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送出城外,再让那些官员各自回去后,袁不屈策马带着冰雁到了十里坡的土地庙。
“这里便是你命运转折的地方了!”他跃下马背,抱她下来。
冰雁淡淡一笑,走入有些破旧的庙堂,对土地公拜了拜;牵着他的手走入内堂。依然是当时的模样,几张草席,一小方的空地。
“我曾在这儿与玉湖谈话,她是个明朗的好女孩儿,又美丽又灵活。”
他由背后搂住她。
“一定没有你的性灵聪慧。”
她对他皱了皱鼻头,表示不以为然;再靠抵他胸膛回忆道:“我们谈了好多,她是个满腹正义的女孩;当时她认为你不会善待她,对她的处境很忧心,但竟然还有心思为我打抱不平!还说我不该嫁给齐家糟蹋自己,还咒齐三公子早死呢!你瞧,她是不是很可爱的人!”
他挑眉,不置一词,心中倒是开始对李玉湖有些好感。毕竟他与李玉湖所见略同,冰雁若嫁入齐家绝对是糟蹋了她。
“然后,我们也谈起你!”她回眸一笑。“你被形容成一个李家错待后一心报复的可怕男子,又是个军人头子,一定很会杀人,娶玉湖不仅是为了生小孩,也为了可以打得痛快又不会轻易死去!”
他的眉头打了一百个结!
“呀!别生气!”她连忙抚着他的眉。“如果我再见到玉湖,我会告诉她,她料错了!你是个温柔又多情的男人,你敦厚又宽容,只是寂寞了些!你是个独一无二的好丈夫,也会是个宠溺孩子到不像话的爹爹——”
袁不屈只听见最后一句话,他低呼:“你——有了吗?”连忙拉开她一些距离,看向她平坦的肚子,一手轻轻覆上,却没感觉到什么!
她脸上又是昨日那种神秘笑容了,是母爱的光辉。她环住他腰“应该是有了。从洛阳回来已二十天,该来的却没有来。我有很深刻的感觉,肚子中正孕育着咱们的骨血。”
“呀……”他连忙抱起她,不让她动。“你有没有任何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
“我就是个大夫了!”她笑他的紧张,想要挣扎出他的抱搂,他却不放!“我还可以走路!别当我怀了孩子什么事也不能做!”
可是袁不屈的脸却更白!
“你不可以走!你一定会摔跤!”他想到他的第二个妻子跌跤送了命,又想到冰雁提过李玉湖跌倒动了胎气的事。不!他不要冒任何可能的危险!他不能失去冰雁!尤其她长得比任何女人都娇弱!一旦有任何意外产生,她一定会死!
冰雁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他的恐惧。哦!她忘了他对女人怀孕有着恐惧。在他的想法中,女人很容易丧命,只是摔个跤,挨个冬天便足以丧命。
“你无需如此紧张,真的!在我尚未害喜之前,孩子的存在不会伤害我一丁点。子韧,相信我,还不到该担心的时候!你现在就如此紧张,未来尚有九个月,只怕是你先熬不过了!”她以轻松的语气企图让他宽心。唉!这个男人,面对敌军大肆挥杀而来,可以冷然不动声色,从容以对。要见到他不安的神色是何等不易的事!但如今,为了她,他成了个凡夫俗子,只是个护妻心切的男子。所有保护的面具俱皆拆除,让她看见他的喜怒哀乐。
她心疼的捧住他脸庞——她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他如此的深情挚爱。
“冰雁,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他搂紧她。
她只是将臻首深埋进他胸膛。
“我会好好珍惜自己,一如珍惜你对我的深情一般。”
袁不屈深深吐了一口气,轻抚她秀发;她的柔情熨平了他心中的恐惧紊乱。他失去亲情已太多年,在孤寂中寻觅浮沉到现在,好不容易得到自己的终生所爱,却也牵扯出其他更多的情绪——陌生的担忧,陌生的骇怕,还有更多的陌生怜惜以及其他……全因为她来到了他生命之中!一个美丽聪慧、温柔多情的大家闺秀!
不管他目前的官位如何显赫,都隐藏不了他卑微出身的事实;他全身上下粗犷不群,没有任何贵气的举止,没有文人学者的风雅。怎么说他都是配不上她的!她是个真正才貌德慧兼俱的闺秀。性灵过人,仙资玉质自成风韵。她懂得他!这是撼动他心灵的重点!
“天知道我是多么爱你!”他昂首看着破旧的内堂,感谢老天吧!主导了一件错置,让他得到了她!如果上天真有感应,就让他们长相厮守到老,他愿付出一切来报答这份恩泽!
“我也爱你,子韧。所以你要相信我,我不仅要活着与你相守到老,更要为你生下一些壮娃娃。不要再说任何我会死去的话。我娘生了三个孩子,她与我相同瘦小,却无病无痛安然活到现在。”她拉他的手一同覆在平坦的小腹上。
他笑了笑,终于释放出一抹放心的笑意。至少这一次,他能日夜守在她身边了。
虽然杜家很殷勤的款待他这位贵客姑爷,但袁不屈仍不打算在杜家住下;在等岳丈回扬州的这一段时间,他买下了一幢面湖的宅子,三天后立即接冰雁过去住。
扬州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别有一番动人的景致。他也看出冰雁对家乡有着深厚的感情才决定在扬州置宅,往后可以不定时来此居住渡假。
而且,他这么个严重厌恶阿谀奉承的官僚习气的男子,在忍受到极限时,自然是无法在杜家住下去了!头上顶着“新任王爷”以及大将军的威名,别说天天有江南一带的大官小官赶着过来结交,就连杜家上下,走到何处全是腻死人的“王爷”叫声。他能忍受四天已是极限了!
搬到新宅后,他只让杜家人进出;至于其他想巴结他的人,一律摆脸色又不接见。充份享受新婚一般的两人世界。两夫妻最常做的即是待在书房中舞文弄墨;她喜欢画画,原本绣工卓绝,描图出色,转移到画笔上更见工夫,老趁着他在看书时以他入画。
至于袁不屈则潜心钻研冰雁那一墙医书了。尤其一些有关食补、调养生息的书更是研究得透彻,甚至请来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天天熬一些补品给她吃。
江南虽是她的生长地,心中有着依恋之情,但是她最想念的,仍是晾马城外那一片风沙大漠的景致。也许是因为订情地的关系,再者,也只有那种辽阔的天地,才是苍鹰的归处!他是一只翱翔天地的雄鹰,不适合在诗情软语的江南生存,也不适合在官僚气息重的长安官场中浮沉。
前日提过,皇上有意在西北蛮疆之地设置“安西都护府”治理边疆,发扬大唐文化,正在物色合适人选。她知道子韧有心自荐前往,却因为怕她水土不服而搁在心中。只待回到长安,她会告诉他的,她有多么想念那片天地,将随他到天涯海角。
噙着笑意,又完成了一副人物画。正待拿给他欣赏,杜家的门房却由仆人匆匆领了过来。
“小的……拜见……”门房跪在地上,结巴得语不成声。袁不屈威武的长相往往令下人不敢直视。
“有什么事?”挥着手,省去所有繁文褥节。
“有一位少妇来咱们杜家,只说要见小姐便昏倒了!老夫人差小的来通知小姐!那位…身怀六甲的少妇骑着快马而来,长得——好像——好像是——李家的小姐——就是那个李玉湖……”
“呀?!”冰雁猛地一楞!玉湖?她怎么会回扬州找她?还身怀六甲策马前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子韧——”
“备马!”袁不屈交代下去,搂着她走向大门。看来事情颇不寻常,而他也十分好奇那李玉湖是何等模样。十年前那个粗壮的小丫头被冰雁形容成天仙般的美丽,他可不认为她会比他妻子更美。但,若真是个好女孩,让冰雁多一个手帕交也是好的!
不一会,他们已达杜府。
杜老夫人迎了过来“已叫大夫来把过脉了,幸好一切平安,只是体力透支才会昏倒。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半个时辰前出现在咱们家门口,死白着一张脸,就昏倒了。偏偏李升明不知搬往何处,无处追查……”
冰雁温婉的打断母亲六神无主的叨念。
“她人呢?醒了吗?”
“应该快醒了。我将她安置在你的闺房。”
袁不屈点点头,看出妻子心中的想法。
“你先进去看看她,倘若她神志清醒,适合见客,我再进去。”
“嗯。”
与玉湖自土地庙一别后,也已半个年头了。再次相见,她已由青涩英气的面孔转为少妇的柔媚!但那一双飞扬的浓眉仍看得出豪气不改,但面孔却失去了原本的红润。
不是说她婚后生活幸福,与齐三公子相当恩爱吗?为何会独自一人挺着肚子回扬州找她?发生了什么事?
冰雁坐在床沿,拿着手绢轻拭着玉湖脸上的汗,轻轻叹了气。会不会是爹爹上齐家又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
李玉湖轻轻的呻吟声拉回了冰雁的思绪。她连忙端来一杯温水,扶起玉湖的身子“玉湖,你醒醒,喝口荼。”
李玉湖缓缓的睁开明眸,尚未完全清醒,只觉得口干舌燥的想喝水,就着水杯吞了好几口水;才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儿。
“呀!冰雁姑娘……”她紧抓住冰雁的衣袖,坐直身子直打量她想像中应当花容愁惨、形销骨立的人儿!
“你小心些,别忘了你至少有五个月的身孕!”冰雁笑了笑,好奇的看着玉湖高突的肚子。五个月后她也会是这模样了!真壮观!但玉湖的身子恐怕得好好调养一番,她整个人看来消瘦不少。
李玉湖眼中流出了泪水,自觉愧对冰雁!她怎配冰雁如此友好的对待?她夺了冰雁的幸福不是吗?
“对不起……”
冰雁呆了呆,对她的泪水不知所措“怎么了?别哭呀!有话好好说,玉湖,你怎么了?是不是……齐三公子对你不好?”
李玉湖猛摇头,哭得鼻头红红的,直用手抹脸,断断续续道:“真的!我不是有意要抢你的丈夫,我——我原本以为他快死了嘛——而而林媒婆又哭得那么可怜!我就想,张媒婆一定会送你回来——那我——我不妨待在齐家——等他死了就可以回家了,也替你省了麻烦——我不知道他居然会活那么久,而我又爱上他——哇……”
“那——很好呀!你为什么哭?齐三公子知道你回来了吗?他怎么敢让你独自回来?”冰雁很努力的想抓出玉湖话中的重点,却发现到现在为止仍是一头雾水。
“他不知道!”一提到那个她又爱又恨的人,登时没了哭声,扁扁嘴,很倔强的回这么一句。
冰雁楞了楞,低呼:“老天爷!原来你是自个儿偷偷回来,难怪你会不要命的骑马回来了!你是否与齐三公子吵架了?”她又想到齐家几年来想要孩子几乎已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那么玉湖大腹便便的出走,齐家上下不闹成一团吓坏了!
“他没有与人吵架的本钱!半年来我每次想与他吵嘴都吵不起来!”她回答得似乎很惋惜,脸上泛着薄薄的红晕,想到了每次使性子后他的应对手段!唉!克得死死的。
看来他们夫妻俩相处得颇愉快,那为何玉湖还会私自出走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不顾危险挺着肚子来找我?”
李玉湖轻轻的咬紧了下唇,低垂的眼眸在一番挣扎后很决绝的抬起直视她!
“我——来成全你们。”
“成全?”冰雁一时猜不透这二个字的玄机。要说成全,早半年前月老便已成全了两对姻缘。现在再谈“成全”意指为何?
李玉湖更慎重的点头,握住冰雁双手。
“对不起!我没料到张媒婆会怕事怕到硬将你推入将军府代我受过!自从两个月前我知晓你下落不明时,心中已明白,你定是代我吃苦了!袁不屈当时人在沙场,没有亲自迎娶你,让你过了门却不给你名份!这些原本都该是我承受的!还让你回扬州后受尽流言的伤害!四日前你爹去齐家说明你的近况,我躲在一旁听得好生愧疚!我太自私了!在知道天磊……就是齐三公子身体已无大碍、为人尚可后理应立即说出身分回家的,我没有资格冒用你的名字享受大少奶奶的生活!可是我没有!我自私的放任自己爱上他,原以为我不会的!但想抽身时却已爱得太深……哦!冰雁,我不配你待我这么好,我来向你请罪!我不能再自私下去了!该受流言攻击的人是我!该受责难的是我!没关系,我出身低,身强体壮,不怕那些三姑六婆的蜚短流长!如果这桩姻缘有错,就由我来承担吧!”
仍是那副直率的豪气英发。李玉湖太习惯把冰雁想像成弱不禁风的女子来保护着了!以致于半年来始终坐立难安。冰雁心下叹了口气,相同的煎熬,谁也没有比谁少一分!而玉湖甚至善良到想代替她嫁入齐家等齐三公子寿终正寝再回来,顺便替她省了事。
冰雁拍拍她的手,看着她强装坚毅的苍白面孔。
“谢谢你,玉湖。但我仍是要责备你!你实在太不爱惜自己了!真不知现在齐家所有人急成什么模样呢!你可是怀着齐家的命根子,也不懂得小心些。”
李玉湖低首看向肚子,很愧疚道:“我希望你不介意我生下他。肚子已经这么大了,流也流不掉!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更不会在孩子长大后逼你们认他!没有人会去争齐家财产的。”
天哪!冰雁倒抽了口气,总算听出一点端倪!
“你不会是打算要齐三公子娶我吧?!”
“你别担心,他人很好的,必定不会介意你的过去,而且我婆婆……哦,是齐夫人与齐老太君全部应允了!说要收你为妾,可是我不能死占着正室的位置!我决定退让!该是你的,就得归你!”
“哦!我的老天爷!是谁出的主意?难道是我爹?”冰雁捂住脸,一时之间事情弄得乱七八糟!原来爹爹南下是为了这件事!他怎么可以这样做呢?虽是为她想,却不怕伤了别人的心!
李玉湖拉住她手,很诚挚道:“齐三公子是好人,你不必担心的。而齐家的某些人不怎么讨喜,别理他们也就算了!你……”
“玉湖!我有丈夫了!我不可能再去与你抢丈夫!你别为了我爹的片面之词就当我过得如何不堪!”
李玉湖楞了下,一时不明白冰雁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