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这次的买卖我喜欢,」七个恶人边杀边仰天恶笑不绝,「屠宰这些个没有反抗之力的兔崽子们,还真是他妈的舒畅快活至极。」
「住手!全住手!」
段殷山红了眼,那一具具身首异处的尸首,都是这十多年来同他一块儿走江湖、出生入死、保硬镖看大的孩子们呀!那些刀剑挥砍在他们的身上,就好比砍到他自个儿身上一样。
「怎么,」莫蔼笑嘻嘻喊停那一个个杀红了眼的兄弟,「老丈人有话想说?」
「今日老夫败在自信过满,请阁下,」段殷山勉力维撑着虚软的身子,「高抬贵手,以老夫的命来代替我这些徒弟部下。」
「一个段殷山代替数十条人命?」莫蔼咭咭怪笑。
「怎么我不知道段老爷子的命有如此贵重呢!还是,老丈人想先用小姑娘的身子来压压我这些兄弟们的火气?别急别慌,咱们兄弟有得是时间同你们玩,这样吧,咱们先从托你保镖的杨老头儿身上下手,杀了他们,点清楚了那些家当,再来和丈人谈谈究竟你能抵几条烂命的事吧!」
莫蔼这话其实只是吊人胃口,他原本就没打算留任何活口,但反正那乏空散有两个时辰的药效,他不用担心这些嘴边肉会跑掉,既然如此,何不慢慢来,这样才可以尽情享受杀人的乐趣。
「不许……不许……」段殷山内力全失,连话都说不全了,焦急的眸子里爆出了殷红的血丝。
「不许动我杨伯父!死矮子!」父女连心,段允儿又怎会不懂父亲心思,虽不会武功,虽悸怕于眼前这些心狠手辣的贼人,可她还是毅然地大跨一步,将身子挡在杨慷举身前。
被人骂矮子不是头一遭,可在这么众目睽睽下被个小丫头片子出口羞辱,莫蔼还是忍不住青了脸。
「好凶的妹子!瞧妳没中毒的模样就知道压根不会武功,怎么,心急着想和好哥哥铺旗干活儿了吗?甭心急。」
他掌风一扫,段允儿被推到了另一边,「待好哥哥结束了老头儿夫妇,下一个就轮到妳了。」
他运掌直直朝那吓软了腿的杨慷举天庭盖击下,对付不会用武的他,这一掌他只用了三成功力,冷不防的一道黑影掠来,硬生生挡开他这掌,来人凌空掠移了杨氏夫妇,将其移远莫蔼身边。
「是哪个不想活的家伙,竟敢插手管咱们荆南八仙的事儿!」
灿日下,只见来人放下杨氏夫妇回过挺直的身子,莫蔼皱眉,那人竟是昨日宿于后屋、一早便离去的霸气男子。
「阁下……」
他朝其身后觑了觑,没见着昨夜与他同行的少女,想来少女已被他安置于他处,他这才回头插手管事。
莫蔼扬扬眉,「小兄弟昨夜不是说过,不会插手管咱们兄弟的买卖吗?这会儿何以又要强出头?」
「昨夜说不插手是不知贵兄弟们打劫的对象竟是先父故友,」无名冷冷扬眉,「此外,在下去而复返,见到的不单是劫掠还是场屠杀,想来,只要是稍有血性的人,都会忍不住要出手的。」
「真想出手也得先掂掂自个儿的斤两,就凭你一个没没无名、初出茅庐的后辈小生,也敢在你八仙大爷面前说『出手』二字?」
短哨再扬,连着莫蔼在内八条人影如同鹏鸟似,团团围困住无名,八人同声同气发出恶吼,如同嗜血的秃鹰般,由不同的方位扑向手中仅持长剑的他。
八人分别持着白骨铁爪、恨天锤、屠鬼芒、灭星镖、拜墓闸、饮恨戟、戮戕锄及流影咤,依不同的方位、不同的攻势连成一气地攻向他。
一时之间,日影失色,鸟声尽藏,除了刮飞腾腾的剑气与铁器互击的声音,一切失了颜色。
趁乱段殷山一边嘱咐女儿将杨氏夫妇及其他受伤同伴们团聚一起,一边不断地调整内息,期盼能勾出些微的内力,可却一再领受了失败。
「杨伯父,」段允儿拍抚着杨慷举的背心,好奇的大眸盯上那在激斗中持剑飞舞银花点点的冷峻霸气男子,「他说他父亲与你是故友,你认得出他吗?」
「故友?!」
杨慷举老眼紧盯着无名不放,试图从其高壮的体格及面容中辨识出些许记忆,下一瞬,他的眸子突然放大。
「是他?!真是他!这么多年了,难道当年这孩子、这孩子竟然没死?」
「允儿丫头!快、快!」他急急捉住段允儿的皓腕,「快帮我从那口木箱里取出『擎天剑』给这位小英雄,单看内力,或许他不会输给这些鼠辈小人,可他那柄寻常的长剑……」
话未完,铿锵一声,无名手上的长剑竟同杨慷举推测一般,在荆南八仙凌厉互扣的攻坚下应声而断,手上没了武器,他瞬间被敌人在身上、臂上划下几道口子,然面色依旧保持沉稳。
他在地上滚了几滚遁入屋里,顺手拆掉几具躺在棺木里的枯骨当作兵器,剑术甚是了得的他,绝处逢生地又朝八人密封的攻网回击而去。
厅子虽大,但打起架来毕竟绑手绑脚,尤其是对荆南八仙而言,他们要的是宽敞的地域才能顺畅地将八仙阵施展开来,目前他们虽还应付得来,可却明显地被减去了几分杀机。
那头打得昏天暗地,这头段允儿却以为听错了话,她瞪大了眼。
「杨伯父,我是不是听错了?你说的真是那柄擎天剑?!那柄你视若性命般珍藏的绝世奇剑?你要我拿去给那男人?」
「妳没听错,丫头。」
杨慷举拍了拍傻楞住的她。「快去拿吧!这会儿咱们活不活得下去都还有问题了,宝剑若不是持在适合的人手里,不过只是废铁一件。更何况……」
他慨然一叹,眼眸紧盯着激斗中的无名,「如果我没看错,那把宝剑本就当属于这孩子,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段允儿虽听不懂他的话,还是从命地迅疾奔向木箱,拿出那柄传闻中削铁如泥的旷世宝剑。
莫蔼见战局僵持在屋里不是办法,一个纵身出屋,用白骨爪挟持住来不及奔离闪避的杨慷举,向屋内朗声道:「年轻人,好样儿的,你爷爷我不想和你躲在屋里打胡涂仗,有本事就给我滚出来好好打一场,否则,当心我铁爪儿不长眼睛。」
话未尽,无名已掠身出屋,肃冷着面容在莫蔼跟前站定。
「放了老人家,小弟自会陪八位爷爷玩得尽兴。」
「放心吧!」
莫蔼像扔麻布袋似地扔开了杨慷举,十指交握发出哔剥声响。
「这会儿爷爷们玩得正尽兴,没空杀老鬼,待料理了你这小畜生再来解决这些没用的家伙!只不过,要打就给爷爷们好好地打,别再偷滚进屋里用死人骨头当盾牌,否则当心爷爷拿老头儿出鸟气。」
呼啸再起,八条人影在空中布成了刺网朝无名围杀而去。
「孩子,接好了剑!」
随着杨慷举的声音,段允儿朝无名扔去长剑,无名先是楞了楞,继之跃身接住,刷地一声,宝剑让他以内力逼出了剑鞘,一瞬间,橘亮刺芒如日曜般灼亮呈现在众人眼前。
「擎天剑!」
莫蔼微楞的道出了宝剑的大名,天知道,十数年前几大门派的人为争夺此一宝剑不知引发多少争端,万万没料到,这柄神剑竟是落在这不会武功的杨老儿手上。莫蔼眼底绽出婪芒,没想到,今儿个这一趟真是大有斩获。
莫蔼虽知此剑名贵,却不知当它落到了用剑高手手中时会是怎生骇人的局面,否则,他就不会如此轻松。
下一瞬,方才还受制于八仙阵下的无名剑势一扬,周身如有银花片片,点窜进出之际,众人只听到铿锵不绝铁断银裂的声音,下一瞬,在众人都还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的时候,那荆南八仙手里使着的兵器竟然全断了两截。
「你……」
莫蔼的骇然消失在无名及其神剑下一轮的强势攻掠里,转瞬间,无名已斩下八个人的十六条手臂,那手臂均由肩胛处整齐被削断,连同残缺的兵器匡当当落了地,血花激溅中八个男人瞬间成了无臂之徒。
无名冷冷地站在血泊里,那模样直比勾魂使者还要令人惊骇。
「你……该死的,」莫蔼忍着疼急喘着气,失了双臂的他那短小的躯干看来更加滑稽,「算咱们兄弟算错了你,接下来你准备杀了咱们了,是吗?」
「卸下你们的膀子,是因为你们坏事做绝,既然官府治不了你们,那咱们也只能动以私刑了,至于你们的烂命是否当绝……」
他将目光调向那被他的剑法震慑得半天无法回神的段殷山身上,「决定权是在痛失了部属的段老爷子手里。」
「好快、好惊人的剑法!」杨慷举直起了背脊,老眼蓄着泪水向无名走去,「这世上,除了我那有过命交情的剑痴挚友外还没人能及得上他的,所以,磊儿,十二年了,真是你吗?」
放下擎天剑,无名在杨慷举眼前跪下了双膝。
「是的,是磊儿,杨伯父,十二年前一别,侄儿已许久不曾向你请安了。」
「请安?还请个什么安呢!都怪伯父没本事,当年没能护妥你……」杨慷举摇摇头,绽着泪花上前扶起他,并紧紧将他搂住。
「伯父花了一十二年都未能觅着你,原以为你也随你爹丧了命,」认真审视着他,杨慷举露出欣慰的笑容,「好样儿的,磊儿,不负当年你爹那剑痴的盛名,青出于蓝更胜于蓝,这柄擎天剑是当年你爹深知守城不易特意托我代保管,今日,算是回到正主儿手里了。」
无名没出声,容着激动的老人抱着他既哭且笑,冷淡依旧的眸底虽觑不着情绪,但心底已是感慨莫名。
第五章
觥筹交错,席上是珍馐百味,杯里是芳香美酒,每个人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连素来冷着面容的无言也难得地松了唇眉,和那个他喊着杨伯父的老人多喝了几杯。
每个人都是开开心心、欢欢喜喜的,只除了她,再度梭巡一遍,她更能确定了,真的,只除了她是不开心的。
齐珂珂闷声不吭地将眼前茶杯儿使劲推远了点,省得愈看愈恼,今日这筵席是感谢宴,人人眼前美酒不断,只她,喝的是茶水。
原先那杨伯父也曾笑嘻嘻帮她斟满了酒杯,却让无名给阻止了。
「她不能喝,」罔顾她不服气的瞪大眼,无名帮她换了热茶,「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什么孩子?
齐珂珂气恼的鼓起了粉颊,那模样更像个孩子了。
为什么?她不能理解地睇着那一口口轻啜着美酒甜笑着的段允儿,人家十七,我十六,不过差了一岁,难道就因为她身为江湖儿女,而自己是个公主,所以就连碰酒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这样的气恼还是次之,最可怕的是不过半日之隔,她的无名不但不再只是她的贴身侍卫,且还有了个怪名字。
张磊,三颗大石头!
什么烂名嘛,难怪他的脾气始终像极了茅坑里的石头,既臭且硬!
席间,杨慷举饮酒畅谈,连齐珂珂在内,众人一并儿弄清楚了无名的身世来历。
原来,他竟是南唐大将军楚州防御使张彦卿的儿子,将门之后。那一年,后周世宗柴荣亲率大军渡过淮水攻打南唐,那几场血流成河、鬼哭神嚎的战役,最终虽因双方人数及战力悬殊而导致南唐的大败,可也因之出了几名宁死不屈的勇将,而为南唐争了口气。
张彦卿即是其中之一,任将之前,他曾是在武林里叱咤一时的剑侠,为了保家卫国,他舍弃了浪荡于江湖的风光岁月,在那轰轰烈烈的一役,他与部众官兵千余人,一并奋战至死,无一人降。
大战前,张彦卿原要将独子张磊及擎天剑一并交托挚友杨慷举,可当年年仅十岁的张磊却偷偷潜回了楚州,甚至,亲眼目睹了那场大战,最后,在父亲死之前,他哭着和父亲作了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以保全张家血脉的约定,战后,他被当成了战俘,在那没有尊严、没有自由的囚牢里过了两年暗无天日的岁月,直至遇见了齐珂珂。
「所以齐姑娘,」杨慷举举高酒杯敬向齐珂珂,「今儿个无论如何老朽都要敬妳一大杯,感谢妳当年救磊儿脱困于囚牢,也让我这无能老儿能在有生之年再度见着他。」
齐珂珂寒着脸拋掉了杯子,这一杯她不喝,她救无名不为张家血脉,不为眼前的老头,更不为啥南唐国,她救他单单只因他是无名,如此而已。
「世伯,让我帮她喝了这杯吧!」张磊一饮而尽,睇了眼阴霾着脸色的齐珂珂说:「这丫头孩子心性,让人宠惯了,世伯别同她计较。」
「不计较,不计较,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谁舍得同她计较?」杨慷举呵呵笑摆摆手,「更何况,她可是咱们张杨两家的大恩人呢!对了,孩子,对于将来,你有什么打算呢?你还是……」他皱皱眉忍下叹息声,「还是打算再回南唐承继你爹爹的官衔和卫国的志愿吗?」
看出老人的欲言又止,张磊睇着他。「杨伯父,你有话想说?」
杨慷举皱眉,半晌后才慨然出声。
「贤侄,以你的身手,回朝廷尽献所学,这当然是咱们南唐人民的福气,你父亲当年成仁取义,他的官衔及爵位至今依旧保存着,见了你去,当今皇上应当也不会拒绝,只是……」
他的话语起了吞吐,「对于当今圣上平日的喜好作为,你虽远在齐坛,应时有所闻,而这,也是我执意退出朝班、归隐田野的原因之一,你要去,我不阻止你,只是,你要有心理准备。」
张磊沉默着,当今南唐皇帝李煜,是个大名鼎鼎的词人文学家,可也是个出了名的荒淫之主,他整日沉溺于酒色,不理朝政,这事儿自己又怎会不知晓,只是,这么多年来他的努力,不就全是为着能完成父亲死前的托付吗?
难道他就这样连努力都不曾便要放弃?
未见着杨慷举之前,对于那些贬损李煜的传言他都可以当成是讹语,可这会儿连南唐前相都这么说了,他还能对他即将尽忠的主子有什么期望吗?
好一会后,他一双晶亮的眸子睇向杨慷举。
「多谢世伯提醒,可这是我父亲生前的托愿,更是我多年赖以存活的信念源头,不管成功与否,侄儿都还是得亲自去试过了才能死心。」
点点头,杨慷举欣慰的拍了拍张磊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