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辣!」一阵辣意使他的嘴巴、舌头,或许还有食道全都麻痹了,如同被千万支针刺到。
她这回一定加了一整罐的辣椒进去。蛋的颜色是暗红色的,所以他以为加了番茄酱,本来期待是食谱的新做法,他还兴致勃勃地大咬一口……但显然,他又被愚弄了一次。
又一天。
「好咸!」整个蛋黄都是盐巴,这会儿他咽下的钠含量,绝对比一年的分还多,想必他患高血压的机率大为增加了。
每次吃完难以下咽的荷包蛋後,他反而会多添好几碗稀饭,以遮盖荷包蛋的「异味」。不然,一天得多跑好多次厕所,还好拥有「铁胃」的他,至今没因吃坏肚子到医院挂过急诊。
所以,他仍然每天甘之如饴地享受爱妻准备的早点,真是痴傻得可以!
齐桓逸每天於固定时间到集团里办公,虽然是黑道企业,但比起正当的经营者,他更加用心毫不马虎。
赌博——算不算违法?讽刺的是,这还因各国的法律而异。
在香港、澳门、美国,赌博都属於合法的行业。不过在台湾,因为认知不同,法律没有详细规范,赌博俨然成了非法事业,随时可以因此被抓去坐牢的。
因此在台湾,利益集团多了白道没有的危机,除了来自警政单位的「特别眷顾」外,其他帮派也往往因为眼红,所以在暗地里虎视耽耽,伺机而动。
「准备出门了——」齐桓逸叫唤弟兄准备车子。
当他习惯性地戴上白手套并穿上义大利黑色皮鞋时,并没有感到什麽异状,直到进了公司、在办公椅坐稳後,他顺手把手套拿下来,才发现洁净的指甲缝里竟然多了许多小黑点。
这些一小黑点不就是蟑螂屎?他愕然地注视十根手指头,然後赶紧跑到厕所清洗,在水龙头强力冲刷下,双手再沾满洗手乳反覆搓洗了近一个小时。
等到觉得手已经乾净了,回到办公室安心地坐回宽大皮椅,他接著习惯性地脱下皮鞋,换上拖鞋,然後才开始办公。
一直以来他都不习惯穿皮鞋,脚被束缚住让他感觉很难受,如果不是为了特定场面的需要,他才不想穿。
脱下高级进口皮鞋,双足感到舒服多了。但一阵怪异的触感立即从脚底升起,整个脚趾恶心地蜷缩起来。他回头捡起左脚的皮鞋,放在台灯下细瞧。
紧接著,他整个脸都绿了。竟然有两只小蟑螂死在他的鞋子里?!再加上经过他大脚的蹂躏,结果可想而知,不但尸体四分五裂,还流出恶心的浓稠汁液……齐桓逸一看,赶紧脱下袜子,并将袜子和那双进口皮鞋一起丢进垃圾桶。然後又再次踏入厕所,不停地搓洗直到他的脚底被刷洗得几乎脱了一层皮为止。
那一天,他穿了拖鞋回家,而且从此他几乎都是穿著拖鞋走来走去。易浅芝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没想到齐桓逸刚好可以藉此名目换上舒服的拖鞋,恢复自己隐藏多年的野性。
「谢谢你!」他竟然还跟她道谢?!「如果不是你『弄巧成拙』,我还不敢勇於面对自己——其实我是个乡下孩子,一向喜欢赤脚,吸收大地土壤的精气!你可别嫌我太过粗俗……」
只见齐桓逸一张俊逸非凡的脸孔,上半身是一袭光鲜笔挺的西装,真是意气风发得让女人无法不心动;不过,脚上却配了一双土气的拖鞋……的确是爆笑的搭配!但他却对所有狐疑的目光不以为意,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
私底下,易浅芝气得直跺脚,不由得暗骂自己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馀!
从此,只要他要换拖鞋,拖鞋的里里外外,他都会彻底检查清楚。因此易浅芝就再也没机会放死蟑螂在拖鞋里面了。
雨季後是端午,接著仲夏就来临了。气候转换,种种的恶作剧仍然持续进行著……发酸的鸡蛋他吃过,白手套里有时沾满的是白胶或口香糖。
但他依旧闷不吭声,从不曾当面揭穿,或责怪她的调皮行为……除了她「别有心机」主动接近他之外,他们往往形同陌路,毫无交集。
他不曾再碰她。从「整人」的新婚之夜後,他压根儿就没有再靠近过她。
可是,时时刻刻她都可以感受到那股痴迷的凝视……
是她神经错乱,还是她多疑了?
无论她在念书、上网,或是打字写小说、看电视,甚至一个人胡思乱想、自得其乐时……他都会闷不吭声、出其不意地站在她身後。宛如静止的雕像,或蜷缩在角落里的幽灵——他什麽也不做,就是注视她。
当她发现他的存在後,总是把她吓得半死!天啊!他在干麽?
那双深沈的眼珠子,究竟想透露什麽?
不!他不可能对她有感情的。他娶她不过是想壮大自己的声势,利用她父母的社会地位扭转他的企业形象。她笃定的认为,他只是个无情无义、冷血的黑道头子。
然而,他心底却有一道无言的声音,不断地向她呼喊著——
浅芝,你知道我深爱著你吗?而且已经好久、好久了……
日复一日,我对你的爱只增不减。不知道何时你才会明白我的心情?何时你才会多看我一眼?何时你的心中才有我的影子?何时,你才肯让我驻足在你的心房?究竟何时,你才会爱上我……
然而,纵使等到天荒地老,我仍会执迷不悔地继续守候你……
第五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浅芝乐此不疲地玩些无伤大雅的点子,究竟她还有哪些整人招数没使出来?
「我泡好牛奶了!」每晚,她总像个贤妻般地把温热的牛奶端到丈夫的书桌前。
相处时间的越久,她对他的背景就了解得越来越深入。
跟一般升学读书一帆风顺的人相比,他的求学过程艰苦多了。不进学校、不靠老师,他全凭自己苦读进修;所以高中学历都没有的他,竟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和日文,甚至还懂一点拉丁文……每天念书可以说是他的习惯。而他阅读的范围也很广,举凡行销、经济学,甚至中外历史、世界地理和美术、建筑、人文书籍……他都有兴趣涉猎。
「谢谢你!」每次她送牛奶到书房,他总会很客气地关心道:「你早点睡吧,每天都要通车上学,辛苦你了!毕竟深坑实在离外双溪太远了……」
「习惯就好。」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很多同学也是通车族啊!因为父母不放心让她们住在外面,就怕她们被带坏,或是碰到居心不良的歹徒……」说著、说著,她想到刚刚看的一则新闻,一个女大学生在宿舍里被杀……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害怕?」他关心地询问道。
「没有。」她逞强辩驳。相处久了,她发现齐桓逸那双锐利如老鹰的大眼,除了锁定猎物外,也能洞悉一个人的灵魂;但她可不愿意被看出她的柔弱。
她敲敲自己的脑袋瓜,疑惑地想:我怎麽会跟他聊起天来?差点忘记自己安排的「甜蜜复仇计划」了……
「快喝我为你泡的牛奶吧!」她催促。
他听话地一口气全喝了。可是没多久,他的额头开始冒出一滴滴豆大的汗珠。看著汗流浃背的齐桓逸,她得意自己的诡计得逞。呵!呵!他真的很怕喝热饮。
但她的心底直嘀咕:怎麽没看过他泻肚子还是得什麽肠胃炎……难道他真有一个无坚不摧的「铁胃」吗?从阿娇那里得知,他每天确实都有吃下她精心调制的「爱心荷包蛋」啊……
她相信阿娇不敢说谎作怪,从她做「齐太太」第一天开始,她就以威逼利诱的气势,收服阿娇了。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还是「下毒」的分量不够……而他,为什麽从不揭发她的恶行?还继续忍气吞声呢?
「晚安!我回房了!」她礼貌的行礼後,准备回房。
「等一下。」他又唤住她。
「什麽事?」
他其实很想搂住她,跟她好好促膝长谈,而不是任她像虚无缥缈的风来去自如,抓都抓不住。可是,他不敢。因为,他自卑……他心里一直认为,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混黑社会的他,配不上她这位家世良好的千金大小姐。
「你还在写小说吗?」他随意找了个话题,只要能让她多留他身边一分钟都好。
「当然。」说到小说,她整个精神都来了。「今天出版社来电话,说我一本稿子过了,下个月,我的第三本小说就会出版了。」
「恭喜你!」他真心祝福。「出书後,别忘了告诉我!」
「没问题,我还可以送你一本,附上我的签名!」她俨然一副畅销作家的姿态。
「真是令人惊讶,你竟然这麽努力不懈,不管遭逢什麽变故,你还是不放弃写作这条路。」他好奇。「究竟是什麽力量——」
「我要证明,」她脱口而出。「我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好吃懒做的米虫;我更不是靠著父亲庇荫、一无可取的富家子弟。我有生存的能力,一定能够走出自己的一片天空——」
齐桓逸恍然大悟。这是身为大富之家後代的压力,无论这些富家子弟怎麽努力,总被误认为只是衔金汤匙出生的幸运儿!纵使有成就,也是靠著家世背景的关系,他们在世人刻板的印象下拚命地想破茧而出!
蓦地,易浅芝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地跟他聊起来,便慌乱结束谈话,急急忙忙走回房,关上门。她十分懊恼,连睡觉也在自责适才一时忘我的行为。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大半个月。每天除了「捉弄」他为生活添些乐趣外,写小说已经成为易浅芝必做的功课。除此之外,收到忠实读者「浅依」的来信,也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当初仓促嫁人,她只提了一个大箱子出来,除了一般用品和书籍外,「浅依」的一叠信,她也随身带来。
曾几何时,只要一收到「浅依」的信,她就高兴得彷佛接到天上掉下的惊喜礼物,她也说不出来为什麽。
「浅依」一直是她最忠心的读者,从第一本小说开始,他们就持续通信,不曾间断。直到现在,易浅芝仍不知道他的身分、他的真名,和他的性别。不过,也许是心理作用,她总是认为他是男生。
无形之中,他们藉由小说成了无话不谈的笔友。因为不认识,所以不会羞赧,也没有负担。逐渐地,易浅芝把心底所有的秘密,关於少女的苦恼,全都一股脑儿地倾吐出来——
「说出事实——你会不会笑我?我虽然热爱写言情小说,满脑子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可是,现实里我却痛苦极了。因为我结婚了,为了替父母还债,嫁给一个黑道大哥。我根本不爱他,我好讨厌他……」
可是,「浅依」从不取笑她,只像个「张老师」般的适时给予她意见。在她心底,「浅依」是个良师益友。
然而她不知道,藉著信,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有如犀利的刀锋刺向「浅依」……
每一次在信里,浅芝总会依她的心情附上小辞句——
「每到春来,惆怅还是依旧……我一点都不快乐,我觉得这里是个大囚牢,每天面对他,我快窒息了……」
很快的,「浅依」回了一封信。那也是一阙小词——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把一块泥,捻一个你,捻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浅芝看了回信,立即显露了愠色,提笔写道——
「你是在讽刺我吗?『我侬词』是元人赵孟俯想纳妾,他的妻子特别做的词,表明自己坚贞的深情,以挽回丈夫的心……哼!我的『丈夫』,我巴不得他搞外遇……只是可惜,我到现在还找不到他出轨昀迹象……」
一张信纸写得满满的,尽在数落「浅依」的不对。但浅芝随即感到後悔,他只是一名无辜的读者,而她竟然对他发脾气……
她立刻换了另一张粉色的信纸,提笔急速写道——
「你千万不要生气,我刚刚只是在发泄而已。不要不理我,已经没有人真正关心我了,我很可怜……你一定还要再写信过来喔!我会痴痴地等,直到你的信到来,因为现在你是我很重要的精神支柱。」
她惶乱地把信寄出去,接连几天,回家就一直守著信箱,她果然没失望,很快就从出版社那里收到一个包裹。
她赶紧拆开,发现里头除了有一封「浅依」的信之外,还有他送她的礼物——一条紫水晶手链。她立即眉飞色舞,欢喜不在话下,这可是她第一次收到读者送的礼物呢!
信的内容写得很简短,但句句都让她感动非凡——
「紫水晶的功用可以强化脑波,增加灵感!你是作家,祝福你灵感泉涌,作品大卖!PS:我不会在意你的气话,相反的,我很高兴能成为你的出气筒。否则,我就不叫『浅依』——浅浅的依靠。以後,如果你心烦,随时欢迎向我吐苦水。不过,我还是衷心盼望,你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你丈夫一个机会,试著爱他……」
浅芝秀眉紧蹙,一时心中忧喜参半,她迅速提笔写道:
「没想到你对我这麽好,感谢命运的安排,竟让我藉由小说得到了知心朋友,使我的人生免於孤单。」
除了感动,也有忿愤之词——
「天啊!没想到你也逼我去爱那令人痛恨的男人……我不能接受!」
饱读诗词的她,按惯例在信末又写了一阙小词来抒发自己的情感——
「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
当她顺手写下这两句话时,心儿一颤——
女子挂虑远征在外的丈夫,特地为他缝制好冬衣,可是一想到将冬衣寄出去,又害怕郎君有了冬衣就不再想家;但如果不将寒衣寄出去,却又担心他会因此受寒……内心又矛盾极了。
这是描写思念伊人牵肠挂肚的心情。难道,她对「浅依」……怎麽可能?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而且未曾谋面。
她认为自己不过是藉由读者「浅依」来抒发满腹的苦楚、怨恨与无奈……一定是如此。她依然戴上「浅依」送给她的水晶手链,并认真地考虑著自己要回赠他什麽礼物?
可惜,她平日的课业十分繁重,加上又要写作和「伺候」老公,时间所剩无几……要不然,她就可以亲自织条毛线围巾来答谢他了。最後,她诚恳地把自己的心意转述给「浅依」知道,承诺只要等暑假有了空档,她会用写作的一双手来编织一条绵绵长长的围巾,象徵友谊长存,而且这是作家「浅浅」赠送给最忠心读者的礼物,绝无仅有的一条喔!
齐桓逸不动声色,这一切完全被他看在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