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泉莲吟拥着被子半坐起身,环视房内四周,明亮的光线下,只剩她一人──幸好只有她一人,否则羞也羞死了。
东方磊,那个昨夜侵占她身子一整夜的男子则不知去向。
感觉到身子酸疼不已,懒懒地,想再睡个够本;不知是她老了,还是初尝云雨的人都会有这种不适?知识是一回事,实际行为则是另外一回事了!不管曾在书中看过多少对性的描写,亲身体验后,才发现那些说明既真实又不足,很难能以文字形容得完全的,相信各人的体会皆不同吧!天……她不禁呻吟了,不曾认为会与他进行到这一步,事实上她根本不以为她的人生会有这一类的事发生。
但发生就是发生了,再怎样去计量抱怨也于事无补,可是,问题是,跨过了这一道亲密界限,往后他们两人要以什么准则来相处?既亲密又陌生,在不相爱的情况下依然可以毫不在乎地上床?
她怎么能够容忍一个毫不爱她,甚至是有些恨她的男人来对她做最亲密的事?何况她自己也尚未厘清自己是否爱他。之前的眷恋,完全架构于她的少女想像中,未曾把他真实化;对于真正的东方磊,她可不确定是否会欣赏他那种大男人妄尊自大的性子。
也许她大可不必如此苦恼,上床一次,并不代表往后可以任他予取予求,昨夜只不过是个例外。对!她应该这么想才是。只要她好好地与东方磊说清楚,相信他不会强人所难!对,她得马上告诉他!
跳下床,以最快的速度冲澡穿衣,三十分钟后,顶着一头湿发,冲到楼下,四处望不到人,才在窗口看到门外庭院中,一对穿父女装的父女,正玩球玩得兴高采烈。当然是东方磊与“东方”丹芙喽。
即使不愿意承认,古泉莲吟在那一刹那间,心中涌上了一股酸酸的嫉妒感──嫉妒女儿比她受东方磊的宠爱;嫉妒东方磊轻易可以得到丹芙的爱。
血浓于血毕竟是抹不去的事实。瞧瞧他们父女俩处得多好啊,也不过几天而已呢!她这个婚,结得也该不算了无建树了;单亲家庭再怎么美满仍比不上正常家庭的完美。
如果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只要孩子好,谁也不必怨谁的话,那么,她自身的需求与感觉是否理当沉潜到心底最深处,不要太过理会。没有人可兼得鱼与熊掌,她岂能太贪心?但………但是……
“妈妈!已经中午了,您睡好久了。”小丹芙率先发现呆立于门口的母亲,抱过球,跑近她,红扑扑的苹果小脸洋溢着健康的红润光采,直教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古泉莲吟弯下身,亲了女儿一下:“吃中饭了吗?”
“爹地说要等你起床才开动。”
“哦。”她压根儿没胆把目光往上移去对上他炯炯的眼瞳,只好很努力地看着女儿天真的小脸。
小丹芙凑近她,低声地问:“妈妈,你们睡在一起,是不是代表我将可以有个弟弟?”
古泉莲吟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天,小丹芙都看到了?女儿向来早起,当然会去她房里找她,也许就是丹芙把东方磊挖出棉被的……老天,羞死人了……红潮一路攀升到古泉莲吟的头顶,初醒时的臊热再度攻占了她全身感官。
“我可不可以期待一个小弟弟?”丹芙问。
“丹芙,妈妈目前没有生小孩的打算,明白吗?”她很困难地开口。混乱的大脑找不到更好用的词句来拒绝女儿的要求。
“为什么?”
问话的人并不是小丹芙,而是不知何时立于丹芙身后的东方磊。
口气中的不善令莲吟的一颗心吊得老高。
为什么?他居然有脸问为什么?而她也居然为此感到心虚?真是见鬼了!她才是有资格发表不满的那一个呀!想到此,下巴不免抬了起来,与他对视:“我们有话得谈。”
东方磊静静地凝视她,其中蕴含的压力存心让莲吟连大气也喘不过来。
种种方面的对峙,她赢的机率比零更低。
“先吃午饭再说吧。”他说着。
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她无言的服从。反正,总有足够的时间得以让两人彻底地谈个清楚,而且看来东方磊也有长谈的打算,很好,他们总算达成了初步的共识了。
将小丹芙遣离他们夫妻谈话的范围内,则是第二个共同目标。最好的方式是让小女孩好生睡个甜蜜的午觉。
终于──东方磊双手横摆于胸前,凌人的气势打一开始就准备压得古泉莲吟喘不过气。
老天,情况真是可笑,瞧瞧,这居然是有了真实婚姻生活后第一天的模样?对峙的感觉犹如谁家死了人一样凝重!古泉莲吟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也同时想大大地叹息一声。看吧!早知道跨过夫妻界限是不妥的,但若要后悔,在此时而言也太迟了,唉……
“既然你已是我的妻子,而七年前你并不介意生我的孩子,此刻就没有理由拒绝再为我东方家添人口。”他的语气简直像判官在宣布罪状。
莲吟无言地看着他,很难让他明白彼时不同于此时,她无法再为生孩子而生孩子的去受孕──在没有爱的情况下更是不能。
七年前的受孕,是为了一个自己心中的初恋,对幻想中的他寻一个结果,其中包含了感恩、幻恋,以及其它年少轻狂的冲动,才决意去为他生一个女儿。
但现在根本不同了。他成了一个真实的人,飞扬跋扈地介入她生活中,带着不可思议的强硬与冷酷,而且不曾尊重过她意愿的应允与否,便强制改造她生活的轨道来配合他。这样的男人,与她暗恋七年的白马王子是凑不在一块的,即使他们都叫“东方磊”;对她而言,他依然是一个霸道的“陌生人”。
在美国生长二十五年,并不代表她的思想行为会成为美式作风:大胆而性开放,完全的享乐主义至上!
这是她一直做不来的,却也是她不愿去摒弃自身的保守随波逐流于肉体玩乐中的。也许,在内心深处,她一直在渴望着:一定有那么一个人,注定会来到她的生命中与她厮守一生,她得好好守着自己纯净的身心,当他来时,可以干干净净地将自己给他,一世无悔……
在梦中,东方磊是她的白马王子,在生了丹芙以后,她便觉得此生再无遗憾,不愿去想嫁不嫁人或与男人交欢之类的事了;小丹芙身上系着她一生的爱恋。在现在,真实的东方磊以着让她惊吓的姿态强悍地闯入她单纯的生命中,强势掠夺,无法无天,甚至没有任何愧疚地自以为是理所当然,莲吟当真讶异了!
这男人……与她的美梦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可不是说名分上正了名就代表她得缴出肉体与感情,以为“丈夫”这两个字足以解释一切的不合理。不,才不!他甚至还未对昨夜的“侵犯”来向她道歉,此刻居然还得寸进尺地问她为什么不替东方家添人口?
东方磊等得不耐烦,又道:“还是你的道德观念与世人恰恰相反?当未婚妈妈比当已婚妈妈刺激得多?”话语中添入了讽刺。
古泉莲吟咬住下唇回视他,沉吟了许久才挑出一些字句回应:“我不认为现在生孩子是好主意。”她无法在没有爱的感觉下去孕育生命,那对任何人都不公平。
“别想敷衍我。你倒是可以告诉我,何时才是生子的好时机?”他讥诮的语气没有保留。
“反正……现在就是不能。”她别开眼,几乎快要承受不住他语气中的逼迫。
东方磊嘲弄地问:“你不会是想要在我身上寻找‘爱情’那玩意儿吧?小女生?”
“没有!”迅速回答的语气表达了她的心虚。天知道,在他身上得到“爱”是她千盼万想却又明知会失望的事,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也……不会给她。她永远不敢或忘是什么原因使两人缠在一起的,而他已认定她是罪人,没有立场去与他争取些什么;她根本……连想的权利也没有,哪敢再对他提出?
“没有最好。那么,我是否能下一个结论,你会给我孩子?”又添了一句:“而且不再偷鸡摸狗地去用那鬼试管来‘造人’。”
这是他一辈子也不准备原谅她的事。
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古泉莲吟的一颗心不断地往黑暗深处沉潜,很冷、很冷……竟,无力再迎视他灼人的眼。那其中的控诉,将是她必须扛一辈子的罪石……
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些什么?可是,关于孩子,她依然不准备有……没有爱,就没有孩子……
而,没有原谅,他们的婚姻将是一座冰冷的坟,谁也不会有快乐。只是,两人都无心去改变或挖掘出更多事。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而不崩溃?
虽然已临夏天,莲吟依然感到冷……
如果东方磊天真得以为中午的谈判已有结论,而且是他全盘获胜的话,那么,也难怪他会在妻子的拒绝后暴跳如雷了。
“为什么?”他的声音像在咆哮。
他在床边,犹如一尊修罗般的怒视古泉莲吟!她居然拒绝他的亲近?全世界的法律都明文规定夫妻有同床的义务,她妄想扭转事实的话,就太不自量力了。
古泉莲吟向来怕他,当然在这种怒吼中会感到些许的瑟缩,可是,在信念上,她的坚持不比他弱。强装镇定地对他道:“昨夜是场意外,我不会因为有了第一次,便认为理所当然会有第二次或第三次……”
“我们是夫妻。”他冷冷地提醒她。
“是的,我知道。但相信你没有忘记我们结婚的目地是为了给丹芙完整的家。再没有其它的了。”
“那是因为你没问,不代表没有其它的了!”
他双手撑在床沿,欺近她面孔:“给丹芙一个家,是结婚的动机,但婚后,理当将婚姻的利益发挥到极致,才不枉你我绑在一起,共同不自由的牺牲。”
“不是现在!”至少不是在他这么憎恶她时,也不是在她对真实的他完全不了解之时。
“什么时候才算可以?七八年前你甚至可以为了研究、为了好玩来造人生子,为什么成了夫妻反而不行?得了吧!你还真是多重标准,与你的丈夫相好须要谈条件,那与其他野男人寻欢又得有什么标准呢?东方太太,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答案?你丈夫鲁钝得很。”
他在伤害她,把她当成敌人一般的攻讦!他真正的生气了,口不择言地在伤害她,因为她拒绝他。
古泉莲吟的眼瞳泛上一抹酸楚的水意,不愿倾吐出任何辩驳的话。他不会懂的,而她什么也不想说。
“有多少男人上过你的床?”
问完,东方磊才惊觉自己居然问出这么卑劣的问题,这不是他会问的,却可能是他潜意识中最在意的。没道理呀,更没道理的是他居然非常期待她的答案,她非得给他一个供词不可──他是她的所有人。够理直气壮了吧!
“一个。”她垂低着头,语气闷闷的。
一个?够少了是吧?身为她的丈夫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但心中那股失望与气愤从何而来?难道他是希冀她二十五年都活得干净无瑕,只等着他的到来?别傻了,他自己都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角色,哪来的资格去要求她?何况有哪一个白痴女人会以处女之身去造人的?必然是经过某些感情上的打击才去走偏路……
“是谁?”他咬着牙问。既然起了头,就问到底吧!
莲吟呆愕地抬头看他,他怎么还有脸问是谁?昨夜与她上床的人不就是他吗?难道他已得到老年痴呆症,忘了吗?未免太快了,这种丧失记忆的速度。
“你呀。”还会有谁?
“我是说在我之前!”他又开始吼了。
“从来没有!我在昨夜之前从来就不曾与男人上过床!老天,原来你以为我……会与人乱来?”莲吟了悟地问他,瞬间感到受伤了。原来他是以着随便的姿态来与她相好,以为她对性是相当随便的,他当她是什么?色女吗?
东方磊没法理会她的质问,更震惊的问题正等着他消化:“你是处女?没有过男人?”
她别开脸,不愿回答,他没有权利问她这种事,尤其打一开始他便当她会性滥交。他怎么可以在未曾了解的情况下将她贬得那么低级?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好说的?不,她什么也不会说了。
“你回答我啊!”
“请你出去!我要睡了。”
“可恶!”他抓住她双腕,恶狠狠地道:“原来你的志向是当世上第二个圣母玛莉亚!真是太伟大了,难怪你不愿意我碰你,你是准备上天堂的,怎会容许男人来污蔑‘神圣’的你呢?是不是?告诉我,昨夜我的‘侵犯’是不是意味着我得下地狱被火烧?而你的呻吟浪叫又怎么……”
“住口!住口!你这个卑劣的男人,滚出去!”发出生平所能最大的音量,莲吟死命吼着,全身用力挣扎,一心只想要他滚离她的视线;她完全忘了害怕!
老天,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语言能伤人到什么程度,她总算有所体会。哦!这男人居然让她暗恋了八年,她是瞎了还是疯了?她根本是痴笨得无药可救!
“别动,你只会伤害到你自己!”东方磊低吼了一声,猛地放开她,让她跌回床上。忍不住向前要扶好她,却被她防备的表情弄得情绪大坏,气话不禁冲口而出:“放心,我小小一介凡夫,不敢冒犯圣母玛莉亚,你大可安心地当你的圣女!我没兴致了。”
话完用力甩门而去。
留下古泉莲吟拥被而泣。
事情怎么会糟到这步田地?哪一个环节出了错?
无论为了什么,都不需要了,他与她之间,步入了冰河时期,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
这桩婚姻的形成,注定得有人受苦。
她的心,好痛呀……为什么?
基本上,他们算是在冷战。冷战,顾名思义就是互不言谈──不接触、不谈判、不妥协为奉行指标。
可是,他在收拾行李,小丹芙也在打包自己的东西。清晨起来,莲吟就是看到这幅令她惊心的景象。他们在做什么?
不会是……他准备与她一拍两散了吧?
“娃娃,过来。”莲吟唤着女儿。
小丹芙应了声,走过来。
“妈妈早。快点去收拾行李,爹地说要走了。”
“走?”去哪里?不是还有三天的“婚假”吗?
东方磊站在远处遥望她,眼神中的陌生疏离一如七年前的模样:“我送你们回东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