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一路上,我一直想找机会暗示你,记得吗?」她小小声的提醒他。「我同你 说过,家里的人都叫我卉儿。」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齐柏修更是气闷。
当时他还纳闷过,怎么「义弟」的家人都这么古怪,好好的一个男孩子,小名却偏 要叫「卉儿」?
他还心想,连小名都取得这么样女性化,难怪义弟会生叛逆之心,出外需要自报姓 名的时候自动改了个字,把「卉」改成江海汇集的「汇」。
事到如今真相大白,原来事情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少年装扮的「他」果真是个「 她」,女字旁的她。
既是女红妆,名字里用上女性化的字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小名唤为「卉儿」更是天 经地义,一切全是他自己误解了!然而即使真相大白了,但他一时仍无法接受,只感到 错愕。
「大哥,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见他不说话,她心里有些急了。「你别生我的气 好不好?」
「我没生气。」他开口,确实没有恼怒的感觉,只是觉得……觉得…「但你很失望 啊!」她嚷出他心底的感觉。
他没接口,神色复杂的看她。
有时候,他真怕了她无心下的铁口直断。
「你不生气,但是很失望,失望我是个女的,失望我竟然欺骗了你……」他有这些 反应,她比他还要失望。「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一路上……一路上我一直想找机会 跟你说明,但就是找不到机会,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人不只是她啊!
齐柏修心思极乱,很多的情绪混杂交错,让他难以言语,只能一径的沉默。
等半天,见他还是不说话,她心口蓦地泛疼,鼻子一酸,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大哥,你别气我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再说……再说跟你结拜的是我樊刚开, 是我这个人,重点在我这个人而不是性别。」她越想越觉得难受。「难不成就因为我是 个女的,你就全然否定一切,包括我这个人,还有我们的结义之情?」
没人开口,四周安静得出奇,简直安静得吓人。
她看着他,就等他一句话,可是过了好半天,他仍是不表态,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开 口之时,才听得他长叹一声……「话不是这么说。」他叹道。
「那不然是怎么说的呢?」她觉得事情明明就很简单,她依然是她,只是外表性别 不同而已。
「罢了!」又是一叹,他道。「你先别想那么多了,身上有伤,还是先把伤养好才 是。」
「……」见他避开话题不谈,强烈的失落感袭上心头,她觉得难受,却又不知为何 难受。
「渴了吧?我去取点水回来给你。」他很饰太平,淡然道。「若是可以,趁着大色 未暗,说不定还能抓两尾鱼回来……我想你一定饿了,抓了鱼正好可以烤鱼当晚餐吃, 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她没说什么,静静地目送他离去,一颗心只觉得沉甸甸的。
虽然他要她先把伤养好再来谈,但她知道,多日来建立起的情谊已走了调,当初结 义的精神不在,已经不在了……
「」「」「」「
取水的工作并不困难,因为破庙附近就有一条小河流。
困难的是整理他的心情。
齐柏修完全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他并不想面对那些紊乱的思绪。
有好片刻,他就这样什么也不想的放任脑子一阵空,怔怔地望着脚边的溪水,好像 那水流能带走他的愁恼似的。
天色渐渐暗了,眼看乌云蔽日而加快了天黑的速度,知道即将下雨,不能再耽搁, 他拾起两颗小石子,咚咚两声笔直射人水面,紧接着两尾倒霉的鱼立即昏死浮起,让他 轻松捡回两尾鱼。
剖了鱼做一番基本清洗后,他搞了两张硕大的芋叶,一叶包住两尾鱼,折取一旁的 长茎细叶当绳子整齐包起,系于腕间,另一叶汲取清水,双手捧着,一路小心护送回小 破庙当中。
「我回来了。」人门时他轻喊,但庙中无人应他……无人!?
先前充当病床的门板无伊人芳踪,仅留着一截刻意撕下的衣角;地面上则留下了用 前人烧剩下的焦黑枯枝写的五个字──对不起,别了。
见这阵仗,斯文的面容一变,丢下手中盛水的叶子,甩开腕间的鱼,他转身向外走 去。
该死!要是让他找到她,他肯定会先好好揍她一顿,他绝对会!
第五章
山雨欲来,樊刚卉又累又痛。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远,她只知体力已到了一个极限 ,跌跌撞撞中,小心避开伤处靠到一株大树干上,她浑身乏力,再也走不动了。
才休息了一下,细雨便缓缓飘下,起初还有树荫挡着,让她不至于那么快淋湿,但 随着雨势逐渐、逐渐增强加大后……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淋了一身的湿,对于目前的处境,樊刚卉苦中作乐的轻笑出声。
身上带着伤,不知方向、也没有气力再走,然后下了雨,淋得她一身湿……惨啊惨 ,这会儿还有谁能惨得过她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当然感到后悔,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她还是忍着点,等伤势好 一些、或是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再来割袍断义,也省得落到这会儿的惨境。
说真的,现在就算她后悔了,要想回到那间山庙会已不可能。
因为自从她决定离开,走出那间山庙后,眼前一片昏花的她根本搞不清东南西北, 完全是顺应直觉挑了路就走,以至于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即使想走回头路都 不成。
再说,她实在没有气力了,她好累,而且浑身都痛,像是火在烧一样……说起来这 场雨倒是下得好,淋得她一身清凉,让她不至于太痛苦…「卉儿?」
啊!人一精神些,似乎没那么难过了……「卉儿?你在哪里?」
咦?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
「卉儿?别跟大哥呕气,听到回我一声。」
「大哥?」她脱口唤了一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夜色中,夹杂着雨声,她的声音极其细微,可齐柏修的耳力非凡,听声辨位,很快 就找到了淋得一身湿的她。
「大哥?」看见他,她傻愣住,还有点搞不清状况。
他寻来了?他真的寻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出来找她?他不是很气她的吗?
还有,他是怎么找到她的?天这么黑,雨又一直下,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 是怎么找来的?
苍白无血色的小脸上布满了迷惘,一副可怜无助的样子,看得齐柏修心头火灭去了 一半,原先找不到人时想揍她一顿的念头也早消失无踪。
「你最好有很好的解释,解释你的行为。」他沉下脸,小心避开她的伤口,打横抱 起了她。
「对不起……」她嗫嚅,不见平日的英姿勃发、神采飞扬,惨白的小脸上有的只是 抱歉。「又给大哥添麻烦了,我、我没想要给你添麻烦的,但……但不知怎地,运气就 是这么不好,我带着伤,身上没力气,天黑了、又下雨……」
「你说什么呢?」齐柏修生平第一次知道恼怒的感觉,听她没头没脑的话,真觉得 会让她气死。
「我知道大哥仁德,放心不下才出来找我,其实这并非你自愿,因为你还在生气… …」她小小声地,想起仅维持几天就夭折的兄弟情谊,心里就觉得很难过。
她真的很喜欢他、喜欢他这个大哥的,如果可以,她多希望两人不用走到恩断义绝 这一步。
「我知道,大哥出来寻我,只是基于仁慈……」
「你这又是在胡说什么了?」他语气不善,益加恼怒,但没停下脚步,一路抱着她 快步朝破庙的方向前进。
疲累让她失去了警觉性,她完全没发觉到,她认定是文弱书生的他,不但始终牢牢 地抱着她,还健步如飞……当真飞了,即使怀抱着她,仍不妨碍他施展轻功,就见四周 景色瞬间、瞬间飞逝,只可惜,虚弱的她累过头了,对这些异样根本毫无所觉。
「大哥……」她轻叹一声,虚弱到没力气讲什么志气节操,整个人软软贴在他胸前
「别再说话了,休息一下,有什么话,养足了体力再来谈。」
「不!我想趁着现在能说时说清楚。」
不打算跟她争辩这个,他摸黑抱着她回到破庙中,黑暗中将湿淋淋的她放回原来充 当床的门板上后,掏出火折子,在前人过客用剩的火堆灰烬中挑捡出能用的细枝,小心 生起温暖的火光。
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没力气管他在做什么,被小心安置在门板上后,她趁着还 没被疲累完全击败前,试图把话讲明白。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黑暗中,她软语轻哺道。「我书读的 没有你多,可是一些做人的基本道理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觉得我欺骗了你,所以 不再承认我们的结义之情了……」
「我从没这么说过。」背对着她,他说道,努力地不让方才兴起的一簇小火苗熄灭
「你没说,但你心里是这样想的。」她哽咽,眼泪不听话的掉了下来。
「我知道……我感觉得出来,我感觉到了。」
「我只知道,我要你好好的在这里等我,结果你让我失望了。」听不出情绪波澜, 他平淡的指出。
「既然知道你不认这结义之情了,我又何必死皮赖脸的留下呢?」身体上的病痛并 没折损她的硬脾气与倔性子,她没办法让自己装作没事一样的留下。
「所以你自作主张弄了个割袍断义,留下五个字就走人了?」他接着她的话。
她不语,默认了。
如果不是念在她是病人的分上,他真有股冲动想要好好教训她一顿,看能不能让她 理智一点。
「你可曾听过我说出反悔之类的字眼?」他只问她这一句。
「没有……」她不得不承认。
「既然没有,那你做任何揣测都是无用的,不是吗?」
「可是我感觉到了。」她细声道。
「感觉?什么样的感觉呢?」这回他不容她再多运用想像力去接话,直接专断说道 。「我只知道,当我得知我的义弟变成了义妹,我的感觉很惊愕,但那是难免的,毕竟 一下子从弟弟变成妹妹,总是需要时间消化这个事实,不是吗?」
她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此言的用意。
火堆顺利生起,就着火光,他赶忙看小庙内还有什么可烧的木头柴枝,一并捡来全 添人火堆中,加大火势。
「幸好你走得匆忙,忘了带走包袱,里头的衣服没湿,你快换下湿衣服,免得病体 受寒,更难治愈疗养。」将她的包袱放到她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紧 接着站到一边,很君子的转过身去,让她得以更换衣衫。
「大哥?」见他作完一连串的动作,等着他把话讲完的她只觉得更加纳闷。
「有什么话,先换了衣服再说吧!」他不急。
身上湿漉漉的确实很不舒服,尤其他又坚持,她于是听话的用慢动作、尽量在不扯 痛伤口的情况下更衣,但……「噢!」她痛呼一声。
「没事吧?」他直觉回头,意外看见一片凝脂雪肤,红潮瞬间浸染他斯文俊逸的脸 庞,赶紧又回过头。「对不起。」
「没、没关系。」她嗫嚅,脸上的红潮不比他浅。
然而这下尴尬了,因为她衣服正脱到一半却因为伤口的关系卡住了,顾忌着伤口的 疼痛,她用一个奇怪的姿势卡着而动弹不得,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当真难堪至极。
小心翼翼地试了老半天,但衣服怎么样都没办法褪下,她急得都快哭了……」
「我来帮你吧。」像是看见她困境似的,背对她的齐柏修突地开口。
「大哥?」听他要帮,她又急又羞,当场乱了方寸。
「非礼勿视,我不会偷看的。」齐柏修温言道,转过身时紧闭着眼,依循方才的记 忆朝她前进。
在柴火辟哩啪啦的燃烧声中,他走向她,闭着眼、谨守礼教地帮着她更衣。
她信任他,知道他说到定会做到,但在他摸索着帮她更衣的过程中,羞窘的感觉怎 么也褪不去,及至他帮忙她换好衣服后,她原先苍白无血色的脸还红红的,先前的病态 全没了。
齐柏修表面定力十足,但内心感觉十分怪异,不知怎地,他总是会想到方才不小心 看见的那一幕。她酥胸半露,肤如凝脂……他知道那触感,因为先前帮她疗伤时,不能 避免的碰触到了;却不知那感觉连接方才看见的画面,会如此的惊天动地,让他不自觉 气血翻腾了起来。
从没面临过这样的状况,齐柏修努力压抑下心里的躁动,维持表面的冷静,用最快 的速度帮她换好衣服。
张开眼,面前的她仍是一身男装,可不论怎么看他就是觉得不对,在这之前从没有 这种感觉,但不知为何,现在看她,就觉得她秀气得过分,单是那双眼,水漾灵透,根 本就不像个男孩子,当初他怎么会看走眼了呢?
「大哥?」樊刚卉一脸尴尬,不懂他干嘛一直盯着她看。
清咳一声,掩饰方才的失神,齐柏修道:「你累了,先休息一下好了。」
他移动门板,让它往火堆靠近一些,这才扶着她躺下。
她感动于他的体贴,但更搞不清状况了,尤其方才他话才讲一半,她还是没弄清他 究竟有什么打算,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自处,还是兄弟……不!是兄妹吗?他们的结拜 到底算不算数?
「你说呢?」他反问她。
直到他开口,她才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把心里的问题问出来了。
「我、我不知道……」她困惑,是真的不知道。
「你知道吗?当我发现你留下五个字跟一截衣角就离开时,我很生气。」他突地说 道。
「……」她无言,那是当时她想过觉得最好的处理办法。
「不管现在后不后悔,都只有我知道,你怎能没问过我,就自作主张丢下我?」温 和的语气中有着淡淡的埋怨。「难道你忘了我们曾在皇天后士的见证下义结金兰,发过 誓要患难与共的吗?」
她哑口无言,而他则像是要提醒她似地,念出当日的誓言内容。「祸福与共,有福 同享、有难同当,如有违背誓言,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些你全忘了吗?」
「没有,我没忘。」她忍不住哽咽了。
她知道,他现在这番话是要她明白,他没有拒绝她,他还是承认她这个义……妹, 不因为她的性别而有所差别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