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没兴趣自取其辱,因此露出和善一笑后,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情况下,索性埋 首继续吃面。
青年书生本也不是什么健谈之人,见少年专心吃面、没有续谈的打算,他自然而然 的住了口,没再多言,静默地观看起四周形形色色的人们,直到他点的餐点送上,他开 始专心的进食,两人都没再多说话。
少年吃相秀气,吃饱后拿出方巾擦嘴,接着拿出一份路线图观看,一张图翻左翻右 ,各种角度都试过一次,就差没换个面来看了,求救的目光看向掌柜跟店小二,但店里 那么繁忙,这时实在不是问路的好时机。
「小兄弟可是想上哪里去?」吃饱后将一切看在眼里,青年书生出声询问──其实 并非好管闲事的个性,可方才少年那句「四海之内皆兄弟」的豪气打动了他,因此忍不 住想伸出援手。
「呢……」少年的目光看向青年书生,样子显得迟疑。
「如果不方便,就当齐某没提过好了。」书生并不勉强他。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啦,只是怕说出来惹人见笑。」压抑下心中的自我嫌恶,少年 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哦?」不知怎地,齐柏修一见这少年就觉得亲切,就连平时少有的好奇心都多了 起来。
「其实最后也是要问人……」嘟嚷一句,像是在说服自己,最后少年一脸不好意思 的开口。「如果方便,有一事想请教兄台。」
「说请教是不敢当,如果齐某帮得上忙,自当帮忙,四海之内皆兄弟嘛!」齐柏修 微笑,浑身流露着浓浓的书卷味,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可以请你帮我看一下,我现在到底是在哪里?」少年送上方才观看的路线图,一 脸虚心求教。
「晤……从这路线图来看,小兄弟可是要往恒山(现位于山西北方)去?」看着以 红圈标示、应该表示终点的定点,齐柏修一脸纳闷。
「是啊,我从长安出发,要上恒山去。」少年确认。
「恒山?」温文儒雅的斯文面容露出诧异之色。
「对啊,我要去恒山,有什么不对吗?」少年紧张了。
「是没什么不对,但……」齐柏修一脸古怪。
「怎么了吗?」见他一脸异色,少年更加紧张了。
「这里是黄山(现位于安徽南方)附近。」齐柏修说出一个不存在于路线图的地名 。「黄山?」少年连忙取回地图。
他当然是知道黄山、也听过黄山,但他不记得路线图上有这个地名。而确实,路线 图上标明了几个主要地标,明白显示长安至恒山的路线,然而里头根本没有「黄山」这 个名词出现。
「是啊,黄山,位在安徽南方的黄山,跟你要去的恒山隔了一整个河南。」眼前的 状况显得荒谬,但良好的修养使然,齐柏修一脸平静,没有半点嘲弄取笑之意。
「隔……隔了一整个河南?」少年惊讶到要结巴了。
难怪他的路线图上没有黄山这地名!竟然隔了一整个河南,差了那么远……他手里 的路线图仅是长安到恒山的简图,相差天南地北的黄山当然不会被注明在他的简易路线 图上。
少年一脸苦色,正打算再次求教时……「客官,客官,您还没付钱呢!」店掌柜追 着几名大汉朝门边过来。
「付钱?哈哈,熊大,你刚刚听见什么笑话没?」三名大汉中的大胡子哈哈大笑着 。「我们黄山三虎吃饭,从没人要我们付过钱。」脸上带疤的那个,说的更是明白。
「让我想想,上回那间要我们付钱的店老板……他墓上的草恐怕都比人还高了。」 被叫熊大的男人冷笑。
这还有其他的意思吗?总地来说,就是要吃白食了!
想想他们刚刚都点了些什么……啊!都是些最贵的菜,这下子……这下子……店掌 柜的心中叫苦连天,但形势比人强,也只能一脸苦色,敢怒不敢言的目送三个恶霸土匪 而去。
「喂!你们三个!」忽地,有人开口了。谁?是谁?有救兵吗?
希望的光芒出现在店掌柜的双眼之中,但等他一看清发言之人,那光芒瞬间又消失 了去。
「嘘,嘘,公子爷别出声啊!」看清想代为出头的是门边的少年,店掌柜吓出一身 冷汗。但来不及了……「三个?是叫我们吗?」黄山三虎中为首的熊大停下离去的脚步 ,神色不善的材在门边,也就是少年座位的附近,用三人高大的身形来威吓人。可少年 一点也不畏于三人的气势,开口就不屑的训道:「当然是你们三个!光天化日之下,到 饭馆里吃饭不付钱的,好像也就你们三个。」
「小子,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大胡子脸色胀红,若不是另外两人拦着,只 怕已冲上来接人了。
「我活得好好的,怎会不耐烦?倒是你们,都多大的人了,一点做人的基本道理都 不懂吗?家里的人是怎么教你们的?店老板他赚钱不易,赚的都是血汗辛苦钱,你们一 个个长得人高马大的,不事生产就很糟糕了,现在竟然想不劳而获、吃人白食,不觉得 丢脸吗?」少年一脸鄙夷。
「好,很好,小子,你刚刚帮自己签下了生死契。」刀疤男摩拳擦掌,一双拳头握 得辟哩啪啦响,很是吓人。
「见了阎王时,记得好好忏侮,下辈子做人千万别这么鸡婆。」大胡子狠笑,一脸 噬血的表情。
「留下名字吧!」熊大撂话。
「倒看不出你们还讲点江湖义理,不对不知名的人动手。」少年讶异,报上了名号 。「小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樊刚汇,不是花卉的『卉』,是江海汇集的『汇』」。
第二章
「卉」与「汇」?
多此一举的强调反倒使人起疑。姓樊,「刚」字辈的,最后一字的发音又是会不会 的「会」,这莫非……不是莫非,俊俏少年的本尊其实是个「她」,正是为解决婚事留 书出走的樊刚卉。
为了路上行走方便,她女扮男装出门,一路以少年的模样在外行走,当然,为求保 险,她在自个儿的名字上当然得动点小手脚。
说来也是刚好,她的名字按祖谱上的辈分排来,本就男孩子气得很,只消改上一个 字,同音也无妨,一般人很难联想到少年外表下的她其实是个女红妆,还是樊家的四小 姐。
当然,只要她不这么刻意的区分,没那么多此一举的话,会更具有说服力。
「听好没,是江海汇集的汇。」怕三人不懂,她还强调了一次。
「管你是晦气的晦还是污秽的秽,老子照扁不误!」大胡子最没耐性,眼看就要扑 上来给一顿好打。
「没礼貌!」
樊刚卉主动欺身而上。
灵巧的身子不知是怎么办到的,瞬间欺进退开,过程中只听见「啪啪」两声,然后 大胡子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两个清晰的巴掌印。
「别乱砍别人的名字,是江海汇集的汇,别乱扯到其他。」她训道。
「哇……」
瞬间的变化让民众发出惊叹。
黄山三恶……不!是黄山三虎脸上挂不住,正要一举攻上之际…「慢!」
樊刚卉大喝一声,伸手制止三人的攻势。
「怎么,现在才知道要怕吗?」熊大狠笑,为了三人的面子,这会儿是不可能放过 她的。
「这位小哥……」空档期间,齐柏修忍不住开口。
「放心,我不会牵连到你。」知道他一个读书人无法应付这种暴力事件,樊刚卉分 神说道。
不料外表儒雅斯文的齐柏修却回她这么一句。「你误会了,我是指若你想解决,小 心别弄坏店掌柜的店。」
躲在一边的店掌柜满脸苦色,樊刚齐心领神会。
「喂,黄山三虎,有本事我们到外边较量较量。」
她神气的撂话。
「你说什么是什么,当我黄山三虎是你家养的狗吗?」熊大嗤道,一声令下。「兄 弟们,上!」
躲开一拳,避开一脚,闪过突袭的一踹……紧接着还以一拳,送上一脚,再补上一 踹……一次解决一个……砰!砰!砰!刚好三声,被打飞、踢飞、踹飞的黄山三虎一人 压垮一张桌子,一个个痛得唉唉叫。
瞬间从虎变虫,黄山三虫!
「我都说了要你们到外边解决,你们偏不听。」甩甩接得发痛的手,樊刚卉朝三人 走去。
「少侠,别、别再来了,我们认错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熊大自知不敌,看见她 走近,惊得哇哇大叫。
「口头上的认错有什么用?重要的是具体行为。」她伸手朝他腰间钱袋探去。
「抢劫啊!」熊大大叫。
「抢你的大头!」
顺手抓起方才散落地上的包子朝他嘴里塞去,她取下他的钱袋朝掌柜的问:「掌柜 的,他们吃的跟毁损的费用是多少钱?」
「为什么要我们赔毁损的钱?」
大胡子觉得不公平。
「如果你们不闹事,我用得着出手教训你们吗?」这回不是包子,抓起散落地上的 竹筷,她疾射出,咚咚咚咚的钉人声,就像耍把戏似的,一把竹筷顺着大胡子的头形直 钉人他倒卧的桌面上。
「现在谁还有其他的问题?」她冷声问,少年的外表下有着不符年龄的胁迫感。
三个人连忙摇头,说起来,除了身高长相能吓唬人,他们实在也没别的本事,见她 露了这一手,立刻知道技不如人,大大的不如人,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因此当她追加所有人受惊的费用时,就算想抗议也只能暗恨在心里,眼睁睁地看着 她掏出他们的银子付帐,餐费、毁损的钱、连带赔偿在场客人的受惊费都一并付了,拿 着所剩无几的钱包,三个大汉逃也似的夹着尾巴溜了。
「公子爷,谢谢,真是谢谢你了。」店掌柜忙不迭地道谢,就连躲起来旁观的其他 客人也报以掌声。
「没什么啦,弄坏掌柜的桌子,扰了其他客人吃饭的兴致,我才不好意思。」面对 众人的赞美,樊刚卉不禁见腆起来,少年的外表显得可爱逗人。
「公子爷人好心好,将来一定有善报。」
店掌柜打了个揖,无限感谢。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我看……您老别忙着谢我,还是赶紧收拾善后好了。」实 在不会应付这种场面,樊刚卉提醒他。
「也是、也是,那公子爷慢坐,老夫先设法清理善后,也省得碍了公子爷的眼。」 又是一揖,掌柜吆喝着小二赶紧进行打扫善后的工作。
同样是旁观者之一的齐柏修不知她真实性别,看着少年外表的她一脸见腆落坐,因 为店掌柜的谢意及其他人的掌声而不好意思的样子,只觉得这个少年郎真是可爱得紧。
「小兄弟好俊的身手。」他微笑,真心赞美道。
「还好啦!」摸摸鼻子,说真的,其实她自己也有点讶异。
「你似乎很不以为然?」齐柏修敏锐的发现异样。
文弱书生外型的他看起来很亲切,再加上刚刚她才跟他问路,确认过他的涵养,后 者引发起她个人因素的偏好──打从她小时候起,对文科方面她一向就特别没辙,因此 她分外尊敬文人雅土那一类饱读诗书的学者儒生,甚至于下意识的,对他这一类斯文秀 气型的人容易兴起好感,就像现在──面对他,她直觉地放下一路上的警觉心。
「也不是不以为然,只是……我其实有点惊讶。」她见腆地笑笑,老实回道。「因 为平常时,若不是跟着家中请来的师傅学习,我大多是自己照着爹亲重金买回来的武术 书籍练功,虽然偶尔会跟哥哥们或爹亲切磋武艺,而且十次有九次以上总是我打赢,但 因为我最年幼,平日他们最疼的就是我,我难免以为他们都是故意让我赢的,没想到我 真有那么厉害,竟三、两下就把那黄山三虎打跑了。」
因为她的老实坦然,他温文的微笑有些些僵掉。
「你是说,刚刚……其实你并没有绝对的胜算就决定出手了?」齐柏修希望自己只 是误会了。
「是啊!」她老实承认。
齐柏修有片刻无法反应,只能看着少年外表的她,直为她的大胆而心惊。
「或者是我多事了,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事情不像刚刚那样顺利,相反的,是你 不敌黄山三虎……」
「结果我没不敌啊,我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呢!」她打断他的假设,一脸直爽的明 朗笑容,摆明了没想过要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做假设。
「我是指『如果』!」齐柏修担心她的年少会为她慧来麻烦,好言好语的柔声劝道 。「世事无常,总有一天你会遇上武功比你更高强的对手,当然,助人是好事,但千万 要衡量自个儿的实力。」
她一脸感动地看着他,过分灿亮水润的眸子紧盯着他尔雅俊逸的面容,动也不动, 像在看什么稀有之物。
「怎么了吗?」
齐柏修让她看得一头雾水。
万般感叹,她轻叹出声。「你知道吗?我一直就想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哥哥。」
「哦?」
他有些意外她的语出突然。
「虽然说我上有三个兄长,而且一个个都很疼我,但说真的,他们一个比一个粗鲁 刚直,那种牛脾气幄,不但鲁莽,有时还钝得让人受不了,一点都不像你这样,说起话 来温文有礼、客气斯文,就连讲道理都让人觉得好听。」她做起比较来了。
「那是因为他们是家人,讲起话来比较直接,这或许让你有所误解,但我相信,其 实他们一定很关心你这个弟弟。」
齐柏修微微一笑。
「我知道他们为动我啊,但他们可以换个方式,再说,直接并不等于大声,我又没 聋,听得见他们在说什么,可他每次都大吼大嚷的……就算没什么事也一样,平常讲话 就一个叫嚷得比一个还要大声,好像不把屋顶掀起就不甘心似的,真让人受不了。」她 埋怨。
「那也许是令兄们的表达方式比较特别吧,你只要想着他们言语下的真心就好了。 」齐柏修让她稚气的抱怨逗笑了。
「真是怪了,明明是一样真心的为我好,可是为什么他们就一定要这样叫嚷,不能 像你一样,斯斯文文的讲道理?」她真不懂。
『称我素昧平生,又怎么断定我是不是真心为你好?」齐柏修自是无害人之心,但 见纯真的她对人毫不设防,他忍不住要提醒她防人之心不可无,世风日下,什么样的人 都有。
「你当然是真心的想为我好,才会提醒我,遇敌时得先衡量自己的能力。」
她说得理所当然。
就是她显得那么理所当然,让齐柏修险些要接不下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