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朝外踏出一步的步千岁,脚步霎时停止不动,整个人僵硬地维持着止顿的姿势,一滴冷汗,悄悄滑下他的面颊。
扶苏抬起白净的玉手,张开菱似的小嘴朝玉白的指尖呵着气,又状似漫不经心地继续在他身后自言自语。
「听说最爱毒打亲弟弟的步关之,因为你的逃家可是气坏了。」幽幽轻叹又传至他的耳底,「就不知道你一旦被逮回紫冠府,会不会被他剥层皮下来?」
步千岁随即闪回屋内。
「怎么,突然又反悔了?」她眼眉带笑地凝睐着他满头大汗,又脸色铁青的模样。
他气闷地朝她大吼,「你一直在我后头咕咕哝哝的威胁加恐吓,我哪还有勇气走出去?」缺德的女人!明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还一直在他的耳边吹凉风!
「那你还要不要走?」她如沐春风地微笑,一边轻敲着大门问他。
他又恼又气,直瞪着这个看起来那么纯真,却又那么狠的女人,一迳地苦撑着自己怎幺拉也拉不下来的自尊。
「别死撑着脸皮了。」扶苏白他一眼,扬掌用力拍向他的胸膛,「何不爽快一点承认,你没有勇气走,也不想在被我气得满肚火气,却又不能扳回来的时候走。」
步千岁紧咬着牙,「我该谢谢你给我台阶下吗?」
「不用客气。」她落落大方地颔首,顺便帮他把那道大门给关上。
原来,阴沟长的就是这样。
生平首次阴沟里翻船的步千岁,揉揉眼睛重新打量这间他之前一直都很瞧不起的妓院,在心底重新对它改观,更对这个长袖善舞的女主人,彻彻底底的翻新印象。
扶苏是个大善人?没错。
她是个阴险狡侩的奸商?没错。
他是不是碰上了个千面人?一点也没错!
此时此刻,步千岁弄清了先前所有累积在他心头的疑惑,但他却非常后悔为什么要去找出答案来,让自己又呕又气得寿命可能会因此而缩短一半。
扶苏在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时,笑颜如花地走至他的面前。
「你。」她刻意拉长了甜蜜的嗓音,「有没有很后悔那晚爬错树而爬到我这来?」
「非常后悔。」有那么多树他不爬,为什么偏偏要爬那棵树?改天他要砍了它!
「记得下次在逃难时,最好别乱敲人家的窗子。」她伸手拍拍他气得疾速起伏的胸膛,对他投以一记秋波,「就算要敲,也先打听清楚里头住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已经学到一次非常宝贵的教训。」
扶苏一手轻敲着桌面,不满地看着已经对她生闷气整整三天,被迫请来她房里的步千岁,坐在她对面的椅上喝茶嗑瓜子,脸上挂着一副曳得二五八万的模样,并还故意跷高了脚一抖一抖地抖耸着脚跟。
什么步三爷嘛,这副德行,说他是步流氓还差不多。
打从他们两个互相撕破脸之后,扶苏就不再对他摆出迷糊温柔的千金小姐样,而他也再没有出现过护花英雄的礼让举动,彻彻底底的杠上彼此皆又尖又刺的硬脾气,然而就在冷战三天过后,她好不容易才先拉下面子,想要跟他握手言和,没想到他的姿态摆得比她还高,居然一进她的房门就劈头先赏她一记闭门羹。
「你说。」她眯细了美眸,「你不再帮我开妓院?」给他罢工罢了三天还不够,他还敢跑来跟她说他不干了?
「不帮。」步千岁扬高了下巴,「我不要再被你继续耍着玩。」
扶苏两掌压按在桌面,带有威胁性的美声压得低低的。
「再给你一次考虑的机会。」以为摊了牌她就拿他没办法?
「不——帮。」男人是要讲骨气的。
「好,这是你自找的。」扶苏两手一拍,撩起裙摆走至窗边,打开窗后就准备朝外呐喊。
他动作迅速地关上窗,「想做什么?」
「赶尽杀绝,让你后悔曾拒绝过我。」她要让他再回去过那种又饿又要跑的日子,最后再被逮回紫冠府给步关之痛揍一顿,然后永远再也不能踏出紫冠府一步。
「你。」步千岁努力压下肚内的怒火,「再给你一次考虑的机会。」男人除了要讲骨气之外,也是要讲风度的,好,再容忍她一次。
扶苏根本就不给面子,「哼,不帮我就教他们追死你!」
「别开窗。」他马上拉下脸皮,双手合十地忏悔,「我帮,我帮就是了。」骨气和风度有什么用?那种又要饿又要跑的日子,比什么都还来得可怕。
「还要不要跟我拗脾气?」她得理不饶人地揪着他的衣领问。
步千岁硬绷着一张俊脸,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咕哝不清地在嘴里暗自咒骂。
「骂我?」扶苏扬高了柳眉,将他的衣领揪得更紧,「你是欠跑吗?」皮在痒的男人,敢再偷骂她一句,她就将他踹出去让他跑断两条腿。
「好啦。」他不甘愿地自鼻尖哼口气,「殷老大,我怕了你行不行?」啧,好男不跟恶女斗。
都是这个变脸像翻书的女人,一再地欺骗他纯纯的感情,一下子缺德,一下子柔情四溢,而在他们摊牌她的本性尽露后,她就完全变不回那个让他心动的大美女了,现在的她,比他遇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还要来得阴险和凶悍。
唉,他好怀念以前春夏秋冬口中那个既善良又美丽的老板,而那个会睡在他怀里柔柔撒娇的扶苏,她又是上哪去了?
「我是找你来谈和,可不是要你来这摆张臭脸给我看的。」扶苏将他拖至椅上坐下,两手叉着纤腰,要他搞清楚生气的对象,「再说,你气我有什么用?要气你也去气那个整你的人。」
「整我的人不是你吗?」他今天会在阴沟里划船划那么久,没志气又没节操的待在妓院里,不就全是她害的?
她以洁白的指尖戳着他的眉心,「整你的人是步熙然,我又没请你特地来爬我家的树。」莫名其妙的男人,要发火也不火对人。
他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是步熙然在整我?」
「我听说你上次在步熙然逃婚时,就是你提供步关之主意把步熙然逮回来。」她没好气地睨他一眼,「我是步熙然的话,也会乘此机会好好整你一顿。」
「你似乎很了解我的事。」为什么她会知道那么多关于他的内幕消息?
她拉了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是埃」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头号对手。」她要做生意,他也要做生意,要是不把他这个人摸得清清楚楚,她怎么能从他的手中抢到生意来做?
他有兴趣地撑着下巴问:「你对我这个头号对手的了解有多少?」她该不会是已经在暗中注意他很久了吧?
「嗯。」扶苏扳着纤指细数,「经商天才、手腕灵活、脑袋动得比谁都快,嘴巴像把刀子又刁又贱,加上品行特差,又没什么人性和良心,你可说是总括了身为商人的每一种必要条件。」
他不以为忤地咧嘴而笑,「多谢你的分析和称赞。」这么了解他?她是不是在暗恋他?
「总结一句,」她一手重拍着他的肩,「基本上,你这个人没什么不好,你只是人格不好而已。」
步千岁的反应只是跷高了两眉,伸手轻捉住她的下颌,凑近脸仔细端详她。
「你看什么?」她的眼珠子跟着他的一块滴溜溜地转呀转。
「在看另一个跟我一样人格也不好的女人埃」跟他讲人格这一点?这个扮猪吃老虎的女人的人格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故意掩着小嘴装作不好意思的问:「被你发现了?」
「还装?」他伸手轻弹着她的俏鼻,「如果我是半斤,那你就是八两。」
「讲这样?」她含蓄地挥着小手娇笑,「我没那么壤的。」就像他所说的,她只是人格不好而已。
步千岁突然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会说这种话的人通常都很坏。」他终于找到一个恶质得跟他不相上下的人了。
「我再怎么壤也不会把你拿去换赏金的,困为我一点也不缺钱。」扶苏突然话锋一转,很有同情心地建议他留下来,「你就安心躲在这里和我做个伴吧,顺便体验一下在紫冠府里没法过的平民生活。」
步千岁不敢置信地拖长了音调,「喔?」她的心肠怎又变得那么好了?
「这里再怎么不好,也总强过商事堆积如山的紫冠府。」她装作很诚恳地握着他的双手,「只要我不踢你出去,他们永远也别想找到你,怎么样?要不要继续投靠我?」
「好心的姑娘。」步千岁对她笑得很虚伪,「你这幺积极留我下来的原因是什么?」
她会变脸变得这度快,一定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因为。」扶苏不怀好意地转转杏眸,「只要你不在紫冠府里一日,紫冠府就势必会大乱,而倚赖紫冠府商事甚深,金陵城也会因此而大为失序。我想把你留在这里,就是因为我很喜欢看到整座金陵城,为了你这一个男人而乱糟糟的局面。」
他把她拉过来,靠在她的耳边小小声地问。
「这对你来说有何利处?」听她的口气,就像是在做坏事似的,而要说坏事就不能讲得太大声。
「大大有利。」她也像是保密防谍的靠在他耳边跟他咬起耳朵,小声地仔细向他分析,「只要紫冠府为了追你回府而没空接生意,我就可以从中牟利多接几单生意。」他跑了三个月,她就多赚了三个月的生意,她当然要他继续跑,她可是全金陵城最支持他逃家的人。
「换句话说,我逃得愈久,你赚得愈多?」好个渔翁得利。
「正是,所以你要好好逃,千万不能被他们逮回去,我的生意还要靠你。」她紧握着这尊财神爷的手,十分感谢他为她带来的商机。
「我逃得愈久,你赚得愈多。」步千岁忽然紧皱着剑眉思考,「嗯。」
「千岁?」
他抚着额无神低喃,「只要我家的生意变得清淡,那往后我回去了,就不必再做一大堆的工作。」他怎么没想过这一点?
她随口接下他的话,「你何不直接说,要是紫冠府倒了,你就不必辛苦的再工作?」
这样最简单了,正好可一了百了。
扶苏的话一出口后,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们俩皆沉默地在心底回想着刚才那句不经意的话。
要是紫冠府倒了?
这是个好主意!
步千岁开怀转着眼眸思考。哼哼,他终于找到一劳永逸的解决紫冠府里,那堆永远做也做不完的工作的法子了。
只要他不回去,袖手旁观地看这女人把他家的生意都抢光,一旦换成他家家道中落,他就不必再暗无天日地做得苦哈哈,反而可以过着正常人过的日子。
扶苏则是抚着小巧的下颌细想,她是否找到了一条解决她工作量过多,又睡眠不足的好法子?
只要她能够把步千岁留下来,教他帮着她来抢紫冠府的生意,那她的工作量不但可以大大的减少,她还可以不必再昼伏夜出的开通宵,并且不再当地下紫冠府,进一步地在紫冠府倒了之后取而代之。
许久之后,他们两人缓缓转过头互看对方一眼,赫然发现,在他们的眼底,皆写着有志一同的恶意。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步千岁热情洋溢地一手搭着她的肩,坏坏地朝她挑高了眉,「你很壤?」
「哪里,还没有你坏。」她朝他甜甜地笑着,也有默契地把手臂搭在他的肩头上。
「那么。」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着,双双带着笑容击掌结盟,「大家就一块来使坏吧!」
第五章
到头来,他还是答应了那个人格跟他一样不好的女人,留在这里帮她开妓院。
这不是他没理性,也不是他被扶苏迷昏了头,只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整倒紫冠府。
同是因工作而日子很难过的天涯沦落人,既是相逢了,他们自然更要好好相识一番,所以在他们一拍即合之后,便相逢恨太晚的抛去彼此看对方不顺眼的地方,一改前态地,友善又亲切的好好来了场促膝长谈,皆捧上了彼此最真诚的真心,合作无间的开始规画起他们准备大举入侵金陵城生意市场,以及该如何整垮紫冠府的未来计画蓝图。
说他们做这种事不道德嘛。是的,他们很不道德。
说他们各自为了私利而泯灭良心,不顾金陵城将是如何风风雨雨嘛。是的,他们也都很没有良心。
只是,他们原都是商业繁荣下的苦难受害者,再加上长年来的受训练和生活方式,侵略,原本就是他们这种商业人士的天性,会做出这种保己弃义的事来,这也没什么不对,谁教他们的人格本来就不好?
经过一夜密商后,已经与扶苏私下组成狼狈为奸二人组的步千岁,决心大展身手来重振这间晓霜斋,好让她全心全意的去抢他家的生意外,最主要是为了让她能够扩大生意的版图,藉由改造这里以引来更多生意上的客源。
晓霜斋所有的员工们,在这日清早,皆将疑惑悬在眼眉之间,齐站在大厅里,不可思议地看着步千岁与扶苏肩并肩地站在一块,不时交情甚笃地拍着彼此的肩,或是情谊深厚地拉拉对方的手,而在言语之间,他们俩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默契好得像是他们上辈子就曾见过面。
在众人讶异的眼光下,步千岁继续说着他准备执行的事项。
「我已经从扶苏那拿了笔款子,叫她去为你们各别请了师傅来,再过不久,将会有专业人士来这教导你们职业方面上的技能。」虽然这些人都很天兵,但他相信在经过合理的训练和不合理的磨练之后,他们终将都能成大器。
「你们要照万岁的话,好好向那些人学习,知道吗?」扶苏马上接着他的话尾,带着甜美的笑意殷殷地向他们叮嘱。
「明日起,扶苏将因某些私人因素而不能处理晓霜斋的事务,这段期间,我就暂时代她张罗一切,希望大伙都能多多配合。」既然计画都已拟定了,那要做就得趁早。
扶苏放心地拍着步千岁的肩头,「万岁在管理人事这方面是有很有经硷的,你们只要照着他的话做就行了。」
底下哑口无言看着他们像在唱双簧的人们,动作一致地偏着头,齐看着他们快乐的模样,一点都没把他们说的话给听进耳里。
春联眉头皱得紧紧的,「他们是怎么了?」
「不是之前还在冷战吗?」夏威姨大惑不解地刮着脸颊,「怎么今天就变得这么和乐融融?」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他们一笑泯恩仇的?而且他们的交情好到比一般的夫妻还要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