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他忍不住咒了声。
“他没让我出过事。”
“他敢!”陆湛脸色缓不下来。
她轻声说着:
“对不起,陆湛。我辜负了你,除了对家人的歉疚外,我欠你最多,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你对我更体贴的人了。”她知道陆湛可以为她做尽任何事,甚至日夜陪她,不让她感到孤单。
“但你爱他,不爱我。”他苍凉地笑着。
一辆疾驶而来的银灰轿车停在他们面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首先出来的就是气势汹汹的耿雄谦,而他甚至没发现妻子的身边站了个男人。
“蔚湘,你哪里不舒服:你干嘛站在太阳下?不会找个荫凉的地方等我吗?”
他吼得很大声。
“姓耿的,你还是没改掉吼人的习惯。”夹着警告的拳头挥了过去。
耿雄谦迅速地挡开,终于发现陆湛,声音比他更冷:
“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国度假,顺便见老朋友。”
要不是妻子不舒服,他一定会再与他狠狠打上一架。老朋友?谁是他的老朋友?见鬼!
“哪里来就哪里滚回去,少来烦我们。”他搂着妻子往车子走去。
叶蔚湘深深看着陆湛,最后微一躬身,一句话道尽她蒙受多年关照的谢意:
“非常感谢你,陆湛。”
耿雄谦浓眉拧得凶恶,将妻子扶入车中后,转身与妻子的“老朋友”对视。
“你可以滚了。”
陆湛认真地警告:
“你最好珍惜她一辈子,否则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知道了你没善待她,我不仅会抢回她,并且会杀了你。”
“你下地狱去等吧!”耿雄谦坐上车,用力拉上车门叫道:“开车!”
车子飞快地驶动,叶蔚湘转身要看陆湛,却被丈夫搂了个死紧。
“不许看!”耿雄谦不悦地喝道。
转了一个路口,早已见不到人了,她靠回他肩头,才发现他右边胸口全是血。
恶心目眩的感觉一涌而上,她摀住唇,干呕不已,吓白了耿雄谦的脸。
“你怎么了?该死!小刘,限你一分钟之内回赌场!”他暴吼。
“我……没事……你……你怎么了?好多血……”她努力要挤出完整的问话。
耿雄谦的响应是将外套的拉炼拉到颈子;看不见血渍,代表啥事也没发生。
“没事。”他搂住她,小声道:“你闭上眼休息,马上到了,黄大夫在赌场等着。”
“雄谦……”他总是不让她知道。
耿雄谦不予理会,只是温柔地拍她背。瞄到前座姜飞快掉下来的眼珠子,他才没好气地介绍:
“她是我老婆,叫她大嫂就行了。”
叶蔚湘抬头看过去,才发现今天车上多了一个人。
她小脸转红,怯怯地笑了下:
“你好。”
姜飞愣了好久,直到小刘K了他一下,才回神:
“呃……我是姜飞,大嫂……你好。”哇塞!好一个古典美人!有哪一个老大的女人是长成这样的?怎么可能?而且还是个国立大学的学生哩!
立即的,他明白了老大不让外人知道她存在的理由。这美人不该活在黑社会中,也没人舍得让她涉险,不公布她是最好的方式。
所以他反而道:
“叫黄大夫去你们家吧,真要去赌场吗?”
耿雄谦点头:
“还是去赌场。”
极天帮内已有人知道他有妻子的事,这消息一传开,短时间不见得有危险,但每一次与对手交锋时,对手必定会攻他的致命伤,所以再偷藏起她已没意义。
他——必须送走她,送她到一个即使人人知晓却动不了她的地方;前日他早已与孟宇堂谈过。
了结了小小的极天帮,必须连带摆平其背后的靠山。然而,当他的地盘扩张到足以令其它大帮注目进而想消灭时,他的危险性又增高了不少。蔚湘不宜再跟在他身边,过些日子他观察结果后,会迫他必须下决定。
他势必与妻子分开一小段时间了。
他衷心希望分开的日子不会太久,希望情况由得了他预测与掌控。
※ ※ ※
他们回到赌场的办公室时,却见到闲杂人士添了一个。
耿雄谦将妻子扶坐在沙发上,扫了孟宇堂一眼:
“你来做什么?”
“泡茶、聊天,兼认识你美丽的妻子。”他嘻皮笑脸地回答,近身打量娇怯怜人的女子,笑了出来:“真是漂亮!小姑娘,你是怎么忍受这种火爆丈夫的?教教我如何?”
叶蔚湘好奇地看着孟宇堂——充满贵族气质的俊朗面孔,搭配着一身昂贵的西服,看来便是成功人士的模样;三十来岁,深沉睿智的眼光并不同于他形于外的嬉笑,但那股子温暖是发自真心的,令人放心,忍不住想亲近结交。
“别逗了。黄大夫,快来看看她怎么了,其它人都出去。”耿雄谦号令完,便将一票瞪大眼的小伙子都赶了出去。原本他想留下,但知道孟宇堂有重要的事才会放下公事前来,于是交代黄大夫:“诊完了病,马上告诉我怎么回事。”
“一定。”黄大夫关上门前再三保证。
“老大,那就是大姊头呀?”
龙焰盟总共不过十五人,原本各有工作,极少一同聚在这边,不料“大嫂”的消息一放出,半小时之内所有人全来了,皆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从没见过他们这么惊诧稀奇的鬼样子。
耿雄谦冷冷看了他们一眼。
“全没事可做吗?给我滚回工作岗位上,晚上要值班的现在滚回床上去。阿杰,你派两人守着门口,我在A1包厢与孟先生谈话。”
“知道了。”
将手下骂回工作岗位后,耿雄谦领孟宇堂到密闭的包厢中,问道:
“情况怎么样?依极天帮落败的情况看来,没什么卷土重来的机会了吧?”
孟宇堂脸色已回复沉重:
“如你所料,极天帮的老大朱木村已投靠‘火星帮’,他们扬言要你的人头。
火星帮有三百六十三名手下,硬来的话你会吃亏,目前你们吃不下这么大的组织。”
“打仗的方式不只一种。”他点燃一根烟,对孟宇堂道:“你走吧!极天帮已经瓦解,你没后顾之忧了。你们孟家不宜再涉入其中,你帮的忙已很多,有什么恩早也报完了。”
孟宇堂简直想咒骂,事实上也骂吼了出来……
“去你的!这样叫我滚蛋,让我提着一颗心担心着你们用十五人去应付三百多人可能会遭遇的不测,而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在危急时藏好你的妻子,其它就无能为力了?这算什么?!”
耿雄谦火气也不小:
“你管太多了,姓孟的。明知道区区一个极天帮的威胁奈何不了你,由警方处理更有看头,你偏要来缠上我。至少我是帮你了这件事,其它的事你管不着,也没必要去管。”
“我可不会眼睁睁看你死掉。为什么你不接受风烨组的助力呢?我知道丁武找过你了,但你一口回绝了他。人力、物力全不要,你八成是疯了!”
耿雄谦不为所动,冷静了一会才道:
“你当我白痴到只会打杀吗?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许多事要做之前,早已布好了局。我知道弄垮极天帮后要面对的是谁,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准备,只会叫兄弟去送死、任人砍杀吗?我是血气方刚没错,但我不笨,别以为你多活我十年才叫‘大人’。”
他从不向人解释自己的行事方式,但这该死的老混蛋像是当自己是别人父亲似的大吼大叫,惹得他火气也起来了,要不是日后可能得拜托他保护蔚湘,早把他丢出去了。
“问题是,你有十成的把握吗?”孟宇堂当然知道这小子不是白痴,但怕的是他太过自信。
“十成?有三成我就干了。”
“喂!你——”
耿雄谦烦了,叫道:
“必要时我会借助丁武的势力,满意了吗?”
满意,当然满意了。孟宇堂收起三寸不烂之舌,很欣慰这小子还算有药可救。
有妻有室了,哪还能逞勇玩命,混黑道也要懂得自保之道。
谈话已告结束,黄大夫正好敲门进来。
耿雄谦立即捻熄烟头,问道:
“怎么回事?是什么病症?”
黄大夫脸色怪怪的,没有马上回答,反而臭着脸问:
“你不要小孩,怎么不干脆去结扎算了”
当下他被提离地面十公分,迎上耿雄谦的怒喝:
“你说什么鬼话,我问的是我老婆的病!”
“没病!只不过你妻子要向我预约时间拿掉胎儿而已。反正才一个月半大,要拿掉很方便——”黄大夫彻底地冷言冷语,终于吃上一记拳头,整个人跌到沙发上。
“她——有孕了?!而且要拿掉?!谁允许她这么做?!你要敢动她一根寒毛,我就将你辗成肉泥!”
老天!他要当爸爸了!然而,他的妻子却忍心要拿掉?!她怎么敢?!不行,他要马上抱她入怀,命令她十个月都不许下床。当然……对了,先骂她一顿,她不该动堕胎的念头,谁允许她下这种决定,真该死!他得马上见到蔚湘才行。
黄大夫拉住他一只手:
“你想去揍她吗?她会想拿掉孩子,还不是你老嫌她是累赘,又一直说不要小孩,会让你负担更重,她这个做妻子的才会想都不敢想怀孕,即使她爱死了小孩。
追根究柢都是你的话让她下这种决定,我不允许你去骂她。”
耿雄谦努力平息怒火,僵着声音道:
“除非你真的拿掉她腹内的小孩,否则不会有人承受到我的怒气,你满意了吗?”
耿雄谦狠狠一拳又把黄大夫揍回沙发上,便如旋风般疾奔向妻子那一边。
“他说谎。”黄大夫摀着自己的黑眼圈控诉。这一拳不就代表怒气了吗?什么叫不会有人承受到他的怒气!
“呃……基本上,不妨将之当成准爸爸表达喜悦的方式之一。你知道的嘛,混黑道的人拳头总是大了一点。”孟宇堂蹲在一旁说着风凉话,安慰着可怜无辜的黄大夫。
他早该知道对于准爸爸向来不可预测其喜悦会有的症状,躲远一点是比较实在啦。
※ ※ ※
有孩子了?怎么会呢?他们夫妻一直有避孕的,她不会在明知不允许生孩子的情况下让身体有受孕的机会。但,孩子仍是有了,是注定了要跟着他们,还是当成一件意外,然后毫无感情地处理掉?
如果她能完全替丈夫设想,就该拿掉孩子,所以即使泪流满面,也仍是与黄大夫约时间;但她多想保留下腹中的骨肉,那是他们夫妻共有的结晶呀!她哪舍得堕掉?可是他一直不要孩子的,终究,她仍得为他着想,不让包袱又往他身上加一件。
缩着身子坐在沙发中,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一个半月大的生命,没有成形,只是个小小指节大的胚胎,但仍是被赋与了灵魂了呀!
如果没有身孕,她可以一辈子别幻想当一名母亲;若有了,她多希望自己可以当一个母亲,手抱着她与丈夫共有的宝贝呀!但……她永远不能因为寂寞而自私。
身后的门开了又关,她知道他进来了。
不一会,她被抱坐入他的怀中。不知是激动还是愤怒,他的肌肉僵硬,搂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耿雄谦下巴轻放在她头顶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斩钉截铁地道:
“我不会允许你拿掉孩子。是什么原因让你以为我会扼杀自己的骨肉,并且残害你的身体?我也许是世人眼中的败类,却不是个泯灭人性的丈夫与父亲!”
“我知道。”她轻声说着,纠紧的心因他的申明而放下心中大石,闭上双眼聆听他的心跳,眼泪差点滚落;他要孩子呵,谢天谢地!“但是,在你的计划中,向来没有孩子立足之地。你说你不要孩子的。”
耿雄谦轻拍着她:
“是的,如果你肚中这孩子没有意外地跑来跟我们的话,短时间之内,我从不希望有小孩;一方面是我们还年轻,你甚至不满二十足岁。未来二十年内,我们随时可以有小孩,而我自私地希望,在势力未达一定程度时,担心的事愈少愈好。对我的妻子而言,只能这样安排了,若要有人跟着我吃苦,一个你已令我愧疚,多来一个,我们也无法给他更好的生活,还必须天天担心受怕。”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快要成为唠叨的糟老头了,但结论仍是很快下来:“蔚湘,即使我无法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一切都还没有准备好,但是,既然孩子来了,咱们当然要生下他;那是我们的骨肉,谁也不能动他分毫。”
“你高兴吗?”她抬起脸,担心地问着。
“如果你别把我当成屠夫,我会更高兴。”他伸手抚向她小腹,眼眶发热,声音转为低哑:“这家伙是我的第二个至亲。蔚湘,咱们的孩子……”
迎上他的深吻,她又哭又笑地搂紧他,一同为新生命的到来庆幸着,更庆幸着孩子被允许存在。无论他现在事业发展到什么阶段,他都会接受自己致命伤又多了一件的事实。感谢天!、而她是多么爱他呵!她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离家、只顾自己幸福的女子,老天怎能这般厚爱她,给了她所有一切?
也许未来会有许多坎坷等着,但她将因爱他而无悔,即使随他往地狱沉沦。※这是一个受期待的生命,但确实来的不是时候。当耿雄谦渐渐在黑道中站稳自己的脚步,由不受重视的杂牌帮,快速晋升成中等帮派的角头时,无可避免的,他要面对的是大帮派的打压与同等级角头间的互相较劲,争取自己的地盘。
他掌握了对手的弱点,对手又何尝不知道他的。
于是他并不坐视对手有所行动,迅速地将妻子送入孟宇堂的家中,并且没再让妻子上学;反正她害喜的情况相当严重,几乎没法子上课。
他知道蔚湘会妥善受到保护,直到她产下孩子为止,但他并不能来探望她。财大势大的孟家可以提供完好的保护,倘若他太常出入,难保对手不会猜出他将妻子放在这边,一旦穷途末路时索性闯入伤人也不一定。
所以他必须与她分开一段日子,不能常来,也不敢常来——因为他老是旧伤未愈,新伤又来。
许多时候,他都是深夜前来,在黑暗中看着妻子的睡脸、看着她渐渐圆大的肚子,感受一下“家”的感觉,然后马上就得走。通常在这一刻,他不是没有后悔的;这样血腥的路,早该自己一个人走,何苦硬要拖累他人?当初早就明白自己不能有妻小,然而他仍是违背了理智的忠告。或者,他不该有太强的好胜心,不该一心想成气候,不愿当一个平凡的工人或黑手,否则他早可以与妻子、孩子共享平凡却平安的生活,不必天天面对暴力,弄得妻子陪他受苦,没一口子过福,却老是在分别。
然而,情况从不容许他退缩反悔,他没有机会做别的选择,只能更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