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我列席吗?那些王公贵族会不会觉得被侮辱了?」
「他们忙着流口水都来不及了!」他将一朵梅花旧在她发上。
君绮罗让他扶了起来。轻道:「会很久吗?」
「若是累了,我会叫咄罗奇先送你回来休息。」
她点头,不再多说甚么。
想要一个名份,除了她不允许自己是见不得人的妾之外,她开始发觉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了。来到上京之后,她一直未曾来潮,这表示得很清楚,如果她再无法得到一个名份,那么她肚中的孩子势必会沦为像冬银那样的命运。
如果耶律烈的爱足够使他放弃一切身份上的拘束,娶她为妻,那么,她的孩子的未来至少不会太黑暗。一个族长的儿子,即便因为血统无法成为继承人,至少,他仍可以平安的在大辽成长,而且有耶律的姓氏可以保他不受欺侮嘲弄。
有了这个孩子,她更无法回到中原,因为大宋人民对这种混血儿也不轻饶。
长期受大辽威胁,活在恐惧中的中原人,一但发现了她生了个血统不明的孩子,必定会将对大辽的愤怒尽数发泄在孩子身上,然后除之而后快。如果孩子能侥幸长大成人,也不会见容于大宋的社会。天啊!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爱她,可是她测不出他所谓「爱」的深度。
已经两个月了!她除了容易累之外,并没有甚么害喜的症状,可是这又能瞒他多久?再一个月、两个月,她的身形将会开始有变化。到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一但他知道他终于如愿的使她受孕,那她还有甚么资格与他谈判?她甚么都没有!
他策马将她带至皇城外的帐篷,找到了黑色大帐,上头印着耶律族的族标。
众多别有用心的目光全向她这边看来。耶律烈搂她坐在身旁,自家族民正在前方操练,而大贺机遥躬身在一旁向他报告这两个月来训练的结果。
「这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可就是你掳来的女人?耶律大人?」
一个年约四旬,头发花白,满面红光的壮年男子洪声问着。他身边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红衣少女,圆圆的苹果脸,相当讨喜,正羞怯的把目光摆在耶律烈身上。
「窟哥大人,久违了!」耶律烈起身与他招呼。
窟哥延德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悦之色,把注意力放在绮罗身上。
「来,这是小女,呼娃。将来你可得多担待点,她很乖巧的!呼娃,叫大人。」
「大人!」窟哥呼娃娇声低语,脸蛋通红。
「知道了!」耶律烈点了头,用了好大力气才没让双眉打结。
但窟哥延德根本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一双老眼突然瞪向由奚家帐蓬走过来的那几人。
奚长昆眼见窟哥延德过来,立即拉住妹妹也冲了过来。
「耶律大人,这是我妹妹,叫姬秀。绝对可以为耶律家产下继承人,你多照顾了!」
幸好绮罗听不懂!不知怎的,他不希望她这么早就知道他已有三位未婚妻的事。她是个烈性子的人,在好不容易稍软化了她的心的情况下,他得好好与她说明原委。娶她们只为政治因素,他会一辈子只疼她一人。她也是个明理的女人,她应该会明白。除了名份,他甚么都可以给她。
君绮罗脸上没有丝毫异状,除了一双低垂的眼眸充满了冷硬,在一瞬间,果然成了冰山中的化石……
好可笑呵!君绮罗到底又被自欺摆了一道!居然妄想着耶律烈是真的爱她的,并且想以这份爱来下注她的一生……原来,她真的在自欺欺人!在他的眼中,她永远是个汉人,可以占有,可以玩弄,但永远是个无法与他平起平坐的低下女人!接下来呢?他还会有甚么甜言蜜语?她想,她可以一字不漏的背出他会跟她说的话:虽然她们才是正妻,但是我不要她们,我只要你!你才是我要白头偕老的人!
是的,要她,也许他真的会要她一辈子,但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她终于弄清楚他对她所谓「爱」的定义了。她是俘虏,得到宠爱就算是天恩了。她配得到的爱就是他对她身体的迷恋。很好,她明白了!
她真的让他彻彻底底给毁了!而她生命之中的甜蜜美梦,短暂到连沉迷都来不及,就赔上她曾引以为傲的一切。现在,她不仅没脸当君家的人,连自我都没有了;而且还怀了一个注定不该有的孩子!他不会承认一个没有地位的混血儿是他正式的孩子,顶多赏他一口饭,饿不死他……
「哼!谁是第一王妃还不知道呢!可汗说谁先生下继承人,谁就是第一王妃!」又一个女子介入原本已够混乱的谈话中。
「够了,请你们回去休息!目前以竞赛为重。」耶律烈冷硬的低声说着。
不是大吼,却可使一票人乖乖的各自回去。手握最强兵力的耶律烈,那火爆脾气本就远近驰名,没人敢惹!至少,他们已成功的把未婚妻介绍给他了,他们均感到很满足了。
「累了吗?」耶律烈坐下来,搂着她问。
那一群人惹得他想杀人;他根本不晓得刚才晃在他面前的三个女人到底长成甚么模样!一如以往,再美、再好的女子完全引不起他的注意力;只有绮罗会让他牵念、挂心,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深刻融入他的血中、肉中。他想,他一辈子也爱不够她!
「还好!」她眼光空洞的看向远方,脸色平静,几乎是死气沉沉,让人透不过气。
但耶律烈来不及发觉;可汗出了皇城,四周已起欢呼,八部族的族长全策马奔去迎接,他也不能例外。他跳上黑马,朝城门狂奔而去。
「小姐……」冬银坐在她身边,担心的看她。
她咬了咬下唇,没有看她,却问道:「告诉我,冬银,胡汉混血儿真的无法见容于辽国吗?」
冬银哀伤道:「若不是老王爷怜悯我,我早饿死在路边了。我娘是坛州人,被契丹人掳来当妾,曾生过一个儿子,却被浸在水中闷死了。后来还被打胎好几次,而怀了我时,我娘才逃出那官兵的帐营,生下我之后没几年就饿死了,因为她将捡来的食物留给我吃,她才会饿死的。在大辽国,我们孤儿寡母的倍受欺凌,又无法谋生,遭遇之悲惨,不是一般人能想像得到的。我还算好的,有许多人生下后,被自己的辽人父亲当成猪狗来养,尤其在那种完全是契丹人的地方,根本活不下去……」过往的不堪记忆让她仍心存余悸。
她知道小姐为甚么会这样问,她是小姐的随身女侍,小姐的身体状况她是最清楚了;尤其现在少主势必会娶三位公主当妃子,这么一来,纵使小姐有多么受宠爱,她生下来的孩子都会如同自己一般……
君绮罗凄绝的笑了出来,握紧的拳头几乎将手心烙印出指痕。
「会活得很辛苦是吗?」她神情缥渺的自言自语。
「小姐……」
冬银正要说些甚么,却给咄罗奇喝住。
「冬银,住口!」怕冬银直接说出少主已有婚约的咄罗奇,以乐观的口气安抚道:「其实在上京这一带,胡汉共处,种族歧视并不强烈;若君小姐有了身孕,孩子可以生在上京,少主不会亏待自己的孩子。」
咄罗奇虽然还不太了解这个大宋女人的心思,但是依照以往的经验,他知道未来的日子,少主会不好过;因为他太在乎君姑娘了!而他的婚姻必定会使得这个大宋美人做出激烈的反应;而现在她又谈到孩子的事,一股深沉的不祥预感像乌云似的罩上他的心头……
「少主回来了!」冬银轻声提醒君绮罗。
跟着耶律烈过来黑帐这边的,还有一个红发金眼的男子。他留了一脸大胡子,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威武中闪着狰狞的残酷气息;他给君绮罗的印象一如那个嗜杀的克力寒。
他是咄罗质洼,野心庞大,是个行事残暴的夷离董,在他的领地中有着最多的战俘,并且以凌虐他们为荣。咄罗奇曾是他麾下的统军,却因无法忍受他的残暴不仁而脱离咄罗族,改投向耶律烈;惹得咄罗质洼视为奇耻大辱,将他永远除名,不允许他再踏入咄罗族一步,否则人皆可杀之。
咄罗质洼不屑的扫了一眼咄罗奇,然后才色眯眯的打量绮罗,啧啧出声: 「是个大美人,比前年各国进贡的女人还要美上十倍,看来大宋国内还藏了不少美人没有贡献出来;只可惜身子没几两肉。耶律大人,我以一百头羊换她。」说完,他跳下马背,打算伸手抓开她的襟口,估量她的价值。
但是还没有机会沾到她的衣袋,耶律烈挥出的匕首正好钉在桌子上;刚才他的手若再伸过去一点,只怕现在手指已断。
「不换!」
「再加五十头牛!」咄罗质洼双手抱胸,看着挡住他的视线的耶律烈,他是这么的珍爱她,那他更想得到她了。
「除了我以外,碰他的男人都得死!」耶律烈眼中盛着二把怒火,明白表示他再敢提一次,将会有一场决斗来开场。
咄罗质洼笑了笑,眼中却更加阴沉。一但他当上八部大人,耶律家就会成为历史了。到时,他的女人垂手可得,得来全不费工夫!
会有那么一天!耶律家的人全会拜倒在他脚下,到时,耶律烈会是他手刃的第一个!
见咄罗质洼走远,耶律烈才坐回帐中,轻问:「没吓到你吧?」
她漠然的摇头,已没有甚么可以动摇她的了。
「我要回去。」
「也好!咄罗奇,你护送她回去。」
「是!」
接着,鼓声四起,竞赛即将开始。※ ※ ※ 天空下着薄雪,随着风向,一朵朵的雪花纷纷飘入敞开的窗口。真奇怪,她竟不觉得冷。死后的世界,也是这般吗?听说九泉底下奇寒无比,她现在已感觉不到冷;死后至少可以不必太担心衣裘不足以御寒!
一手轻抚着小腹,在那平坦的肚皮下,有一个小生命正在成长;她真心笑了,幻想着他的模样,如果是个男孩,那么他会长得又高又壮,或许还会有一双蓝眼;若是个女孩儿,那可真是好,她会是甜美可爱的,有着轻盈的身形,长成南方的美少女……
「怎么舍得剥夺你生存的权力呢?娘会将你永远孕育在身子中,那么,一同下九泉之后,你就不会感到冷了;而娘也会看到你真正的模样。那地方若是又黑又冷,娘会将你抱在怀中,你不会寂寞的…」她的眼中蕴藏着悲哀,却闪着母爱的光辉。
冬银端了一碗参茶进来,脸上的表情有些紧张。
「小……小姐,你补补身子吧!」
她告诉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克力寒已经来了,如果她再不下手,小姐一但落入他的手中,结局一定是被凌辱而死。而小姐又那么伤心,已没有生存的欲望,她这么做是在帮小姐结束痛苦,这杯加了药的茶,会让她了无痛苦的死去……
君绮罗接过茶杯,捧在手中,淡道:「如果这是一杯毒水,饮后能一了百了,那真是太好了;偏是一杯参茶,用在我身上太浪费了……」她凑向参茶,想闻那味道,却猛地被冬银抢走,泼向窗外。
君绮罗看她。
「小姐,你……你别这样,是冬银不好……真的,请你原谅我……」冬银跪在她脚旁,接着放声大哭。
「傻丫头!我的说词吓坏了你是吗?你不会知道,有时侯『死』是一种解脱,尤其当我处在这身不由己的境地。只是,唯一的牵念,是我那远在江南苍老的父亲呀!」
「小姐……我……」
「下去吧!别再来打扰我,我好累。」
冬银的欲言又止引不起她的兴趣,见冬银退下后,她悄悄的落下泪水。
她发誓,她这屈辱的泪水并不是为了耶律烈的薄幸!而是悲伤自己终究不孝的先父亲而去,让老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另外她更恨自己不定的心为他而动摇,早该料到结局是一场天大的笑话;她的理智不常在对她示警?只是她充耳不闻,到底这一切仍是自找的呀!
而耶律烈不向她坦承他已有未婚妻的原因是甚么?怕她知道后会无法接受?不!太自恋的想法了!她摇头,嘲弄的想:他必定认为这不关她的事,因为他的婚姻本来就没有她的份。她是甚么人?凭甚么会妄想当王妃?他会以为她甘于当他的女人,臣服于他的疼爱中,无怨的提供她的身心。
的确!他要谁已无关紧要了,也早不关她的事了。
掌灯时刻,耶律烈进来。
活动了一整天,他看来相当疲惫;沐浴过后,他过来搂住她,亲她的粉颊。
「在想甚么?身子都冻成冰了,也不加件衣服,冬银太失职了!」他发现她的冰冷,将她搂进怀中。
「嗯?在想甚么!」他又问。
「你不会想知道的。」她冷淡的看他,也发现自己无法再在他怀中找到舒适的姿势;更确切一点说,她对这个胸怀再无丝毫眷恋。呵!连身体也对他产生排斥,那果真是恨得彻底了。
耶律烈终于察觉到她的异状。
「我想知道。」
她笑得虚伪。
「我够格当你的妻子吗?」
「绮罗!」她怎么了?谁对她多嘴了?冬银吗?
「不够格,是不是?」
「杨玉环并不是唐玄宗的正妻!」
君绮罗面孔上不再有任何表情,口气是冷漠的、孤绝的道:「接下来你要告诉我甚么?历代有权有势的达官显要都是三妻四妾,奴婢成群吗?」
她知道了!耶律烈咬牙低吼:「是谁说的?」
「要杀人吗?你有三位未婚妻,可坐享齐人之福的事不宜宣扬吗?我该恭喜你,为何你反倒在生气呢?」她退出他的怀抱,一步一步的退,让耶律烈清楚的看到她全身迸发的恨意。
他向前一步,大吼:「谁告诉你的!」
「不要过来!耶律烈!我从不说契丹话并不代表我不会说!」她以契丹语一字一字道:「如果你要杀了那个告诉我的人,你得先杀死那些族长,最后杀死你自己,因为,就是你们亲口告诉我的。」
他一把拉住她,她恨他!她恨他……这一点已让他无法承受;而心底窜起的恐惧是因看到她眼中那抹绝望的空茫……
她不吼也不叫,这么的沉静,沉静到让他捉摸不住!只有空虚的感觉,连现在强搂她在怀中,他仍感到空虚,就好像,好像他抱的是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