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认为人的一生中要做一件大事,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吓人一跳」来增加生活乐趣才有意义,因为高中生涯太死板乏味了,来一个特别的事件活络一下心情也好。
康硕挽着她坐在路边的行人椅上,仔细看她扑着淡妆的面孔,深情地道:「订婚快乐,老婆。」
「订婚快乐,康先生。」
他执起她戴戒指的左手,看着无名指上闪亮的黄金指环;那是他打工一个月,参加赛车比赛得奖换来的。从今日起,这分情将延伸到今生今世直至永恒,他终於套住了她的纤指、她的人、她的心。想到此,他再度虔诚地吻了她一下。
「以这戒指为誓,我将珍爱你一生。」
她笑着、笑着,却让泪水笑出了眼眶,发自内心感动地道:「虽然我一直觉得「誓言」是花言巧语的另一种表达方法,理应唾弃它的真实性;但,女人总是甘心被骗的。你知道,我们没有後悔的馀地了。」
「是的,所以我们该为这个美好结局乾一杯。」
满天的星辰,妆点着夏液的绚丽,不知从何处飘来了音乐,流 着浪漫的乐音,驱使康硕风度翩翩地伸出手向临波邀舞。
「让我们来庆祝一下吧!」
临波仪态万千的微微躬身,突地将整个人扑入康硕怀中,两人在笑语呢喃中舞着属於夏夜特有的浪漫。
蓝黑色调的夜幕,似乎幻化出一对对的有情人,一颗心紧贴着一颗心地缠绵在四周,形成一双双美丽剪影,隔开了满布爱情宣言的宇宙……
第五章
早晨八点叁十分。
一声哀号划破了一室的宁静,也吓跑了浓厚的睡意!
「闹钟……闹钟……该死的闹钟,竟然罢工……呀!」
声音的主人发现可怜兮兮并且遭受摧残,即将寿终正寝的闹钟缩在墙角哀鸣时,一连串的诅咒声乍止。最後一个「呀」字代表忏悔,闹钟先生可以死而瞑目了。
「要死了!天啊!没时间打扮了!」
声音的主人正是——江秋水。她在一分钟之内更衣梳洗完毕,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出小套房,骑上她那辆看来很时髦,却已是中古车型的DT机车,狂驶在台中市的马路上呼啸而去。
她不知道她的一只脚穿着帅气的高统马靴,另一只脚却穿着污黑的白布鞋;她也不知道,她的车速已合乎警方取缔违规飙车的标准,而且已有警车在後头追着她跑了;她更不知道有一团贪玩的牙膏正黏在她那一头被汗水浸湿的秀发上;她不知道……
她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今天是开学日,也是她正式当老师的第一天,而她竟然迟到了!要命!只求抵达学校时,学生还没有放学。
老天!她怎麽会睡得像死猪一样?亏她昨天还兴奋得睡不着……
快到校门口时,秋水才从照後镜中发现一辆警车的踪影。奇怪?这附近有谁杀人放火吗?警车干嘛跟着她的路线走?还一路发出警鸣声吵人?他们一定没上过《公民与道德》,否则该知道通过学校与医院时都要放轻声音。不管了。她已没有时间去伸张正义了。
她直接将机车骑入校园内,在管理员目瞪口呆的盯视下,她随便将机车一停,左看右看,看到了类似大礼堂的建 ,即刻冲了过去;一边跑,一边还觉得怎麽今天跑起来怪怪的?似乎双腿不太平衡?唉!管它的,只希望还来得及!
她已经尽力了,真的!可是只剩下小猫两、叁只的大礼堂却让她的眼泪如两道瀑布倾泻而出。她还是没有赶上开学典礼,没有赶上新任老师的介绍……唉!
叁叁两两的学生正在整理大礼堂,还有几位年轻的老师站在一旁聊天。秋水不知道是先去校长室忏悔好呢?还是假装没来过?乾脆回去再打电话谎称得了重病,爬不出家门口来博人同情好了。她想着藉口,眼光不经意地扫过整个礼堂,猛然停住视线在那四个老师身上;而那些人显然也正在看她。
秋水眨了好几次眼,确定不是幻象後,她大步地走了过去。是他!是他!她千辛万苦。死也要来台中教书的原因就是为了他!她知道他在这所学校,只是没想到可以那麽快见面!这时,她才有些懊恼地发现晚起赶着出门的她,只是草草套上衬衫与牛仔裤,一头乱发没梳还不打紧。一路飙车来学校,相信她的模样不会比疯婆子逊色,她甚至连口红也没有点上。这样的面孔是不适合见人的,尤其是熟人……不,是仇人!
那个她眼中的仇人——白悠远先生却只是疑惑,又有些忍俊不住地盯着她瞧,与其他叁个人的表情相同,看来是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他怎麽敢?怎麽敢在嘲弄她、与她结仇後,转个身就忘得一乾二净?她江秋水可还记得「案发」当天是五年前的九月叁十日。五年来,她卧薪尝胆、忍辱偷生地从师大混了出来,就是要他收回当年他那一句话,但是……他居然完全忘了?
「你……」白悠远移动他倾长挺拔的身形向她跨步走来,脸上终於出现了第叁种表情。
看来他是有点印象了!秋水的心开始被期待所占领,扑通、扑通的心跳每分钟大约有一百下,即刻决定在他想起时再作回应。幸好!他还没得老年痴呆症,至少他总该对她的绰号有一点印象吧?那还是他自己为她取的!就在他嘴巴大张时,她也开口叫出声
「一江秋水!」
「上邪!」
可惜!两人的默契恐怕有待加强。秋水瞪大了一对核桃眼看着那个抱着肚子大笑的没礼貌男人。
是的,这男人还记得她!记得她毕生最大的糗事,那首被她翻译得不伦不类的「上邪」。一个人的品格高洁与否,由此即可以看出。这个白悠远经过五年时光的洗礼,依然没品到足以被淘汰到太平洋孤岛去!
一个长发披肩、雪衣飘飘的古典美人「飘」了过来,款款生姿、满是风情地将纤纤玉手搭在白悠远剧烈抖动的宽肩上,用着珠圆玉润的声音问道:们认识吗?原来你有这麽特别的朋友,怎麽不介绍一下呢?」
白悠远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对那位女老师点了一下头,注意力仍放在秋水身上。
「你怎麽……我是说,你住在北部,怎麽会来台中?好多年没见了,你依然惹人瞩目!」
惹人瞩目?秋水又被点起了怒火,她是呈现给他看到最丑的一面没错,但他又何必挖苦人?哪一个不修边幅的女人会好看到哪里去?不过,今天她认了!谁教她没时间梳妆打扮,就不知道那家伙依然笑个什麽劲儿?
「我想知道校长室怎麽走,白老师!」即使心中波涛起伏,她至少还知道要去找校长报到。否则千辛万苦争取来的职位可能会不保。唉……
「你找校长?有什麽事吗?不急啦!校长正在招待叁位新上任的老师,而你……这打扮……实在不怎麽适合见校长。好久没见了,我正要与几位老师去打保龄球,走,一起去吧!」他拍了拍秋水,转身看另外叁位老师,介绍道:「各位,她是我在台北任教实习时所教的学生,那次是我毕生唯一一次捞过界教国文。当时临危授命,我根本不知怎麽教,只好逼她们猛背古文、课文,简直教得惨不忍睹;所以毕业後,我便认命地当数学老师了!气质这东西是很重要的,至少也要有黄老师这般的古典风范才执得起国文的教鞭!而这个可爱的心丫头就是我第一个碰上的问题宝宝。」
敢情白悠远仍把秋水当长不大的丫头看了,也顺带技巧地恭维了那位美丽古典的黄老师。
秋水正要开口表明自己目前的身分,可惜没半点儿机会;而由大门口冲进来的工友与两位刑警先生,又带来了另一波震撼。
工友伯伯口吃地叫着:「你……你这个飞车党怎麽……可以乱闯我们学校?还跑给……给警察追?现在警察……要来抓你了。你快……快跟他们走吧!」
「我什麽时候像飞车党了?」秋水指着自己叫。
这才明白原来一直跟在她身後的警车是追她的!怎麽可能?她江秋水一生清白,奉公守法,连老鼠都没踩死一只,任何人都不能乱扣帽子叫她是飞车党:拜托!连DT机车都快褪流行了,她哪点像了?
「我既没蛇行,又不飙车,警察先生,你们追我追到这里来太没道理了!」江秋水决定要以理性的方式来解决,毕竟身为作育英才的老师,她要以身作则,不能在上班报到的头一天,就来个出师未捷身先死,教书未成名先臭……
警察甲不客气地道:「小姐,你连闯了叁个红灯,又超速行驶,加上衣着怪异,别以为躲到学校来就没事了,请跟我们回警察局做个笔录吧!」
秋水正在努力回想,好吧!她承认自己「依稀彷佛」闯了个「小小」的红灯,也「似乎」有一点点超速,的确是犯了错,无言可驳;但是,如果要扣上「衣着怪异」的罪名,她可不依。
「我哪里服装怪异?」她双手叉腰,提高声音反驳。
众人回应她的眼光却颇奇怪。只见那个还算善良的白悠远,用力地保持一丝丝严肃来隐藏暴笑出声的冲动,以手指轻轻点了点她肩头。在取得秋水姑娘分神的注意力後,以大声的「耳语」告知她:「你不妨先低头看看自己穿了些什麽,再想想自己与「奇装异服」的差距有多少。」
不消说,江秋水的教师生涯第一天,肯定要出大糗了,接下来的发展……唉,不提也罢!
* *
江秋水与白悠远的梁子结定了!
她在门板上贴着一张白纸,上头为的「白悠远」叁个大字,早已在飞镖的摧残下,千疮百孔得让人不忍卒睹。
再一次「咚」地一声,飞镖正中靶心,秋水这才气喘吁吁地倒在床上。
她当了国文老师是件好笑的事吗?在「早餐会报」那种严肃的场合中,白悠远那王八蛋还不至於放肆到当众仰天长笑,可是在校长介绍她为师大国文系的奇葩时;她发誓,她真的看到那可恶的男人全身抖动地在偷笑。那一双诉尽心思的眼,更毫不保留地表现出他疯狂的笑意,就只差没笑得虚脱地滑到地板上去了!
如果说他对她仅有的印象是「上邪」那首令她无颜见江东父老的诗,那麽也难怪他总是想暴笑:可是,身为一个男人,还是一个老师,他真是可恶到令人唾弃的地步了!一个「正常」并且有「良知」的男人,是不会死抓着别人八百年前的糗事取笑的。
他不是个绅士,他是个小人:黑心肝的超级小人!这种小人居然还是个明星老师?全校一百来位老师中,他是每年分班时,学生必抢的王牌老师。幸好他坚决不当班导,否则怕不被抢破了头寸怪。听说想要得到他垂青授课还得经过关说咧!为人师表,风光至此,夫复何求?这是一所阴盛阳衰的学校,女孩子嘛,总会在闲暇之馀,有事没事地找个上相点儿的男老师来迷恋一下,增添生活乐趣;很不巧地,白悠远先生的长相虽然帅得不足以去当明星,但在多位年老色衰、矮小痴肥、平凡无奇的众男老师中,他还算是鹤立鸡群地招人瞩目。於是乎,他有专属的亲卫队,加上他领导的篮球社从去年起一直在区域性比赛中大放异宋……种种事迹加起来,得到的结论就是为什麽这男人足以在此地作威作福,甚至连校长都要让他叁分了。
当然,他未婚!这一项大重点是学校里众位独身女老师的佳音,可想而知这就是他桌上永远有人打理得一尘不染,茶水永远是温的,桌上永远摆有美味点心的原因了。秋水当了四天老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些温柔贤慧的女老师们在期待些什麽。
虽说她任教的这所「青华」高中的男老师个个平凡普通得没有特色,但女老师们可就不同了!环肥燕瘦、高挑娇小、娴静开朗……各有各的美丽风貌;尤其那二十来位未婚、姿色好,又顶会打扮的美 女教师们,让她这个由北部下来的人都快惭愧得把头埋到地底下去了。
这种只有黑心肝的人类。上帝怎麽会允许他如此抢手?不公平!
再回头说说她的职业吧!
当年秋水在叁流高中力争上游,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要让他收回他曾对她说过的那句话,可不是为了要博他一笑的。难道一个天天骑DT机车上班,穿T恤、牛仔裤上课,在炙人的九月天教书教得汗水淋漓的女人就不能当国文老师吗?他恁地看扁人。可恶!
她承认她是没有本校「古典美人」黄思雅老师拥有的那股含蓄柔美,以及全身清凉无汗的「特异功能」。她江秋水自有其美丽的地方,倒也不必硬拿自己的不足去和他人的完美比较:但,不当古典美人,不打扮得古典优雅,不随身带条香水手绢的人就不可以当国文老师吗?拜托!什麽时代了?连校长都不吭一声,他笑个屁呀!
想着想着,秋水忍不住又要拔回飞镖。再射他个八百次……
她的手都还没沾上门把,倒是外头的门铃先响了起来。她来台中方十天左右,至目前为止还没认识半个朋友,而这层叁房二厅的叁十坪公寓,她也没打算分租出去,以免父母来台中巡工地或游玩时无处栖身,那麽会是谁呢?秋水拉开房门,连忙跑去开大门。
「啊!」这是她第一声欢迎词,然後就被不明物体飞扑入怀,她一时站不稳地踉跄了下。
「姨——」一个软软稚嫩的声音发自「不明物体」身上。
「小佑!」秋水哇哇大叫地看明白,果真是临波与康硕那个两岁大的宝贝儿子,但是……怎麽不见那两个大人?咦陈?爸爸、妈妈呢?」
「在这里!」康硕回应了她的疑问搂着爱妻进屋来,另一只手还很厉害地拎着两件大行李。
「你们怎麽来了?」秋水让小外甥骑在肩上,快步移到客厅坐入沙发中。
如果她没记错,他们夫妻俩应该在十月之前完成环岛旅行後就出发到英国去,康硕与临波的入学申请都下来了啊!
临波慢条斯理地回答:「康硕想来参加「林道车赛」做为他离开台湾的告别仪式,我只有随他了,但是他居然不让我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