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狂人长着一张粗犷而狂野的面孔与体魄,最令人寒颤顿起的是——他有一双无比邪魅的眼。既是狂得目中无人,又狠得六亲不认,致使向来无人敢逼视他的眼;尤其怕他某种邪念一起,光芒乍现时,他可是什么也不管的。他只求痛快,不问利不利己。
浑身漾着邪气,让他充满着骇人又吸引人的特质;加上他粗犷而英俊的脸孔,永远使得女人想臣服他脚下,求取轻怜蜜爱的眼光。
此刻,那一双邪眼对上了屈陉讨好的眼,直看到屈陉避开些许才问:“听说有个女人决定摘下你的人头。”
闻言大笑了出来,笑声中有无比的意气风发:“听说冰叶是绝世美女,正好让我尝尝鲜、拔个头筹,我老屈还不知道绝世美女玩起来是什么滋味哩!”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娃也敢拈他这老江湖的虎须,简直是送死!她要是真的美丽便罢,待他玩腻了,再给她个痛快;若其貌不扬,他会让她死得很难看,直恨自己为何要生出来受这种折磨。近来他又研究出不少酷刑,正缺人试验。
楚狂人撇了下唇色,问:“何时要迎战?”
迎战?小女娃也值得他用这辞儿?屈陉又再度怪笑出声,但才要出口,却被一粒花生米打入嘴中,而他整个人往后翻滚三丈远,直摔到门外,令他吐出一口血,并且和着两颗门牙。
楚狂人只是轻轻笑道:“别笑出那种声音,我不喜欢。”没事人似的,他亲切地挥手要他坐回来。”来,快回来告诉我你的计画。”
止住了体内的气血翻涌,屈陉在起身时又吐出一口浊血,心中因了悟自己依然差他大多,而恐惧顿生。老天爷,楚狂人的功力究竟有多深厚?
连忙逼出一抹笑,坐回椅子上。既惹不起这男人,哄着他暗中控制亦可,绝对不宜撕破脸。
“我准备先派三批高手去对付她。如果她能赢,必然也元气大伤,到时我只消坐收其成就可以了。”
“你就把冰叶看得如此不济?”
“一个女人能有什么了不得?”缺了两颗门牙的声音,因漏风而显得怪里怪气。
“近几年你奸淫了不少女子,尤爱在人家新婚之夜办事是吧?”他闲闲地问。
偌大的虎啸厅,自楚狂人落座之后,一直无其它杂音,尤其在副堡主被打飞出去后,其他首脑们更是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屈陉也不敢再有什么放肆的举止,连回答也颇为小心,但他不认为堡主会介意烧杀掳掠的行为。因为当他有兴致时,自己也会乐在其中,但堡主的喜好天天在变,最难捉摸的是他永无定向的心思。也许此刻,他想玩起“大义灭亲”的把戏呢!
“怎么不回答呢?”楚狂人又问,语气中已掺了些不悦。
屈陉连忙回答:“近来我已不做那档子事了。”
“沉迷于女色,莫怪功力十年来无一长进。”他冷冷说着。
“但用以对付冰叶,已绰绰有余。”屈陉傲然抬高下巴。屈屈一个女人,有何对付不了?待他收拾了那女人,堡主必然要对他另眼相看了。
蓦地,楚狂人笑了出来,双眼迸发邪狂之光:“好!那我拭目以待!”
自意境居出发之后,白煦的行程即是返家。追风山庄如今已大致由大哥接手,不断地传来消息要他回家。离家十年,确实也该回去了;许多事情早该有个了断,此时应已恰当下决定了。
他行走的路线,巧合地正与徒弟相同。如今也到了梅县;见江湖人大多聚集于此,不免有些许诧异。
“白公子请留步!”
正要踏进一家客栈,身后传来惊喜的呼叫声。
白煦回身看去。咦?可不正是武林四大世家新一代的少主人?
南宫卓、慕容慎文、唐浚、费北歌,这四位年纪相当,容貌出色的公子们,被江湖人封为“风流四公子”——指的是他们容貌、武艺、才华皆有一定水准,并且深受江湖女子仰慕;而其中,白煦唯一认得的只有南宫卓。他是一个儒雅斯文的男子,出道至今从未杀人,更少让他人流血;以乐于助人而博美名,所以令白煦印象深刻。
“南宫公子,久违了。”
一一介绍过后,众公子才道明来此的原委。
南宫卓曾见过叶盼融一面,在惊为天人的同时,自是倾了满腹仰慕之心。他与白煦并不相熟。但因他是传言中冰叶的师父,无论真实性有多少,他皆有意深交的。
而其他公子们自然也好奇这对“师徒”的真实性;尤其此刻全江湖因冰叶对上狂人堡而沸腾,对于她谜一般的身世,更是好奇不已,所以愿意放下身段结交这一名文生。
白煦凝眉思索了会:“明日与屈陉决战飞沙谷?这屈陉擅使毒,有风相助,更是有利于他。”
“之前三批人马袭击冰叶时,也有用毒,并无伤她分毫,我想她是游刃有余的。”来自四川唐门,感兴趣的便是用毒与解毒。唐俊明日欲去观战,便是这个原因。
叶盼融对毒的研究并不深,如果再阴毒些的手段,她应付得来吗?白煦不由得有些担心了。
“白公子,听说冰叶是令徒,传言可是属实?”南宫卓仍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某方面而言,在下确实被她叫唤一声‘师父’,然而,我能传授的实在有限。”他含蓄而保留地回答。
众人当然也不认为他能传授什么武林绝学,唐浚第一个断言道:“想必白公子给予冰叶不少医药上的帮助,两三年来她的战迹辉煌,却都带伤,没有一次赢得漂亮。”
“是呀!听说她美丽非凡,可惜一身肌肤怕是伤痕累累了。”费北歌不胜惋惜。美人如玉,何苦自虐?躲在男人羽翼中安憩,不是更好?慕容慎文笑得暧昧,直问白煦:“白公子可曾见过她身上的伤口?”这种轻佻的口气,令在座之人皆诧然且尴尬,实在是失礼。
“慎文,你——”南宫卓急欲制止。
白煦坦荡地回应:“她确实受过不少伤,而在下一直希望能找出更好用的药来令她伤口好得更快,不知慕容公子是否要提供药品,所以才这么问?”
“白公子虽无‘神医’之名,其医术应也是可以上台面的,哪须我这门外汉班门弄斧?我不信你听不出来我的意思。你正值少壮,而那位冰叶据说美丽无双,你们这对‘师徒’真的只是表面上的关系吗?”慕容慎文间得可直接了。望向白煦俊雅难匹的容貌,虽无习武者那股英气勃发,倒似有古时宋玉的风华;因经纶满腹,眉宇间充满睿智之光,这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神采,再加上天生的俊美容貌与从容和善的气蕴,在在令四大公子相形失色,输在气度与神采、输在气定神闲的从容,甚至也输在容貌的比较上。较为心高气傲、又自恃身家武学过人的人,自是难忍下这一口气,语气便多有冲撞。年轻所以气盛,好身家所以依恃而傲。
白煦哪会听不出他咄咄逼人的语气,只是向来他就不是会与人发生冲突的性子,更不会以口舌之战让人脸上无光;但不予以理会,不见得他人就会就此作罢。他迟疑要怎么回应,但身后娇脆的声音已经代为回话:“哟!我以为探人隐私是三姑六婆才有的嗜好,怎么你们这些‘伟大’的男性也这么明目张胆地逼问人家的私事?要不要再创个‘四叔七公’的辞儿来符合各位的行为啊?否则光只有‘三姑六婆’这辞儿在撑场面,未免太寂寞了?”玉婉儿其实一直就坐在这票人的后方,本打算用完了午膳就赶去听说书人口沫横飞地道出近来江湖上的消息,不过这些人之中,居然坐着她心仪女侠的师父!当下她的耳朵竖得半天高,一如其他闲杂人等相同。她也怀疑手无寸铁、半点武功也无的白煦,怎么可能会是冰叶的师父,不趁此机会认得岂不遗憾?尤其她们家与追风山庄有商业上的往来,她比别人更明白那个商贾世家并没有出什么不得了的武功高手,顶多有防身之用,却不列入江湖人高手评价的法眼。
“婉儿!?你怎么在此?”费北歌倏地起身,讶然不已。他们费家与玉家同居应天一带,因此多有往来,当然不会不认得应天第一才女——玉婉儿。
“哦,是费二公子,久违了!”玉婉儿装作好讶异地说着,一双明媚大眼早溜向她好奇的白衣男子身上去了。
这一看,令她不禁大大赞赏了起来!好一个浊世佳公子,不愧是文状元之魁,其尔雅的气度是她未曾在其他男人身上看过的;沉稳而内敛,宽厚而善良,且不因年轻便有着不知天高地厚的气焰与逞强斗凶的霸气。很好,很好,一个真正的伟男子!
白煦被她这么直率地盯着良久,不禁有些赫然,起身拱手:“在下白煦,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是没有,不过,白公子,与其待在这儿被某些陌生人骚扰浪费时光、夹带无礼放肆,倒不如动身去寻找令徒,看看她有何准备不周全,加以帮助不是更有意义?毕竟明日之战,大意不得。”
世家公子有放肆的特权,世家千金自然也有目中无人的权利。她摆明了就是要让刚才出言不逊的人下不了台,并且损得他灰头土脸。
“你说什么?我哪里放肆无礼?”慕容慎文拍案而叫。
“我指名道姓了吗?我骂疯狗你凑什么热闹?奇怪了!”她闲闲地指向客栈外乱吠的几只野狗,堵得慕容慎文发作不得,兀自涨红面孔。
“白公子,我想你该动身了。”她将桌上的包袱交到白煦手上,不由分说就推人出去。
“这位姑娘——”
“玉婉儿。”她挥手。
他微笑拱手:“谢过。”他确实忧心叶盼融,不知她有无受伤,毕竟她对毒的认知并不深,倘可必须快些找到她才行。能在分开余日又见上面,便是缘分,表示一定有他使得上力的地方。
“跟着他走,一定可以看到冰叶。”费北歌站在门口说着。
“我们这一趟前来,不就是想见识一下这位女人吗?何不跟上?”唐浚兴致勃勃。
南宫卓阻止:“各位,咱们已无礼于白公子,不该再做这种事。”
“对极!各位的行径简直可耻至极,探人隐未免探得太超过了。”玉婉儿环视神色各自不周的四人,微微一晒:“我也要走了。见识了四位公子,方知‘百闻不如一见’的真正释义。”流泻出的笑语可不是那么一回事。
随着她走远,费北歌第一个跳脚:“我的天!她不会是一个人由应天是来?那我可不能放她一个人行走,太危险了!各位兄台,我先走一步了。”一个纵身,他追随佳人芳踪而去。
剩余三位公子,神色各异地站在门口望着人来人往的街口沉思了起来……其中最不开心的,当然是被冷嘲了一顿的慕容慎文了。
第三章
在叶盼融的性格中,绝对不存有“依赖”这两个字。在每一年的冬末,她只允许自己有几天小小的脆弱,也就是当她见着了师父,与他一同生活的那几天,但以后的日子,她是不依赖任何人的。
也之所以,在她因吸入不知名的毒粉而全身剧疼如针扎时,她没有想过要求助师父,或任何一名解毒高人。
这是屈陉向来惯用的伎俩,先派手下来探虚实,不断地用毒来测验她对毒的认知。她早知道的,只是没料到第一次使毒无效后,再放了第二次,却令她功力散得只剩三成;并且每运一次功,便消失更多些。屈陉知道他成功了,于是下决定在明日“解决”掉她。
每一次的失误,皆是她的经验。既然她以前可以活过来,自然这次也行;再不济,她也要与屈陉同归于尽。她相中的罪犯,绝不会在她手中错过。
火苗上正烤着一支柳叶刀,待刀面已足以热得煮热任何食物时,她在手背上划下一刀,红中带黑的血液滴了下来,但同时也因表面皮肉的焦灼而收住了血口。冷汗透过重衫,而下唇也咬出一排血痕;她抹了去,也看了下,是纯然的血红色。
她淡淡一笑。很好,她还有时间去对付那只淫贼。随意以袖口抹去冷汗,摆在身前地上的瓶瓶罐罐,全是师父特意调制的各式解药与伤药。没有细分,她将所有的解毒丸全倒在手上,打算全吃了。
对医学,她并没有很深的认知,也没有很良好的慧根去理解种种药性,所以她才会在今天解不了稍为难缠的毒。
不过,对于生命向来没有太高的期许,种种活下去的方式,又怎会放在心中去留意?
师父总是担心她太过随意对待自己,不许身体发肤有所伤痕、不许风吹日晒、不许吃得太差,或亏待自己……
思及此,便忍不住真心地笑了。她笑容的唯一来处便是来自他啊……
但,她仍是故我。
正要将药丸全部吞下,突然某种不属于树林的声音令她警戒,抄起地上所有物品飞上茂密的树林枝桠间,隐去了鼻息。
白煦骑着马在林间穿梭好一会了。他知道叶盼融的习性,每当她备战或思索时,葱郁的树林是她唯一会去的地方。愈是人迹罕至、无路可行的林子,愈是她会去的地方。在这梅县,就只有这住满毒蛇的林子是平常人不来的地方。
已经一个时辰了,但他并不心急,他知道她一定会在林子的某一个地方。他担心的是她或许中了毒,无力去解,便放任毒去行走全身,这孩子总是做这种事。
极细微的呼吸由他头顶上方传来,泄露出无心的讶然。他抬头的同时,叶盼融也飞了下来。
“师父!?”
白煦没让她落地,飞身过去楼住她后坐回马背上,一气呵成,没有任何迟滞。
“你的马呢?”他边驱马行走,边为她把脉。看到她手背上被火炮过的刀伤,不自觉拧起俊朗眉峰。
“寄放在客栈马厩。”她张开右手手掌问道:“哪一颗是可以解我身上这种毒的?”
“都不是。”他语气中挟着叹息。虽然早就知道她应该会有的处理方法,仍是忍不住想念一下:“盼融,你该联络我的。”
她只是淡淡扯了下唇角,没有回应,而白煦也没追问下去。确定了她的毒后,立即快马加鞭驰出树林,往一处空置的废屋中行去。
此时此刻,安静、安全才是他们师徒需要的,而且在治疗过后,白煦所要训诫的话,可能比他这辈子说的话还多。
天下父母心吧?不是吗?
他不是十分精通医术,但他认得许多名医、神医之流的人物;而由朋友口中以及医理书籍中,白煦听闻了各种千奇百怪的疗法。“知道如何使用”与“实际去使用”之间,约莫差了十万八千里,尤其是医术并非“知道”就代表是医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