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怎么自个儿走出来了!快上轿!山坡上头冲过来几匹大狼,咱们得快些启程,再不走等天全黑了,就走不成了!什么鬼日子--呀!呸呸呸!哎呀!反正咱们快走就是了!别让新娘子出了差错!”
二个媒婆各自扶了一个人花轿,不等新娘坐稳,立即命轿夫快些抬出去放在马车板上。
没有多余的时间互道珍重了!两队方向不同的远嫁队伍一支朝西、一支朝南的各自快马加鞭启程了!远处的狼嗥在黄昏风雨中更显阴冷。
很快的,花轿各自出了扬州城的范围,两个扬州美女也各自奔向自己未知的命运,展开那令人意想不到的姻缘路--两辆送嫁的马车在入夜后到了富川县的客栈中停宿。
一将新娘扶入了客栈中,负责送嫁李玉湖的张媒婆立即知道发生了一件天大的错误!
陪嫁的丫头没错,轿夫、马夫也没错,一切都很正常;然而,不对的却是新娘子本身!此刻坐在床榻上,拿下盖巾的新娘竟然不是李家小姐,而是杜家的千金!
“天哪!怎么会出这种差错?”张媒婆吓软在地上!她牵红线二十余年,几曾出过这种错事!现在该怎么办?另一批队伍已南下往泉州而去,已来不及追回了!而这种丑事岂能传回扬州?那不但会成为扬州城的大笑柄,怕只怕“定远大将军”会震怒!到时候不但自己项上人头不保,恐怕还会株连全族!怎么办?怎么办?如果再回头找另一队换人回来,不但会耽误良辰吉日,也怕杜家送嫁的人将错就错的直下泉州……
在媒婆心思千折百转之时,杜冰雁也吓呆了!她看到的不是林媒婆,而是张媒婆!一旁站着的不是陪嫁过来的十二个丫头,而是两个面生的小女佣。而她们全用震惊又恐惧的目光死盯着她!她立即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在十里坡时,因狼群接近而仓皇上轿,当时她们都盖上了盖巾,分不清方向而任由媒婆扶上花轿,不由分说抬着就跑!连上错了轿子也没发觉。老天爷……这下要如何是好?
“咱们先回扬州吧!相信李小姐他们那一边也会赶回来!”
“不行不行!杜小姐,千万使不得!先别说李小姐会不会回头,只要咱们回扬州就犯了忌讳了!何况……何况这种错事一旦揭发,你们各自的婆家一个官大位大,一个富甲一方,岂不都得罪了?若触怒到大将军的话,李、杜两家就危险了!杜小姐!已经来不及了!”张媒婆连滚带爬,冷汗直冒的奔近床边,抓住杜冰雁的双肩,一张被泪水糊花的老脸闪着祈求。
杜冰雁倒抽了口冷气!
“不!你不会是要……要……将错就错!但纸是包不住火的,你别以为真能瞒天过海!”
“可以的!可以的!真正见过你与李小姐面目的,除了我与丫头们,就没他人了。外头的轿夫,甚至你的夫婿都不曾见过。杜小姐,想想看,比起一个病人膏肓的丈夫,当将军夫人是何等幸运的一件事……”
“我不答应!你们不可以这么做!请你们出去,我要休息了!明日启程回扬州!”
张媒婆正想要说什么,但杜冰雁转身不理;这么荒唐的事岂可让它发生!成为笑柄也罢,犯什么大忌讳都成,她不要错嫁他人!她已经有当寡妇的心理准备,却不曾料想过要当一个草莽武夫的妻子!即使那人是大将军仍是一样!
“张媒婆!咱们就让杜小姐休息吧!”两个丫鬟中,叫小叶的那个圆脸女子机灵的对张媒婆使了个眼色;于是张媒婆没再多说,与两个丫头一同出去了,只吩咐杜小姐要好好休息。
直见到房门帘上,杜冰雁才虚软的坐回床榻上,脑中闪过每一句玉湖形容袁不屈的话!归结出他的性格——他是一个存心报仇的男子。
——他将一妻一妾折磨死了。
——他长年征战沙场,杀人如麻,满手血腥。
——他更可能是仗势欺人的人。
太强壮的男人都喜欢以暴力征服女人!像她二哥就是一个学了拳脚,并且习惯殴妻的男人!有些书生也会打妻子,但他们力气不大,造成的伤害再大也是有限!杜冰雁轻抚自己冰冷的双颊;只有在独自一人时,她才允许自己露出孤单与无助!在没有人会珍惜她的情况下,她只能努力的以冰冷面具自保!未来对她而言仍是茫茫然。
她知道自己心中的最底层存着一股渴望,总在茫然与孤寂时啃啮她的心,她不明白那是什么。只希望能有一天,在茫然的前景中出现一座港湾,收留她失根无依的身心。那港湾代表幸福吗?还是别的?
然而,不管是什么,只要有梦,日子就不会过得太辛苦——她相信——老天总有一天会眷顾到她的——总有一天……
二等客房内,张媒婆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她决计不能把杜小姐带回扬州!如果往好处想,要是幸运的没捅出太大纰漏,也没有震怒任何人,这往后她这媒婆也不必当了!只怕连扬州城也没脸待下去了!可是,她才不会天真的以为没有人会生气。除李家、杜家二户人家的怒气难息外,若再加上大官爷与泉州巨富的打压,到时大家谁也别想全身而退——等着没命就行了。
所以,再怎么说,千千万万不能回扬州,错就让事情错到底!反正两个都是大美人,谁也没吃亏;另二户人家同样是娶得美娇娘,那就成了!
当务之急,是要如何劝服杜小姐!这才是令张媒婆坐立难安的大事。
小叶向前献上一计“只要能在未来九天中制伏杜小姐,一旦将人送入将军府就与咱们无关了!传言目前袁大将军受命远征“薛延陀”(匈奴的苗裔,生于汉北)。杜小姐势必被府中佣仆守住,到时怎么也挽不回了。”
张媒婆皱眉。
“重点在于要如何制伏杜小姐呀!”
小叶掏出一瓶磁瓶。
“这是睡眠散。溶在荼中喝下少量便可以睡一日夜,咱们每天气她喝一些就成。”
张媒婆安心又忧心的看着药瓶,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否为老天捉弄,好好的一件喜事弄到这地步!只希望两家小姐都有好归宿了!”
已回头不得了!没有人承担得起回头的后果。
一切便在将错就错中,改写了二个女人的命运她们居然如此对她!
九天以来,她一直在昏睡中度过,而马车也“一意孤行”的向长安而去。
当她真正清醒之后,人已进了将军府!而那些陪她长途跋涉的人在吃喝一顿之后,全打道回扬州去了!吝啬成性的李升明甚至没有安插贴身女佣嫁过来!所以她面对的,不只是陌生的豪门大宅,更是完全陌生的佣奴了!
原本穿嫁服的身子已被换上雪衫襦裙,高束的裙腰颗示出她盈盈一握的纤腰。裙腰上头悬着一只碧玉环;襦裙是京城当前最时兴的留仙裙——而,这些都不是她的行头。看得出来手工精致,并且新制成不久;也只有在繁华的长安城才会有这么花稍的服饰吧!在扬州,许多人家大多还沿袭隋代的服饰,尚跟不来京城快捷的脚步。
杜冰雁走出内房,穿过二道纱帘,即是男性化的花厅;由她刚刚睡醒的地方来看,其实也无半丝女性的柔和,除了新添置的一座大衣柜与梳妆台之外,阳刚的气息令她心头涌上一阵不安与骚动,不知所为何来!大概是因为生平第一次接触到家人以外的事物吧!
屋内的每一件陈设物想必皆价值非凡,甚且是无价之宝;但,乍看之下,却是俗丽又空洞,几乎像是暴发富户在炫耀似的。原本素雅的结构却因摆了太多宝物而失了原味。心中莫名涌上失望,对袁不屈的评价又坏了好几分!虽是个平步青云的大将军,但品味实在是……太过于炫耀了!
两个丫头站在门口敛身为礼道:“少夫人,李总管请您移驾到“金维厅”。”
这李总管想必是袁不屈不在家时的最高管事了!她的确需要找人谈谈,如果那位李总管能对这件错嫁的事加以理解的话!无论如何,不能再错去了!在还有可能挽回的情况下,她必须努力……相信袁不屈也会乐意有一个健康有精神的妻子,而她并不适合。
将军府的规模整整大了杜家三倍以上,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花园,即使只是走马看花,也能明了其中的考究与精雕细琢。出了卧房后,杜冰雁更是大大的惊奇不已!原以为她会看到益加华丽铺张的摆饰,但实际并非如她想像那般。事实上,只有卧房——她住的地方才有那种快被财宝淹没的景象,其他地方则相当典雅而简单;除去原先的建筑结构,再无其他缀饰。那么,为什么独独“新房”装饰成那般?她心中浮起大大的疑问。
一会儿后,她已随佣人踏入庄严的正厅。
以着恭立姿态迎接她的李总管李成,神情却是倨傲的;他大约是个五十来岁的高瘦老人,一双精光湛然且固执的眼正严苛的打量着她。
似乎在她未嫁入袁家之前,李总管已对她有着根深柢固的成见。或者,京城里的佣奴比其他地方更有权势?
“我是李成,跟了将军八年,从艰苦熬到荣华,从一无所有到今天的威望。少夫人也许会觉得我这个奴才胆大包天,望请多包涵。在将军不在时,为使府中井然有序,已将持家责任重托于奴才。如果少夫人有任何需要,随时提出,奴才会尽力达到少夫人的要求。”微微躬身,不卑不亢的说着,同时也划清楚河汉界,摆明了她这将军夫人可以任意享受奢华,却不必为府中付出半分心力!因为没有人打算授与她颐指气使的权利!
杜冰雁楞了楞,乍然明白袁不屈的用意了!
在李升明狮子大开口的收下五千两黄金、白银的聘金之后,所有将军府的佣仆已将她这个“少夫人”界定在爱慕虚荣、贪得无厌的印象中。袁不屈甚至“体贴”的将卧房妆饰得金光闪闪;看似讨她欢心,却不如说是藉此讽刺她的庸俗。
李总管一身素蓝的锦袍华服中,看得出大半生艰苦岁月的烙痕。脸上积劳出的皱纹,双手上头的厚茧,在在显示出他有一段长久的岁月是在求生存中挣扎。他的眼神正直,对虚荣的人却是绝对轻蔑;自然对她这个“李”小姐的评价好不到那儿去。
难怪衣柜中为新娘订制的华服艳丽多彩,珠缀霞光活脱脱像是“金缕衣”,让她对颜色咋舌之余,完全没勇气穿上它。杜冰雁摇了摇头,幸好这里不是她要过一生的地方,她得好好与李总管谈一谈。于是她低柔道:“如果……那是将军的意思,我不会多事。但,有一件事弄错了,我必须让您明白……”
精明的眼光探照在她粉嫩细致的娇容上,她以清灵的眼眸相对。
李总管挥退佣人。
“请上座。”
她坐在铺有软垫的酸枝椅上。
不容她先开口,李总管先道:“晌午时刻,张媒婆一行人回扬州之前,曾私下告诉奴才,说少夫人一路水土不服,昏昏沉沉的不省人事,只希望少夫人的身子早日恢复。”
“不,我不是水土不服。事实上,我并不是将军要娶的李玉湖,我叫杜冰雁!是扬州杜家的女儿,原本该嫁往泉州的,却在一次仓皇行走中被错置了花轿。”杜冰雁直接说出自己的真正身分,她以为李总管至少会先表现出不信、震惊,再追问原委。
可是,李总管只是拍了拍手,招来二名女佣,轻描淡写道:“少夫人,奴才斗胆的直言,在令尊收下钜额聘金后,你不该将别人当傻子看,以为随便编个借口,就可以随意回扬州。将军为人宽厚,但这并不代表他是傻子!早在令尊白纸黑字立下切结书时,就代表你就将军的人了!除非死亡,否则你永远是袁夫人。至于扬州娘家,不妨在梦中追思;因为将军有令,少夫人只能留在府中,要奴才好生守护。在将军凯旋归来之前,奴才必然得僭越了。”他顿了顿,看向待命的丫鬟。“送少夫人回房休息。”
“李总管!你……你至少要查证一下呀!你们将军曾在多年以前见过李玉湖,他应该知道他的未婚妻是何模样。你必须相信我的话,不然,半信半疑也好!你可以派人去扬州打听!也许南下泉州的李玉湖已被送回扬州了!你们将军花了大把黄金,要娶的是健康强壮的李家小姐,不是我这种弱不禁风的女子!要是他回府时才发现他娶错人了,到时他的愤怒将由谁来担待?”杜冰雁浑身几乎被冷汗湿透!没有人相信她的话!如果李总管固执到决意让偏见蒙蔽思想,那她真的会在这件错事中断送一生……沙场上的征战短则一年半载,长则遥遥无期,待袁不屈回府时,已是什么也挽不回了!他会知道她不是李玉湖,也许会将她撵回家,也许会将满腔恨意发泄在她身上!
噢!为什么事情会落到这种地步?
“奴才会查证的,少夫人请回房!”
李成在虚应她!她看得出来那双鄙夷的眼眸中没有丝信任!反而似乎更加肯定她低下的人格似的,再也不多看一眼,迳自走出厅堂。然后她也被丫鬟半押回房!
老天爷!她该怎么办?她几乎已可以看到等在她面前的是无底的深渊;而背后无限只黑手无情又残忍的将她推落!
再一次,她知道命运的无情。
在俗丽的大卧房中,再也禁不住满腔的悲苦与愤怒,伏在锦床红被上痛哭失声……
是的,那是身为女子的悲哀……上天加诸在女人身上的,到底是怎样深重的诅咒呀?
第二章
“晾马城”是长城外边缘的一个大城镇,属甘州(今张掖)的一部份,居前线极北方,再过去即是“薛延陀”的国土了!
大唐皇帝派出当今朝廷三大将领——徐绩、袁不屈以及阿史那杜尔,各领十万大军分三路包抄“薛延陀”,表示对这支出自漠北的强悍民族不敢轻忽。
其中,又以甘州的地势最为险要。袁不屈的大军居前锋;阿史那杜尔驻守凉州(武威)为后援。另一支大军由徐绩带领,前往太原城,乃是为防止其他族群趁二军交战时坐收渔利,攻打大唐。
每日策马巡城、登上城墙与谋士商讨对策、视察城墙修护是袁不屈必做的例行公事。在晾马城驻营已有一个月,“薛延陀”虽无太大的动作,但可以想见这场阵仗必是场硬仗。他之所以会在最前线,就是因为他的冷静犀利,常常能制敌机先的窥破敌军的计谋,致使每一次交锋都能大获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