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形同天性般的羞怯与内向,让她说不出这样的话,即使她的内心中,是无比的希望——希望眼前的这一刻相处能无限延长。
「放心,我会让人通知你的婢女,等雨一停,就要她自己回去。」以为书雅顾虑她的婢女,他要她安心,撑开伞就跳下车去。
他都这样了,书雅也没能再迟疑,扯出一抹不自在的笑,对於他的安排,也只能点头同意了。
要不,她还能怎麽办呢?
是一种默契,虽然大雨让几人分头避雨去,但雨还没停,一夥人最常聚集的凉亭里,远远的就看见一撑伞的身影慢慢踱步而来。
「哎呀,征宇大哥你好慢喔!」认出来人,征宇的姗姗来迟让润元嘟著嘴抱怨。
悠哉步入亭中的征宇耸耸肩,收起伞,不作任何解释。
童恩没说什麽,但从他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不难知道,他的脑子里正在思量著什麽,而对象,当然是拖半天才出现的征宇。
「想说什麽就说,别这样故弄玄虚的。」征宇没好气,一屁股在童恩身边的位子坐下。
「我能故弄什麽玄虚呢?」童恩笑笑。「顶多也是思量著,这雅格格有什麽特别之处,竟能让我们向来最懒得管闲事的征宇贝勒出面……」
「对啊对啊,征宇大哥,你好像对雅格格不太一样喔,刚刚竟然护著她就跑,一点也没想到,我也有可能被淋到雨耶。」润元截断童恩未竟之语,有此著恼的哇哇大叫。
「不是还有童恩吗?他让你淋雨了?」征宇可不信。
「是没有啦。」润元承认,但仍觉得不对劲。「不过一般来说,这种事关安抚、开导人的工作,一向就是童恩做的事,没想到今天你竟会抢著做,这不是很奇怪?」
早看出书雅的不自在,对於她浓浓的自卑感,他们想给予帮助,才会不由分说地赖住她,说要一块儿玩。
只是没料到,成效不彰,书雅的自卑感远远超出他们的想像,而才正想著该换个什麽样的方式来改善时,突如其来的一阵雨,代他们决定了方式——一对一的开导!
但没料到的是,征宇这回竟自愿担任开导的工作,与童恩的几个眼神示意,在大雨落下前,他取代了童恩向来的工作,拉著书雅就跑,让反应不及的润元不解到了极点。
「征宇大哥……」润元缠著,就是要得到一个答案。
「没什麽,她很得我的缘。」征宇草草带过,不愿多作解释。
「咦?」润元怪叫一声,这种不像答案的答案,让她像看见怪物一样的看著征宇。
「怎麽,你有意见?」征宇挑眉。
「我哪敢有什麽意见……」润元嘟嚷,像是想起什麽,忙又问:「对了,那结果呢?雅格格她的心结打开没?见她年年让人欺负,又自卑得不吭声,我真是看不下去了。」
「我出马,当然搞定。」征宇轻哼一声。
「是吗?」润元一脸怀疑。
「你怀疑我?」征宇斜眼瞄她。
润元怕事,一溜烟的躲到童恩的背後,找个大靠山来靠。
童恩摇头失笑,不过总算开口说了句公道话。「不能怪她,雅格格对於自身容貌上的自卑感可以说是根深柢固,就算一时半刻内能说服她去掉她的自卑感,也不知期效能撑多久,更不见得真能就此重拾她对自己的信心。」
「就是说嘛!」靠山开了尊口,润元有恃无恐,甚至还敢扮鬼脸。
「你啊,吃你的糖吧!」不让她捣乱,童恩从桌上的点心盘里抓过一把白糖糕,直直往她嘴里塞去。
莫名被塞入一嘴的糖,润元咿咿唔唔的抗议著,但这时哪有人理她?
「还有,如果我没记错人的话,这雅格格……」童恩沉吟道,像是思量著什麽。
「你想说什麽?」相知甚深,征宇知道童恩定有什麽不为人知的内情未说。
「如果我真没记错的话……」吊人胃口地顿了下,童恩这才说道:「她脸上的胎记,似乎不是天生的。」
「什麽?」征宇皱眉,不敢相信所听见的,他明明就见她脸上有那麽大一块胎记。
「就我所知道……」是故意的,童恩毫无隐瞒、一五一十的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全说了出来。
当然是有所意图!
算是一种直觉吧,他总觉得像是有什麽事要发生一样,准不准不知道,但就当闲著没事干吧!
再说,他也是真的很想看看,好友所谓的得缘,究竟是怎麽个得缘法,又到底能为这个得缘做到什麽样的地步呢?
呵呵……总之,他耐心等著看就是了。
第三章
夜半时间,小小的女孩从困盹中醒来,更感意外的是,她的额娘不知拿什麽东西正涂在她的脸上。
「额娘,你做什麽?」
「别怕,不痛的,是不是?」执著笔,妇人枯槁的面容上泛著不自然的笑。
「额娘……」小小的孩子觉得不安,不自主地朝床内侧退去。
「怎麽,连你也怕我,也怕了我……是不是?」妇人坐在床沿边奇怪地笑了起来,说是奇怪,是因为那声音像笑又像哭,让人无法确定。
「额娘……」看著母亲反常的模样,小女孩更觉得不安了。
「别怕,额娘不弄了,额娘不再弄了。」妇人止住那像哭又像笑的声响,突然又变得一本正经。「来,过来,额娘有话要告诉你,这话,额娘只能今天说了,你千万要牢牢的记住,知道吗?」
见母亲的模样又正常了,小女孩怯怯地朝母亲挪近了一些。
「听话,额娘知道你一向最听话了……」妇人说著说著就伤心了起来。「是额娘不好,是额娘的错,这麽多年来,竟一直忽略了你的乖巧、忽略了你这听话的孩子……」
「额娘……」女孩软软地唤了一声,不希望见母亲伤心。
妇人突地止住了伤心,极其慎重的说著:「好孩子,你要记牢,你千万要记牢了,容貌,并非女人的一切,这是额娘唯一能再教你的,你记住了吗?」
「什麽意思?」小女孩不懂。
「你现在不懂没关系,只需记牢就好,记著额娘跟你说的,容貌,并非我们女人的一切,知道吗?」
「嗯,书儿记下了。」
「我的乖孩子。」女儿的乖巧让妇人又开始伤心了起来。「对不起……是额娘对不起你,为了你阿玛,额娘这些年一直都忽略了你……」
「额娘……」母亲突如其来的自责与眼泪让女孩无措。
「记下来了吗?刚刚额娘对你说的话,你一定要牢牢记得,知道吗?」妇人一边哽咽,一边问道。
女孩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轻抚女儿的小脸儿,妇人忍住了眼泪,却忍不住心头那一阵的酸意。「就当是额娘为你做的第一也是最後一件事吧!或许在将来,额娘今夜对你所做的事会让你怨我、怪我,但你要知道,额娘这麽做是为了你好,真的是为了你好。」
女孩很努力了,但依旧听得迷迷糊糊。
「总之你要记住,一个女人的幸福,绝不是建构在她的容貌上,或许一张好看的脸,能够为她带来一时的幸福假象,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幸福,因为随著年华的老去,这建构在容貌上的幸福就会崩毁,就像……就像额娘这样。」轻抚自己的脸庞,痛苦数年的妇人知错,但已经来不及了。
「额娘……」女孩试著要说点安慰的话,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没关系的,你别担心额娘,因为一切就要结束,要结束了。」虽然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没办法,她就是看不开、想不透,怎麽样也无法让自己忍受丈夫的一再背叛,她要他付出代价,她一定要!
女孩不懂母亲的心思,只觉得母亲这时说的话让人难以理解,不过妇人也不期望她现在懂这些。
轻抚女儿柔软的发丝,她轻声诉说著她的歉意。「我的乖孩子,你要原谅额娘,额娘是不得已,真的很不得已才会走上这一步,而对你所做的一切,也全是为了你好……你一定要相信这一点,会这麽做,全是因为额娘不希望你步上相同的路、受同样的苦啊!」
「我不懂。」女孩看著母亲,越来越觉得困惑。
「现在不懂没关系,你只要牢牢记得额娘这时对你说的话,等将来你长大一些,懂事之後,就能明白了,明白额娘这麽做是为了你好,额娘希望你能得到真正的幸福……真正的幸福……」
「嗯,书儿会幸福,书儿会牢牢记住额娘的话。」不愿见娘亲黯然神伤的模样,女孩特意大声地应道,也是源自内心的承诺——这可是她额娘第一次对她说这麽多的话,她当然会牢牢记住这一刻,以及她额娘所交代的每一句话。
只是,等不及女孩明白事理,也等不及让她了解她额娘的这一番话,在隔日的家变爆发前,她先发现了一件事。
她的容貌……毁了!
并非看错,铜镜中有著一片深蓝色泽的丑陋容颜确实是她自己的,而且经由一番用力的搓洗後,她不得不面对一个可怕的事实——那片深蓝,占满她右半边脸的深蓝,它们洗不掉,怎麽样也洗不掉。
不愿相信,但她毁容了,原本白净秀雅的一张脸真的就这样被毁了,而更伤人的是,毁掉它的还不是别人,那人——
正是她的母亲。
怔怔对著铜镜中的丑颜,书雅有些失神。
即使过了九年,可七岁那年的记忆就像一道魔咒,紧紧、紧紧的束缚住她,如影随形的,总在她稍稍不注意时便占据她的心魂,让她无法自已、一再地忆及那一夜的所有一切。
说来讽刺,她确实遵守了当初承诺额娘的话,牢牢地记住了那一夜所听到的教诲,可没想到的是,让她牢牢记下的原因竟是……
纤纤素手轻抚镜子的丑颜,对於那几乎占满右半边脸的深蓝色印记,她无言,心神飘至数日前的赏花会,整个人因而显得有些恍惚。
没有人.从来没有人这样看待过她,不但没让她脸上的丑陋印记吓到,还能透过那胎记一样的记痕看她,真正地在看她!
不可否认,她是打心底感到高兴,只是那样的雀跃欣喜,经过几日的冷静下来後,反而形成另一道更加沉重的谜题困住了她。
是真的吗?那麽样俊美出众的人儿,他说的那些话,可是真心的?
描绘著镜子里那块胎记般的印记,书雅绽出一抹苦笑。
说真的,饶是看了九年,可至今,对於那一片的深蓝,她依然觉得不适应啊!
这要她怎麽适应呢?
好好的一张脸,莫名的,竟被毁染成如今的模样……虽然她不确定,经过九年,这抹深蓝下的容颜是美是丑,但至少,若少掉了这一大片不自然的色泽,她能肯定,自己的容貌最少会像个正常人一样,而不是现在这般,无端顶著一片像是胎记一样的深蓝,无端引人侧目跟反感。
而如今,在她连自己都没法儿说服自己适应的情况下,竟有个人跑来告诉她,要她别在意那「无关紧要」的胎记,头头是道地要她像一般人过活。
但这有可能吗?
轻叹一声,不再直视镜子的丑颜,书雅下意识地往怀里探去。
就像这些年来所做的,书雅让白己抛开所有的烦心事,全心感受那熟悉的触感,直到那让人静心的冰凉逐渐转为温润後,握紧的手才稍稍松开了些,从袖中取出她最最珍视的护身符——
那是一尊白净稚趣的瓷娃娃,圆圆的脸,有著甜甜的笑容……那笑,陪伴了她许多年,总在她最寂寞的时候温暖她的心,也就是因为有它的存在与陪伴,才不至於让她心伤时感到太过孤单。
只是每当她对著这个瓷娃娃,对著她的陪伴,忍不住地,她便会想起当年那位帮她解围的大哥哥。
这麽多年了,不知道那位漂亮的大哥哥过得如何了?
思绪不由得飘向今日结识的征宇贝勒,不知怎地,经过那一日之後,她总把他跟当年的大哥哥联想在一块儿。
就像现在,她明明是想著那位大哥哥的事,但脑海中所浮现出来的,却是征宇贝勒的模样,让她不自主的想著他无双的俊美、略显稚气的笑颜,以及鼓励她的时候,那种刚强中又隐带著温柔的亲切。
察觉自己正在想些什麽,书雅闭上眼,使劲地摇晃了下她那颗不受控制的脑袋,待她觉得够了,不再胡思乱想後,这才再张开眼,然後,让眼前的阴影吓了一大跳。
「谁?!」
以为见鬼了,书雅大喝一声,同时猛地转过身来,只是紧接所看见的,让惊吓中的她呆得更彻底。
鬼……这真是活见鬼了!
时间在这一瞬间停滞不动。
因为惊吓过度,书雅只能傻呆呆地对著那人……
没错,是个人,那立於她身後而造成阴影的,是人而非鬼魅,只不过,这人比起鬼魅来,反而还要让她更加吃惊。
征宇贝勒?!
这……这不会吧?
书雅的脑子乱成一片,怎麽也想不透,怎麽会在自个儿的房间看见了他?
相较於她,造成她一颗脑袋跟内心都一阵混乱的始作俑者没说话,征宇的视线极为专注地看著她手中的瓷娃娃,动也不动。
良久,在她稍稍平定下那份慌乱後,才见他将视线移到她的脸上,而那张俊美得过火的面容上,难以理解的带有几分的错愕——
「是你!」
没时间去理解,他那肯定的语气是在确定什麽,书雅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厘清。
「你……你为什麽在这里?」她问。语气中虽充满了慌乱与不确定,但又带著一点点不自觉的欣喜情绪。
征宇没理会她的问题,他看著她,看得好专注好专注,看得她下意识地低头检视自己的装扮,怀疑是哪里出了错。
「书儿?」征宇突地开口,惹的正忙著检视衣著的书雅一僵。
他叫她什麽?是听错了吧?他刚刚是叫了她什麽?
那该是不可能的事,随著父母亲的离世,那小名,早一同跟著被埋葬了起来,从那时候起,就再也没有人知道,知道她曾有过那样稚气的小名了。
所以是她听错了,应该是她听错了……
「书儿?」就像是跟她唱反调,在她说服自己的同时,征宇尝试性的又唤了一声。那得天独厚的出众面容上,除了惊诧,还是惊诧。
书雅好困惑好困惑地看著他。「你……你怎知道这个小名?」
征宇没理她,大掌抚上她的脸,轻轻碰著那半边带著深蓝色泽的颊。「你……你怎麽会变成这样呢?」
从童恩那儿听来关於书雅格格的所有事之後,对她,他的心中就一直存著一份不该有的在意,想著她被毁的容颜,想著她这些年来的心情,想著她对被毁颜之事存有多少的怨与恨……直到今天,他认为够了,不愿再独自面对那种关注与在意,索性摸上了收养她的尚书府、摸进了她所住的阁楼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