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何枫问她有没有意愿当模特儿时,这一篇论调就是宋湘郡的回答。
日正当中时刻,她们二人到精品店的隔壁餐厅吃午餐。
来台湾一星期了,总算稍稍能适应台湾的天气。对这种挥汗如雨的九月天,她已热得发不出任何怨言。幸好她就要下台中去了。虽然同样炙热,至少台中的天气没有台北的阴睛不定。未来对她而言是乐观的!
“湘郡,你上回说要找工作,找得怎么样了?千里迢迢跑回来找工作有些儿怪异。”何枫探索的眼光直在宋湘郡的俏脸上搜寻。她为什么要回来?台湾对她而言早已不是“祖国”那回事了,专程回来——并且单枪匹马,不顾家人反对的回来,背后必然有着一个目的。这么坦率又未曾涉世的小女孩对台湾有着怎样的牵念?她想知道。
在枫姨的精明逼视下,宋湘郡打了个哈哈,似真似假的回道:
“回来找一个中国老公呀!爸妈都不允许我嫁给老外,英国华人圈中又没有中意的人,只好回来喽!”
“不回英国了?”何枫怀疑的挑高眉。
“呃……还是可以回去呀!台湾不是正时兴移民吗?搞不好我找的对象就是准备移民的人。”
“如果没有长住的打算,也就不必认真找工作了!上星期你与我去台中看分店时,好像曾去应征工作是不是?想玩个一年半载,枫姨还养得起你。”不希望外甥女找工作的最大原因是她对台湾工作环境没概念,对地理环境更不熟悉,这一不小心独自走出门搞不好就丢了!她认为湘郡仍是个纯真的女孩,即使毕业已有一年,仍是被大家捧在手心小心呵护到不沾俗事的娇娇女。也的确如此,湘郡的外表太天真了些,漂亮而无害,令人不敢轻易放她独自一人出去历练。
宋湘郡摇头,从皮包中掏出一封信。
“我找到工作了!临时的代课老师;是一所私立学校,聘书已经下来了!约定半年,教英文,原本的老师住院开刀,最少得休养半年,这份工作正好可以让我在半年内自给自足。枫姨,从我上大学开始,就不再伸手向家里要生活费了!没有理由来台湾反而养成依赖的习惯。”这份工作最大的便利在于地点是台中市,白水晶的老家在那所学校附近,方便她报仇与观察敌情。
何枫接过信封,抽出聘书与信件详读,轻道:
“那你不能与我住一起了?台中你又不熟,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去?”
“学校附近有出租单身公寓。价钱合理又公道,还怕没地方住吗?枫姨,你当我几岁呀?放心,不会有事的,而且你的分店就要在台中开张了,往后多的是见面的机会。我是个闲不下来的人,真要我每天游山玩水四处晃而不事生产,我准会疯掉!”因为是么女,所以常被人捧在手心,当成没行为能力的娃娃,她早习惯了,也练就一套安慰人的说词;加上自己心中的一点点理想与我行我素,通常都是“大人”屈服,她遂了心愿。
何枫笑了笑,心想自己或许是反应过度了!湘郡或许并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么娇弱。对孩子太过保护有时候反而是一种伤害,自己就是这么长大的,怎么这会儿又学自己父母的作法,以为把孩子护在自己双臂下最安全呢!好吧!不管这小女孩是什么心思,有什么目的,放开她一阵子暗中观察看看吧!就让她去独自体验人生的酸甜苦涩。
“好吧!反正教书的工作很单纯,就去台中吧!什么时候走?我开车送你下去。”
“下星期一正式上课,我们就星期六下去吧!租屋的事在电话中联络就行了!”
接下来,重头戏就要开始了!宋湘郡双眼晶亮,闪闪发光。几乎是追不及待的想飞去台中了!
第二章
在繁华市区的外围,有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它叫做乘凉镇,位于大坑与市区之间。
这里住着的全是富有的果农——拥有好几座山的大地主。别看只是个小乡镇,镇内所有的建筑物可都是出自名师之手,美观自不在话下,对建材的讲究绝不比市区逊色。
“野渡武道馆”是乘凉镇最受敬重、最让人引以为傲的“特产”。每年除了这里的一所私立高中招生期或学期开始时会涌入一批人潮外,更多的人是慕“白家”之名而来。有的是各家各派前来切磋武艺的,有的是来采访的,更多的是年轻气盛的青少年前来拜师学艺。
即使白家在世界武术界中拥有盛名,“韬光养晦”四字一直是白家的祖训,所以他们并不招摇。他们收徒也是要看天资的;一番挑选下来已剩下不多,再有吃不了苦半途而废的,到最后仅有十来人可以真正学得武艺。
像这一回,白志翔居然答应了武术协会的要求,配合救国团的活动招收一百名学生。教授那些稍有武功底子的学生做为期两个月的训练。实在有些出人意表。老实说。教授武术只是白家人锻练身体的方式之一,白家上下的生活开销全靠位于大坑那一片果园的收成;然后加上白志翔妻子白林芳姝精打细算的商业头脑,一番经营下来,才使得白家生活宽裕,有余力去推展武学,并且在武术界挣得一片天,
七年前白志翔带六子一女赴东京参加世界武术赛,一举攻得各个量级的各别冠军后,便打响了“明月流”拳法的威名,后来在总冠军赛中,白志翔派长子出赛,当时年方二十六的白悠然以着他千变万化却又淡似明月清风的优雅拳术,打败了连续三年封王、以硬拳见长的大陆高手后,回台湾的头半年,白家几乎被挤得水泄不通,慕名拜师的人更是天天上门。这余波汤漾了近二年。终于消退了媒体与人群的热情!白家在近二、三年来好不容易才回复平静,想拜师学艺的人已没有当年那么疯狂;正想好好松口气,不料白志翔在临去大陆前,却应允了这件事——招收一百名学生。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苦的是那位以为回来就可以好好修身养性的白水晶。
二个月的训练期,分成四批人马。一天上四堂课,一堂课有二十五个学生,星期六、日放假,每一堂课只有二个小时;这样二个月后结训会有什么成效就太厉害了!不仅他们浪费了时间,哪些学生也浪费了金钱。人家武侠小说中写着练武练个一、二十年不是没道理的!想当年她四岁初练扎马步时,一蹲就是一下午,马步一练就是四、五个年头,如今才堪堪有她大哥五分之一的功力而已!二个月想当武林高手?有些儿异想天开!对着传真过来的名单。她再三摇头。搞什么呀!挑这个时间!
“明天就要开始累人了!”白家老么——白悠云,坐在水晶身边,口中啧啧出声:“一群被虐待狂!你知道吗?四哥特地挑这几天休假,陪大哥到山上做一些训练工具与活动场的布置,并且提供很多点子要整人。”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那群菜鸟会死得很惨。
“今天没课?”白水晶推开他,给自己调了个舒服的位置。要说他们白家七个兄姊弟中的性格,最正常的就属她大哥、二哥、三哥了!而所谓的“正常”,全是代表他们百分之百有乃父之风——严肃、功力高强、深沉内敛、凡事认真,看起来都像百分之百的大男人;而且全心全意于武术上的精进,不近女身,不沾女色!即使有女学员假学武之名行引诱之实,他们也感觉不出来。简单的说,他们都是一块——不!三块愣木头!至于所谓的“不正常”,即是指老五与老七。白水晶自认自己是深受母亲遗传的正常女人,精明、干练、开朗,而且很矮小,但精力充沛。老五与老七都不太专心练功,是各方面平均发展的人,呼朋引伴,好动得不得了!并且非常有人缘,外表看来没有刚毅木讷的“大男人”样,他们是斯文又长袖善舞的人种。尤其老七悠云,他在大学读商,是辩论社的社长,口才犀利又风趣,光那一张嘴就不知迷死了多少学园少女!目前在高中任教的老五白悠远就没有那么花稍了!再回头谈谈那个介于正常与不正常之间的老四悠岳——他的外表是一块木头,内心却是老么那一类的人;常常口出严肃的用字,却是笑死人的话!简单的说,他是一个冷面笑匠。接近这种人挺危险的!别看他外表老实严肃,其实他内心坏点子比谁都多。此次这种可以整死人不赔命的好差事他那有可能不来掺一脚?水晶料想得到四哥一定开心死了。
白悠云抓起早上刚摘下来的梨子开口就啃。口齿不清的边摇头边道:“才刚开学,没什么课。倒是大哥,下午还有课,他兼了‘云凌高中’的柔道老师,下个月他得带队去台北比赛,最近在集训,天天得上课。”
白水晶有些讶异。“那还有时间去帮人家?咱们馆里也够忙了!年底要带团去日本,现在又有这一批菜鸟要来!”
“所以才要你回来呀!再怎么说咱们一家七个小孩全从那里毕业的。‘云凌高中’的柔道队会成为中部的冠军队也是因为有我们!校长又与大哥有师生的情谊,这种人情不好推却。大哥那个人你也知道,全家最心软的人就是他!”白悠云说完,梨子也正好吃完,将梨子核瞄准厨房门边那个小垃圾桶,一投命中!
外人对白家七个孩子的评量,属老大白悠然最好;说他老成懂事,越年长越刚强冷漠。他那一身浑然天成的威严丝毫不输他父亲;加上沉默寡言,一般人都以为他不好相处,也都不敢轻易与他话家常。其实白悠然是白家七个孩子中最体贴最心软的人。在白家出入久了的弟子全爱找他学拳,因为他力道收放自如,不易使人受伤;要是碰到老三以下的那票人,尤以白悠岳为最,落到他们手中不死也只剩半条命!
白家的儿子们都非常高大,体格健美,一半的人遗传了父亲刚毅俊朗的容貌;另一半人遗传了母亲斯文儒雅的外表,就唯一的掌上明珠白水晶成了父母的混合体,而且是较逊色的那一种混合!虽称秀丽,但与兄长们站在一起就失色多了!在意外表的年纪虽早已过去,但身高仍是她永生的遗憾!不过她已认清了不会再长高的事实,反正石强只喜欢这样的她,那么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石强呵……又想起他了……
才回过神,就看到小弟以一种深思的眼光在打量她。
“干嘛?看绝世美女呀!”
白悠云做了个想吐的表情后才认真道:
“我觉得你二年来改变了很多,愈来愈像个女人!不像二年前那个爱玩爱闹、脾气刚烈的小丫头了。”
“你说话的口气好像你比我大似的!别忘了你小我四岁!我是个二十六岁的女人了!再故作天真,别人看了会吐。而且我的律师形象要求我得是个成熟冷静的女人。你不知道现在社会有多现实吗?小弟。”虽然她排行老六,还有一个弟弟可以管,但事实上向来是六个男人联合起来管她一个。外表娇小长不大容易给人一种需要保护的错觉。所以白悠云人前人后都当她是妹妹。白水晶多年抗议仍无效。
“你不觉得叫我小弟很侮辱我吗?”白悠云右臂一弓,就把白水晶的颈子勒向自己怀中,另一手成拳,只露出一只食指往白水晶的致命要害——腋下,攻去,当场吓得她尖叫不休,可是嘴巴可不认输——“小弟!小弟!你本来就是小我四岁的小弟!只是——哇——只是你少年老成,而我青春永驻——白悠云,你再仗着蛮力欺负我这个白家唯一的姊姊,当心今晚我在饭中下药毒死你——”
“哇!威胁是吧!我怕你了!你这个全家上下疼在手掌心的小洋娃娃!”很没大没小的揉着水晶一头削薄、小男孩似的短发,叹气道:“没一点女人味!”
“没女人味可没碍着你!”她瞪了他一眼,坐正在一旁整理乱发时,才看到门口站着母亲与一个俏生生的小女孩。
“妈!这么早回来?”她跳过去接过母亲手中的菜与杂物什货。“她是谁?”昨天晚上才刚回来;算一算今年过年之后已有七个月不曾回家。家中常有人来来去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几乎都是男性在自己家出入,有女生来可真是少见得可怜,而且还是个小丫头。是高中生吗?很有大家闺秀的味道,一双柔柔的眼像可以漾出秋水,好看透了。
白夫人热诚的笑着。
“她呀!她叫纪殊怀。就是‘纪氏’食品公司负责人的千金,每年我们果园三分之二的产量全由‘纪氏’收购,她父亲又与咱们家有些交情。殊怀身体不好,今年没有参加大学联考,纪太太说咱们这里空气好,很适合休养与读书,就说要在这边买地建别墅,我说太麻烦了,你爸爸就说搬来一同住也有个照应!而且悠远是高中老师,正好可以随时指导殊怀的功课。来,殊怀,她就是我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宝贝女儿,叫水晶。就是我常说生出来体重最轻,却使我难产的那一胎。”
“妈!说这什么话,这一胎那一胎的,当您生小狈呀!如果不让您难产怎么显得出我这唯一女儿的宝贝?嗨,殊怀!”水晶勾住母亲的颈项,第一百零一次抗议。
“白姊姊。”纪殊怀有着柔柔美美但中气不足的声音,听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很迷人的。
“叫我水晶吧!反正全家人都喊我小妹,没大没小到今天我已经认命了!真有人叫我姊姊,挺怪的。”
白悠云又过来拨乱她头发。
“是呀!为老不尊的人真听到有人叫他长辈会全身起寒颤!”
白水晶不客气的在他最脆弱的地方——腰侧,狠狠的拧了一把!白悠云尖叫逃开,继而摆开架式攻打过去!白水晶早算准方位往窗口跳去,抓住窗上的横木,一荡就滑了出去。“身子不灵活了!小弟!完蛋了,你老了!”她撂下挑战,跨上单车往学校方向踩去!
“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哩!”别看白悠云一八三的高大身材,滑出小小的窗口可是俐落得很。转眼间姊弟俩已不见踪影。
白夫人含笑摇头。
“我们家大门一向只作装饰用。殊怀,你上楼去躺一会,我来做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