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她打量小女孩一身补丁,怯懦不安的神情,以及粗糙的手脚,看来是贫苦人家的小孩,也似乎没做过服侍人的事。
小女孩连忙跪下道:“我叫招银,老爷说我可以在这边工作,也可以拿工钱的。”
敢情是舒大鸿那呆子体贴她哩?不!不全是。她大抵可以猜想这小女是她家那口子又发善心的结果。以这间小小屋子而言,尚无须请人打理,当然那呆子也不会以为她需要人支使。
季潋滟坐在椅子上,不急着叫她起来。既然请来了人,自是要教会一些规矩;可以想见舒大鸿只会大而化之、不分上下地招人住进来,人心依着惯性,放纵久了,身为主人便会失去威严,得不到尊重了。
“好,招银,既然老爷让你进来家中帮忙,那他可有说工钱多少?”
“老爷说让夫人决定。”招银头也不敢抬。与男主人大大不相同,这夫人温和中带着教人不敢直视的贵气威严,让她自然而然地恭敬不已。
“老爷在什么地方找到你?”
“在城外的破庙。我是西村的人,上个月老父病死后,地主收回田地,我一个人无力谋生,只好先找个栖身的地方,城外的破庙虽然烧掉了一半,但还可以住人,里头还找着一些干粮与衣物,后来老爷来了,我以为是盗匪,后来才知道是个大善人。知我无依无靠,就要我跟着回来,服侍夫人。”
“好吧,既是如此,那你留下来吧!你也看得出来,我们只是平常人家,要做的事不多;所以我要求你煮三餐以及打理屋子,工资以年讦,一年给你十两银子。如果你做得好,还会再增加。”
“谢谢夫人!”招银连忙拜谢。
“起来吧!老爷人呢?”她披了件外袍,将长发束在身后,低问。
招银道:“老爷说家里没有多的房间,要给招银在厨房的偏房中钉一张床。”
她点头,吩咐道:“你先去打理前厅,晚膳时我要看你的厨艺。”
“是。”
往厨房的方向走去,远远就听到锯木声。立在门口,见他裸着上身汗流浃背。
今儿个是大年初二,虽没有下雪,但天气也冷得紧。
“你不冷呀!”她开口问。
以为会得到回应,不料却见他匆匆瞟了她一眼,便面红耳赤地侧过身忙得更起劲。
真是的,他竟是最害羞的那一个,害她都不好意思装羞带怯。这一侧身,便给她瞧见她昨日在他背上留下的抓痕,有的红肿、有的青瘀。不过呀!他的身材体魄真是好极了。
转身到厨房柜子中找出几色糖食,再翻出办年货时买的炒货瓜子,放了一整盘,砌上一壶茶对里边叫道:“大鸿,你出来,陪我吃早膳。”
披了件长衫,抓着布巾抹去一身汗的舒大鸿走了出来,低声道:“我吃过馒头了。”
她挨着他坐下,拿着绣巾拭着他脸上的脏污:“陪我聊聊,咱们先订好一些规炬,免得日后仆成群,吃垮我们。”
“不会吧,才一个小丫头而已。”难以消受美人恩,在尝过销魂蚀骨滋味之后,对于温香软玉的欺近,他总会不自禁的僵直,动也不敢动,怕脑中飞出一大串不正当的念头,会忍不住地回想起昨夜……
季潋滟槌了他肩一记:“你死人呀,做什么正襟危坐?我会吃了你呀!”
“不是啦,大白天的……你别过来!”他无助地低叫。因为他的夫人已挑地坐在他大腿上,柔软的触感已使得他快喷血出来了。而这女人竟还动来动去,颇有谋杀亲夫的嫌疑,简直要他英才早逝!
“忍住,忍住,相公,待娘子我训练久了就会习惯,咱们还要传宗接代哩!可别当了一天夫妻就不济事了。”她好笑地逗着他玩。
舒大鸿声音很大地叫:“你这个女人羞也不羞。”
“没有你的羞!呆子。”
见她不肯下来,他只好认命,一双手悄悄拢住她纤腰,其实这感觉真的很棒、很舒服,他从来就不知道女人的身体软得像棉花似的,不可思议!
她将头枕在他肩胛处,喜欢上了这样相依偎的温存。
“今年开始,咱们会辛苦好几年。你可以做尽一切善事,但量力而为,也要帮对人,可别动不动就收一大堆人回家当人。我们还负担不起,毋须这种排场。”
他点头:“我会认真抓盗匪与小偷,没人可抓,就去当工人。”
她笑看他一眼:“不了,你不必再做那种事。至少在这半年内,我要你陪我四处做生意、保护我。”这头牛,以为做工出劳力就是尽心尽力赚钱的表现了。
“你要做生意?你女人家做生意谁理会你?”他讶然叫着。从商是男人的世界,谁容许她去加入?就连泉州第一富的齐家,即使当家是老太君,但在外头奔走出面的可全是男人。“所以我才需要你陪我。我要在五年内成为泉州巨富,足以威胁到齐家的大商贾。”
“呀……呀……”巨富?有很多很多的财富?她?世间种种,并非心想便能事成啊!她好大的口气。
“我会做到的。我必须做到。”她冷静地迎视他,倔强的神情无坚可摧。
“怎么了?”他柔声地问。
因这少见的温柔,她轻轻诉说起自家的一切,平静的口吻,激汤的心,汇聚成所有隐忍不流的泪,全在他巨大的胸怀中淌尽。
他是她的港湾,包容了她所有的伤痛。
她并没有说服所有的布商加入她的计画中,尤其是一些垄断泉州布市的大盘们根本不同意她的整合计画,也不允许她来分一杯羹,多在一番奚落后,拂袖而去。
但是仍有留下来的人,有七、八名小贩愿意与她合作,提供所有布料与她冒险经营一年,反正用的是过时布料,有的颜色褪去光鲜,再卖也不会有好价钱。
每年时尚的颜色与款式,都由京城所领导。趁着距夏天还有三、四个月的光景,季潋滟与丈夫往长安出发。布市并非她想称霸的市场,她只是从比较容易牟取短期利润的行业先去尝试,多方面扩展来囤聚财富,最终的目标是分食齐家独占的木料大市。她不要慢慢地在木材市场崛起,走父亲当年的步子,因为那都得仰仗齐家大户的供应,时时受牵制;与其如此,倒不如挟其雄厚资金,一举砸破独占的局面,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供应龙头。
所以她打算给自己五年的时间。
车行了一日夜。预估由泉州到京城约莫半个多月的时日。春日已近,但天气仍冷凝,于是他们雇了一辆马车代步。
“太冷了,咬不动,你弄热些。”她将行李中的肉包子拿到舒大鸿面前,并接过绳由她来驾马车。
可怜的舒大鸿,一身高超的武艺竟被妻子利用来热包子用。就见他将一油纸袋的包子放在双掌中,运功于掌上传热,不久冷硬包子已冒出白烟,溢出香味来了。
此刻正是中午时分,四下全是荒野,而他们夫妻都随意惯了,不在乎好享受的生活。昨夜也没到驿站休息,直接睡在马车中。
“我们找一处平坦林荫吃午餐吧!”她举目看去,正在寻找好地点。
但舒大鸿竟毫无预兆地接过绳,更快速地策马疾奔;要不是他早已伸手搂住她腰,她怕早被甩飞出去了。而他憨厚平凡的因着那双炯亮如炬的眼而深沉如晦!
全身气势勃发,在备战状态。
有状况!
季潋滟马上明白他身体所传达的讯息,没有多问,也没有尖叫昏倒,双手紧搂着他,抽空探头往后看了眼,马上缩回来,正要提醒他,但他已道:“九个人,目前在三十丈处。”哗!全猜中。真神。
会是谁呢?她开始回想。那些人不像盗匪──事实上泉州境内以及境外方圆百里,倘若真有盗匪也早给舒大鸿抓光了,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人唆使而来。
舒大鸿没有仇人,那么就只有针对她了。
来不及有更多的揣想,九个手提大刀的壮汉已逐渐追来。舒大鸿由马车内抓出他的刀,将绳交付她手上:“继续跑,别停。”
吩咐完,他以大鹏展翅之姿飞纵出去,直奔后面那些恶徒。
九人之中留下七人对付舒大鸿,另两名猛追而来。
季潋滟由怀中找出一把匕首咬在嘴上,控制马车也同时注意着那二人已愈来愈近。
最先到来的恶徒大刀一挥,削下马车一角,眼看就快赶上她了。不久,银晃晃的大刀往斜里刺来,她闪过,在他来不及收手前,她拿着匕首毫不留情地狠狠刺中那条手臂,伴着一声惨叫,那恶徒滚落马下;在这种疾速中没有跌断脖子,大概也只剩半条命了。
第二个迎上来的匪徒因前车之鉴而不敢大意,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招式,令季潋滟只得放弃绳,搏命以对。她虽练过几年防身拳脚,又哪比得过真正的练家子?
险险闪过几次攻击,不知丈夫那边情况如何,而她却快被失控的马车震跌出去了。
匪徒飞身上马车,挥来又是一刀,若她不想身首异处就得选择跳马车,不管了!她猛地往后退去一大步上让刀锋划过她裙,当下削落了一大片布料,而她则有了骨头全摔碎的认命感……
千钧一发问,她往下跌落的身子倏地被抱住,往上提纵而升。
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就见着最后一名恶徒被一掌打飞到五丈外的树上去挂着。
深深吐出一口气,看向舒大鸿满是汗水的脸上正溢满焦急:“你还好吧?没事吧?我动作太慢了,对不起。”
她抖着双手搂紧他:“是谁想杀我们?”
“我会保护你,别怕。谁也杀不了我们。”
这种高难度的问题当然不必指望由他来解答,季潋滟也不过是随口问问而已。
待她心情全平静后,不难找出支使者。
“他们都没死吧?”她低问。
“嗯。”但躺个半年不能下炕是免不了的。就是因为不愿杀人才动作这么慢,否则一手一个的宰掉,花不了什么时间,也不会让妻子受攻击,瞧瞧她……哇!
舒大鸿此刻才发现妻子的裙不见了,光天化日之下露出一双修长雪白的美腿,仅剩的布料只掩住半截大腿而已,他看得眼光都直了。
季潋滟顺着他呆楞的目光看下去,忍不住娇叱道:“登徒子,看什么。还不快些去把马车找回来,要是害我着凉了,头一个不饶你!”
“哦!哦!”他连忙起身要去找马车,不过跨了几大步之后,竟又冲了回来,脱下他的外袍给她套上。虽然不会有人看见,但他就是见不得她有任何露出来的肌肤。
这占有性的举动惹笑了季潋滟,大胆地吻了他一下,看他呆若木鸡,便道:“还不快去,呆子。我好饿了。”
“哦,好。“这会儿舒大呆子施展轻功,转眼间已看不到人。而银铃似的笑声,朗朗地传送在荒野间,一扫刚才腥风血雨的杀戮戾气。在明州驿站处,季潋滟小赚了一笔财。也不是别的,就是把那九名刺客的马儿收为己有,一匹卖个八、九十两,品种再好一些的,叫价到一百两上下也不成问题。有财富入帐,小小安慰了下他们夫妻遭突袭之惊。租来的马车已损坏了大半,索性买辆更大的来用,以期尚有十日的路程更为舒适。也不过是为了卖马而在驿站盘桓了一日,那舒大鸿居然能发现一些“好可怜”的人。不知道是他天生对贫苦无依的人有感应力,还是平常人容易对孤苦者视而不见,反正她卖马的小财富至少有一半是贡献出来了。
在现今经济状况许可之下,她并不会去干涉他施援的对象为何,因为她以前早已与他约法三章了,不能帮年轻力壮、手脚完好的乞丐;不能帮穷,只能帮病苦,也不能随便听人哭穷就善心大发,至于他愿不愿意去遵守就随他了,反正她拨给他动用的善款也有限。
快到晚膳时刻了,她写好一些帐目,看向窗外,日已西斜,楼下客栈饭厅已传来热闹的人声,那些工作一整天的人都涌来这间唯一的客栈吃晚饭了。
她那丈夫今晨捧了二百两出门,只盼他回来时尚有一件裤子遮身;舒大鸿根本是见不得自己身上有银子,非要砸了个一文不剩才舒坦。
不过,那是他快乐满足的方式,她没有权利干涉,毕竟这种傻子在世上已不多,她应多多保护才是。
想着他那样的性格,忍不住就会想到他的双亲不知是什么模样。人家说“家学渊源”,向来不会有错,一如自己双亲那种火爆死硬脾气,倒也全传给她了。唉!
那么……一个舒大鸿,再加上一个季潋滟,会生出什么样的小孩?
嗯……她衷心希望别来一个坏脾气的孩子。
老天保佑。
门板被轻轻推开,舒大鸿脚步有点迟缓地走进来。
“潋滟,呃……那个,我……”
她没有起身,托着香腮似笑非笑地看他,耳中依稀可以听到银子又要飞走的振翅声。
“今儿个忙了些什么呀?”她闲闲地问。
舒大鸿拉了张椅子坐在她面前,道:“给了一户丧家五十两办丧事,孤儿寡母七口子可以吃到下一季收成时。有一名老丈人因为腿残了,被主人解退了门房工作,拖着一条伤腿倒在路边,我给了他二十两银子看病,也代付了驿车的旅资,送他回平阳老家”他一一交代钱财散发的去处,二百两散个精光不说,连他身上那件刚买的棉袄大衣也脱给了一名老乞丐御寒,真的是只差没脱裤子了。
季潋滟听了好笑,仔细看他的脸,却发现到一处爪痕,疑惑道:“你的脸怎么了?”
他憨憨地摸向脸,赧然道:“在大街上时,有一个大娘荷包被扒了,我代为擒住那扒手,却反被大娘当成偷儿,不由分说打了我一巴掌。不过后来她道歉了,送了我一支簪子,她做的花钿挺巧手的。”说完连忙由怀中摸出一只样式古拙、不值几文钱的铜色簪子。“我………我想你头发多,挺合适的……你……你就留着用吧。”随着红潮涌现,他的声音结巴得更为严重。
实在是不怎么起眼的东西,大概是人家卖不出去的货色吧!不过,再丑再拙劣,总也是她丈夫亲手送她的东西,心意可贵,千金也难换,瞧他的脸都快比关公还红了。
轻笑了声,将螓首凑近他:“帮我戴上。”
舒大鸿瞧着她无一装饰的髻小心地将簪子插上,却是怎么看怎么不搭调,她身上浓厚的贵气,不沾凡物反而洁净些;多了俗品装饰,反而弄巧成拙……这种东西,怕是配不上她的。
想了许久,他道:“我还是拿下来好了。”
她拉住他的手:“不,我要收着。你给我的东西,我全会收着,你别想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