
在他的犹豫中,震玉不语地凝视着他,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他偏过头去,深深看进了她眼中的渴望。
“对了,你想不想听一个在鬼界传扬的大消息?”在他们两两交视之时,藏冬出声咳了咳,咧大了笑脸又想说说话来改善气氛。
燕吹笛感兴趣地瞥了他一眼,“你又打探到什么了?”
藏冬朝他们伸出一指,“鬼后暗缈在知道爱子被杀后可能是疯了吧,她立下了重誓。”
“誓言内容?”殒星紧锁着眉心,对于接下来的话心中十分挂意。
“她说,阴界殿下遭人所杀横死,此恨阴国不报誓不罢休。”藏冬的话简直就像是平地的一声响雷,“她还向阳间扬言,杀子一人,还子三千。”
震玉愣住了,“杀子一人,还子三千?”阴间的鬼,想屠杀阳间的人?就像那日她所见到的?
“她来真的?”燕吹笛则是抚着下巴,思索着这事情的严重性。
“真的。”藏冬愉快地伸了伸腰,很期待地将两眼瞄向燕吹笛,“看来你的前师父和前师弟将会有得忙了。”
“少管闲事。”燕吹笛冷漠地摆出一张棺材脸,并把十指握得喀喀作响警告他。
他连忙举高两手,“是是。”
一径沉默的殒星,在消化了这个大消息后,终于启口,“换句话说,阴阳两界就快掀起一场大战了?”
“对啊。”藏冬理所当然地把头点了点。
他内疚地垂下眼帘,“是我的错……”若是他当时不辱所托救下暗响,那今日,人间也不会有这一场即将掀起的浩劫了。
“谁说是你的错?”燕吹笛很不给面子,“别把你想得那么伟大行不?”
藏冬频频颔首,“杀暗响的人又不是你,何况有皇甫迟和轩辕岳在,你就算能够以一敌百,也根本就不可能完成使命,这是天意。”
他意外地看着他们,“你们……”
“好了,废话少说。”燕吹笛不耐烦地提醒他,“短期内,你最好是快点考虑清楚你的去留,考虑好了后,再来告诉我一声。”
“嘿,你这么大方?这不像你的风格喔。”藏冬笑得坏坏地步至燕吹笛的身旁,嗳昧地以肘撞着他。
燕吹笛一拳扁上他讨人厌的笑脸,“哕嗦。”
“殒星。”已然冷静下来的震玉,转首问着握有决定权的殒星,“你打算怎么办?”
“我……”他的声音梗在喉际,迟迟发不出声来。
现下该怎么办?
这里不是他该停留的地方,当初,他回来人间,本就不是为了重享人间欢乐或是再世为人,而是只为了一报宿仇,一旦当仇恨消失了,一切早就都不再具有意义。他也无法再以这个模样停留在阳间,无处可去的他,无法停留在这世上也无法返回阴间,只因办事无功的他,已是成了鬼簿上被通缉的一员。
他低首看了看震玉,无言地抚着她的脸庞。
选择的时刻再度来到,只是这一次,他不知道,该怎么选才会是无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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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况不是很好走,车轮走在崎岖的山径上,车辇颠跛得让车内的人几乎在辇内坐不住,车窗外,是一片碧波千里,挂在西天的垂阳,将草原照耀得一地闪烁如浪的金黄色波涛,就像是大漠千里沙源闪着金光。
翟庆一把揭下车帘,阻绝外头会勾起他思乡情绪的景色再次闯进他的眼帘,遏止心头那份涌起的不快感。
在与黄泉失去了联系,复而自打探的人口中得知殒星藏身天问台后,翟庆特地向圣上告病不上朝,利用时间紧急带了法师和奴仆等赶来天问台,企图让困扰他的殒星消失在人世,并将震玉捉回府内纳为已有。
摇摇晃晃的车辇,在困难的山路上又行走了一会,直至一处较原平坦的地势车势才停顿下来。
“相爷。”府内总管在停车后恭敬地在外头唤。
他打开车门,“找到他们了?”
“应当就是在这了。”在这座天问台台顶上的一片大草原中,就只有远处山脚下有一座宅子,倘若没料错,他们很有可能就是栖身在那里。
“去把法师叫过来。”翟庆毫不考虑地指示。
“是。”
在那同时,远处宅子里的燕吹笛忽地自厚厚的书册中抬起了头,匆匆离开了书房,来到客房外一脚直踢开客房的门扇。
“你有客人来了。”大咧咧踢开门站在门口的他,一点也不在乎他是否打扰里头一对鸳鸯鸟的兴致。
“客人?”正在为震玉梳发的殒星,手势顿了顿,放下栉梳后不解地站起身。
“对,客人。”燕吹笛伸出一指比比外头,“出去应客,别让他们来扰了我的地方。”他就知道收留他们绝不可能不会惹事。
“他们是谁?”虽然心底已经有谱了,但殒星还是想证实一下。
“翟庆。”翟庆身上那股当官的铜臭味,他这灵光的鼻子大老远就可以闻到。
殒星深吸了一口气,心湖水波荡漾,宛如被投入一颗大石。
他没想到,翟庆竟这般介意他,在派了黄泉之后,竟亲自找他来了,为什翟庆要如此?翟庆究竟是想拿他怎么办?是想再杀他一回吗?
燕吹笛边说边打了个呵欠,“你该去面对他了。”他决定,等这只鬼一出门后,他就要施法让这里隐形,免得那些官差们来扰了他的午憩。
震玉随意挽了挽发,走至殒星的身旁牵住他的手,仰起小脸看着他。
“我同你一块去。”该面对翟庆的,不只是他一人。
“殒星。”就在他们两携手准备步房门,来到大门前准备踏出宅外时,站在门口目送的燕吹笛好心地附上一句,“不只是翟庆来了,还有很多东西也来了。”
很多东西?
殒星怔愣了一下,随后马上知到他话意里指的东西是什么。
他感谢地颔首,“多谢。”
燕吹笛他们两人离开宅子后,在准备施法让整座山头起漫起山雾前,东张西望地以眼搜了宅子一会,但却没找到他想找的人。
“该在的时候却不在。”他撇着嘴角,“那个臭老鬼……”八成又跑去哪看热闹了。
他随后叹了口气,认份地闭眼合十,为自己的宅子施起法来。
一点预兆也没有,顶上突地吹起了飒凉的山风,浓重的云雾,似是就这么平空顿地升起,转眼间弥漫了整座天问台的山头,不但连远方的宅子都消失在带着水气的大雾里,就连近在咫尺的同伴,都因浓雾而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身影。
“怎会突来这场大雾?”一阵恶寒忽地涌上心头,浑身蓄势待发的翟庆,在扑面而来的雾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相、相爷。”被请来的法师,眼见苗头不对,颤颤地拉着翟庆的衣袖。
“怎么了?”不过是一场山雾,他在抖什么?
“咱们还是离开这里吧。”越想越觉不对劲的法师,深觉这场山雾会这么平地骤起,恐将不是天然而是人为,而施法者,则是道行极高之人,除此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