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一个面孔沉肃的男子的眼光只放在她什后男子身上,双手捧着她那只已擦拭乾净的白鞋子。
她身后的男人让她靠在车身上,接过鞋子蹲下身,抬起她白净的足踝,为她拭去了血迹;看了好半晌,才为她穿上了鞋子。然后,由下而上的,他仰首看她面容。
即使隔着墨镜,何怜幽仍能感受到比天气更炙人心神的灼热。这个穿休闲服,却一身狂野气势的男人正在以眼光侵略她。这种仰视的角度,她根本无所遁形!
她退了一步,不料他却抓着她的裙摆,害她不敢再移动。他的掌握柔而轻,却不保证她的裙子不会在瞬间碎裂成片。这是一个昂藏猛烈蛮力的危险男子!她低首直视他的墨镜,捕捉不到半丝眼神,只见太阳的光晕由墨镜折射到她眼中,让她难受的别开眼。这男人,绝不会比炙热阳光让她好受到那里去。
然后,出乎她意料的,他低首轻吻了她的裙摆!在她仍陷在怔楞时,下一刻,她已在他动如捷豹的行动力中遭了他双臂箝制!
“不!”她惊慌出声,却更快的遭到唇舌的掠夺,霸道而坚持、冷硬而无情的侵占她所有的甜蜜柔软!
这是一项宣告!
所有道上的人都知道!
从今天起,何怜幽是王老大的女人!专属王竞尧的禁脔。擅动者,杀无赦!
※ ※ ※
“怜幽,方大夫说小雄月底必须再做一次植皮手术。还有,小康仍有复员的希望,如果有办法带他去瑞士治疗,他醒来的希望很大。”何林金萍小心翼翼的对女儿开口。不到六坪大的空间中,何怜幽彷若孤魂似的飘忽其中,习惯性的坐在不明显的墙角,避开所有微弱的光线。
女儿的不言不语打散了何林金萍所有的勇气,她挫败的低喃:
“你不可以在这个时候仍置身事外!他们是你的弟弟呀!怜幽,你说话呀!”
“你想听什么?”何怜幽终于将眼光的焦距对准了她的母亲,一贯清冷的音调,含着刺人的嘲弄──“我值多少钱呢?李正树愿意提供多少金钱填这口无底洞?他不是傻子。”
“至少,他是我们家仅有的一线生机。他──他要娶你!说好等你高中毕业……也想现在就接你去李家住,你会有很好的生活!”
其实戏码不该这么演的,不是吗?生母兼鸨母毕竟太亵渎世人对慈母的歌颂;该是懂事的女儿乞求生母让她为娼,才叫悲得彻底的天伦哀歌!如今台词丕变,任何一个慈母演来都会尴尬而无所适从。
那么,只能说她何怜幽太冷血。
“你在赌你女儿的姿色能赚得几年轻松是吗?要是看错了人,怕是陪了夫人又折兵,连最后的财源也断了。”
“怜幽!我是不得已的!小康小雄庞大的医药费,我们只能含辱忍痛去取得!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你这个姊姊不该如此绝情!”何林金萍溢出了满眶的泪水,卑微的乞求:“救救他们吧!好不好?当李太太会很风光的!他──他一定会对你好的──怜幽!我并不是要卖你去当妓女,我──我只是收聘金嫁女儿而已……”
无动于衷吗?何怜幽摇摇头,满腹的心酸波涌,无处宣泻。只是,哭得出来的人比较容易取得优势?!该哭的人是她才对,她才是那个要被抛售的人!
“请你出去,我明天还得上课。”夜深了,十二点的声响代表着一日的终结。倦意由心底深处汹涌而上,她真的好累,为这荒谬的戏码。
何林金萍直起了身,依然抽道:
“李公子他……明天会去接你下课,一同吃饭。”
房间又归于死寂,沉重的下楼声显示着母亲的不胜负荷。她是辛苦的,四十岁的年纪,有着七十岁的苍白无神。重量分担出去总是会轻松些的,即使重量是加诸于不愿领受的人身上。五分钟前的哀求乞怜,全在最后一句话拆穿成演戏的虚伪。她早已出卖何怜幽了,又何须再来征询何怜幽的应允与否?!一如将一匹牛杀了之后再回头问牛要不要被杀!
何怜幽之所以伟大,是在她十七岁那年,霎时成了何家上下的浮木与救世主!以肉身布施来求得普渡众生!多伟大的说词!两滴凉凉的水珠滑到下巴尽处,将她苍白的肌肤点出了晶萤的色泽……滴落摊平的手中,才发现,笑容也有关不住泪意的时候,总在无人的暗夜中放肆奔流!有什么好哭的呢?眼泪的价值存在于众人的怜悯中,独自一人垂泪未免选错了表演的地方!她胡乱抽出一张面纸狠狠贴上脸,印乾了所有的湿意!何怜幽无血无泪,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动摇得了她的脆弱。
背脊轻轻闪过一阵战栗!中午那场被掠夺得景象又深刻印入脑海中。她颤抖着手指,抚着她曾被吻疼的唇瓣,依然存着那灼热的热力。
这等轻薄,像在宣告着什么。双手滑落到凄惶的心口,她在害怕,害怕那个对她掠夺得男子。她这辈子大半活得漫不经心,从未有强烈的情绪足以困扰住她,为什么那个男子能以一个吻让她的心湖犹如投下巨石?扬起的惊涛骇浪此时仍余波汤漾……
他是一个惊叹号。至今未曾清楚瞧见他的容颜长相,他的行为串成了一道又一道难解的程式。
他为她穿上了辋Transferinterrupted!渐上。他为她的脚拭去了血迹,他仰首看她面孔,然后顷刻间她已遭他的唇执意侵占。
“我是王竞尧。”他似乎在进行某种仪式。抓疼她的双腕表示出她也得有相同的回应。那种霸气狂傲的威胁让她空洞的双眼蒙上一层迷惑──她开口了:
“我,何怜幽──”
他是个能轻易让人恐惧的男人。下一步,他叫人送她回家,他头也不会的进入了酒店。
双腕被抓红的指印明白表示中午那一段过程的存在。送她回来的两个魁梧沉默男子没有给她任何提示,举止间的恭敬让她不解。短短的十分钟内,发生了一件事,但她这身处其中的人却理不清头绪。那个男人对她做了什么?除了吻了她、搂了她之外,还有什么更深层的意义?
荒唐事件总是一再接连而来,给人模糊的线索,不给人答案。而近来的荒唐事已多不胜数,加上这一桩又有何惧!比起卖女为娼这件事,其他的事都算不得什么了。啊!没有意义的前半生即将在有意义的后半生中沉沦!身为一个妓女,有什么比这么想更来得伟大呢?当妓女也有伟大的呢!多么稀奇的时代!
※ ※ ※
西斜的日光配合四点半下课的声响,映照在每一位放学的学子身上。蜂拥的人潮在校门口呈放射状分散开来;不到几分钟光景,拥挤的校门又回复到冷清状态,三三两两的小猫冷清了夕阳的热度。
何怜幽慢慢的收拾书包,沉浸在夕阳金光中的身影,满是孤傲与隔离的气息。与她同是值日生的田柔芬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看她;这个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冷艳兼纯净的女孩,总是让人想接近又无从接近起。
“要……一同走吗?何怜幽。”
她是谁?好像叫田柔芬没错吧?何怜幽淡然回应:
“不了,再见。”
“呃──那再见,小心些,天快黑了,早点回家比较好。”田柔芬关心得交代万,转身走了。
一个出身书香世家、备受双亲疼爱的幸福女子,全身充满书卷气,清秀可人,功课顶尖,拿奖状永远有她一分。她与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种。何怜幽叹了口气,将教室的门关上,由三楼的栏杆往下望,校园早已冷清,又是一天过去了!玻璃暗处映出一双淡青眼眶,显示一夜的无眠。人死不能复生,但欠下的巨债仍是得还。这种心情可以称之为认命吗?
转身走向楼梯口,在二楼处见到伫立墙边的人影。身子悠闲的依着墙,一手插在裤袋中,另一只拿书的手正背枕在后脑,漂亮健康的面孔闪着灼人的眼光盯在她身上。他不是学生,是今年初来任教、风靡了全校女生芬心得英文老师柯桦;一个英俊又年轻的男老师。这一学期,他代了他们班的英文课,因为原本那一位英文老师去生产了,跑到国外为求绿卡,半年内不会回来。
何怜幽步下二楼最后一阶,回身正要往一楼踏去,但他开口了!
“何怜幽!”是他惯常清亮的男中音。一叫完,他人也立定在她面前,步下了二阶,正好与她平视。
她没开口,一双黑白分明又分外冷淡的眼看着他。
“家里还好吧?”
“好。”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陌生如他,即使关怀也无济于事。
“我送你回去吧!也许有我帮得上忙的──”柯桦一双闪动灼烈光芒的眼眸,因她的冷漠而使口气显得无措。
“谢谢。我知道路怎么走。”越过他,她快步奔下剩余的阶梯!没看到柯桦眼中的挫败──反正,那不是她该关心的事。谁有心、谁无意,随各人多情惹心伤!她是何怜幽,一个决意无心无肺、连自己亲人死亡也不掉一滴泪的女子,没有其他热情去找一个可栖息的心。她也不需要!
踏出校门口,猛地被一大束玫瑰花拦住!她看到李正树一身昂贵且流气的打扮,手持一大束鲜花,左右各一个弟兄,堵住她的去路。
“小美人儿!我等了半小时,你可出来了!走吧!陪我去吃饭。我跟你妈说过了,今晚你不会回去。当然,我送去的一百万暂时刻解除以部分你家的债务,但其他的,就得看你表现了。走吧!我先带你去买一打像样的衣服穿。”李正树挽着她就要往怀中搂,并且移向一旁他开来的宝贝敞蓬车上。
“我不去!”她不断的退后,拍开他伸来的手。
李正树使眼色让二名手下堵住她的退路,而他自己则硬要将她的身子往怀中带。
“你们要做什么!”一声大喝介入这一团混乱当中,一个由校门走出,穿衣身运动服装的男孩推开两个喽罗。
“滚一边去!你是什么东西!我找我未来老婆约会关你什么事!”李正树火大的盯着眼前那位竹竿高中生。打球的身高几近一八○,相形之下,他那不到一六○的瘦骨身架不堪一击。“你是谁?”不行!他得先弄清楚这女人在学校有没有与人乱来,他花一大笔钱就为了开她的苞,要是她已不是处女,他岂不当了现成的龟公?
“我是她的学长,我叫方超圣。”
“我不认识你!”冷不防何怜幽冰冷的打开他热心伸出的援手。
说得那个大个儿一身的手足无措,也让李正树趾高气扬了起来!
“咱们走!小子!别碰我的女人。”拖着何怜幽就要上车。
并非她已屈服或心甘情愿,只是没必要拖一个无辜人进来,尤其他的介入对她的情况并无任何助益;多的,只是灾难与另一分人情。她这一生不愿背负任何情债,宁愿以沉沦取得破败不堪的尊严。即使看来有些可笑!
即使人生是由一连串荒谬组成,她仍好笑的感觉到近三个月来的生活更是集荒谬之大成。如果再有更多的“意外”,她也不会吃惊了。
但──她仍是又被吓了一跳!一辆重型机车“吱”的一声煞停在这一团混乱的局面中。
彷佛全天下的人都跻在这一天出现似的!但他──那个昨天强占她唇的男人一出现,硬是敲撞入她冷硬的心湖深处。
才那么一眨眼,他高傲的眼光没将任何人看在眼里,伸手一抓,她跌在他机车后座。
这个叫王竞尧的男人没有立即骑走重型机车,睥睨的扫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四人。浑然天成的危险气息震慑了所有人,四人各退了一大步,然后猛吞口水!连嚣张的李正树也忘了开口,他甚至忘了何时自己的手松开了何怜幽!
“你──你──”李正树好不容易摆脱心中莫名的恐惧,低声吼着虚张声势的话──“她是我的人!”就不知道这个一身邪气的男人是否他惹得起的人了!
王竞尧开口了,却是针对想要挣扎下车的何怜幽。
“坐好!”
命令才下完,机车已如射出的子弹般消失无踪!没将在场的任何人看在眼底!完全的不屑!
“你──你们拿我的钱是做什么的?!浑蛋!还不快追!他把我的人带走了!妈的!那女人到底与几个男人纠扯不清?!”李正树怒视两名仍在发呆冒冷汗的手下,又吼道:“快追呀!”
两名小混混结结巴巴的指着消失的方向道:
“但──但是──他是王老大呀……我们惹不起的……”
“王──王老大?王竞尧?”李正树的双膝霎时软了下来,跌坐在地上,开始感到恐惧!
那个绝对冷酷无情的冷面煞星!
※ ※ ※
机车停在昨日那间酒馆前;在五点过后,里头已有声响与喧哗。两名原本坐在阶梯前聊天的男子一见老大前来,立即迎上去替他安置机车,也忍不住偷看了几眼那个一身学生制服的高中小女生。掩不住满脸的讶异,却不敢多说什么。
何怜幽的左手腕遭他牢牢的箝制,敌不过他的力气,任他牵入酒馆内。迎面而来的是呛人的酒味与菸味,撞球声、吆喝声混着娇声燕语的挑逗声,完全是一片堕落的景象。昏暗的光线下只看得到人头不少,她被烟呛得快要头昏了!他并没有带她进入场内,在玄关处停顿了下,没让任何人发现的,领她进了一道暗门,往二楼而去。
“那人与你有何关系?”
二楼是一间办公室,约莫二十坪大,另一头尚隔着一间房,不知是书房或档案室什么的。摆适简单,办公室只有一个大办公桌与一套黑色沙发组,在靠窗那一面墙有一个酒柜。入口处的墙面则是一幅画着黑豹的油画,背景像是非洲大草原。油画中的黑豹画得粗犷又狂野,那一双惧人的豹眼像是盯着猎物般凶猛,让人不寒而栗──像他。
此刻他正半靠着大办公桌,点燃了一根菸,以着优雅闲散姿态与危险眼神盯着她,并且等着她的答案。
他已拿下墨镜,所以可怕的眼光更令人无所遁逃又不敢正视。即使她是正对着他,坐在距他五大步远的长沙发上,她仍感觉不到任何安全。彷佛他只要有心,便能在眨眼间将她生吞活剥!所有的距离完全不是问题。
他要什么答案呢?她仍凄惶的自问着。冷然的表情并不代表内心依然无波。她被他吓坏了!他抓她来此做什么?又凭什么问她呢?但──她不由自主的,仍是回答了他──“他给了我妈一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