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林雯当时脸都黑了。
人人都在猜输不起的林雯会不会转学来躲开失败的难堪?
也许她想过,但没她表现的机会。在当上学生会会长职位一星期之后,王蕴璇因为父亲调职而转学了。
从此像是一则惊鸣般的传奇,佚失在「罗华」的八卦史里……
「其实我老妈不一定要转学的,但那个学期因为忙着竞选,根本没读书,为了怕跌破所有人的眼镜,我老妈自然是抹油溜了,不然接下来的段考肯定会让她死得很难看。我以前听她说过这一段故事,还以为她在吹牛咧,因为我外公说要不是有我爸这个家教力挺,她连野鸡大学都考不上,还考上T大!」
孙琳琳窝在床里,大大伸了个懒腰。讲了那么长的一段故事,倒也觉得累了。天晓得近来怎么会如此渴睡。她是有冬眠的癖好没错,但好像没这么离谱才是。
钟尉泱轻道:「难怪她会落荒而逃,搞不好以后再也不肯来了。」母亲一辈子都是输不起的人。
「啊!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咱们就别挣扎了,开始当世仇吧!以后你的笨女儿若是爱上我的帅儿子,我会成全他们的。」她搜寻着记忆里所看过的肥皂剧。
他敲了下她额头。
「别妄想了,你没演悲剧的命。」
「喂!别以为最近我不常找你开打,你就可以放肆。」她揉着头警告。
他坐在床沿看她。
「结婚吧。」
「别开玩笑了。」她轻斥。
「你以为我们还分得开吗?」
「钟先生,你似乎忘了我们在一起的条件是离婚对吧?」
钟尉泱收住她爪子,以免造成可能会发生的火爆场面。夜深了,吓坏邻居是不道德的。
「琳琳,你在过了这些日子以后,还是不肯接受我吗?」
「这是原则问题。」她跩跩地道:「你以威胁我的方式住进来,白吃自住自睡的。以离婚为前提下,我还觉得损失不大,但你居然想得寸进尺,那就免谈了。我接不接受你是另一个问题,重点是:我让你住进来的原意不是为了倒贴。」就知道当律师的男人靠不住。
他明白她的意思,探问道:「那是说,过年之后,我们还是得离婚。至于离婚之后,我们会不会再复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嗯哼。」跟聪明人讲话就是有这点好处——很快可以达到气到他的目的。
「可是你记不记得下午岳父岳母及其他家人都已经讨论好结婚……」
「少来。我那些家人聚在一起一向吱吱喳喳的凑热闹,但那并不表示他们会强迫我顺着他们的心意去做。他们只是爱玩而已。谈到正事通常以当事人的意愿为依归。你没看我从到尾都没出声?」如果她那些家人会擅自决定她的人生,她早跳起来抓狂了。
钟尉泱回想起孙李两家子人兴奋约谈了一下午,站在窗边的李举鹏只是含笑的陪姪儿玩,像在享受居家生活的情趣,而没参与意见。而以李举鹏身为意见领袖的身分来说,他的沉默,便表示了那些兴高采烈的计画纯属参考是吗?原来是这样。难怪脾气冲的琳琳从头到尾只缩在角落看戏。
他看着她得意洋洋的脸,笑道:「这才是正常的亲子关系吧?真是好。」
孙琳琳敏锐的捕捉到他眼底的一丝失落,不知为何,心口揪疼了一下。
「自从我们与李家结成姻亲后,大家都变得有点秀逗秀逗的。当然,这得怪李举韶那小鬼以及我家小妹没做好避孕措施,使得两家人被吓得再也回不了正常。我得说我家不是正常情况;当然,你家的情况也不太正常就是……」怎么说到这里?唉!她果然没有安慰人的天分。
「你——会因为跟你母亲关系疏离而难过吗?」
他叹了口气,翻身躺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定定看向天花板。
「我接受了这种疏离,但仍不免感到遗憾。」
「她不可能不爱你吧?」
「当然。尽心尽力的栽培,并且打造好子女未来的蓝图也是关爱的一种表现。」
孙琳琳吐口气:「但专制得让人受不了。即使她所安排的并不是一条错路。」跟林雯见了这么几次面,时间不算长,就令她受不了了,她不免要挖出一点点悲天悯人的善心来可怜一下眼前这男人。
钟尉泱不语,算是同意。他从没在自己家人身上感觉到轻松恣意。这或许正是他养成自律理性而且冷淡性格的原因。生活在不得放松的家庭,他连出错的资格都没有。以前是希望得到母亲的机许,后来却是——习惯了。
「那我就不免好奇了,为什么到二十六岁才反抗?要是我,早就离家出走,并且在二十六岁当一个大流氓回家「光宗耀祖」去了。」
他笑:「所以我母亲肯定庆幸没生过你。」
「说呀!别告诉我你的叛逆期从二十六岁才开始。」
「不是。」他半坐起身,也将她拉过来依偎。「原本开了事务所之后,是想一直做下去的。但开了一年后,我母亲帮我申请到耶鲁大学的入学资格,她决定我应该拿个双学位回来增加自己的招牌闪亮度。这也不是不好,而是我觉得够了。我顺了她二十六年,可以了。人类的平均寿命是七十岁,给了她最精华的前三分之一,也就够了。我也有我想做的事。然后我放下了一切,就这样了。」
「你像是个长期努力却要不到糖吃的小鬼般抓狂了?」她以白话注解。
「我想我是有些羡慕你的。」他坦诚道。
孙琳琳明白他的意思,抬着下巴道:「巴结我呀!也许我会考虑把家人分你一半。」
「礼尚往来,为了感谢你的慷慨,那我也不能藏私,我的母亲免费奉送给你了。」
「免了吧!拜托。」她可笑不出来。「恩将仇报你小人啊!」
他低声浅笑,起伏的胸膛震动她躯体,她也笑了。
为他感到心疼,不知为了什么。
曾以为资优生都是天之骄子,在平凡人眼中,他们简直是要什么有什么,还备受疼爱。钟尉泱长得出色,成绩拔尖,朋友师长没有人不喜爱他的,甚至连替他工作的人都喜爱与他共事。不是天之骄子是什么?
自小她就觉得资优生的存在是很没天理的一件事,所以十年前杠上他之后,简直是加倍恶意的对付他,常感到能把他气坏是一件很爽的事,会连续一星期心花朵朵开。但她并不知道,即使是天才,也有属于他不快乐的一面。钟尉泱二十八年的生命中,有二十六年过得并不好。
她看到的是一个捧着多不胜数奖状的小男孩,站在母亲背后,静静渴望着有人回头对他微笑机许,只要一个小小的微笑,他愿意拼命再去取得更多的荣誉来回报。但他等到的是更多更多的要求、命令和永远冷淡的表情。
有谁得奖是应该的?她这辈子唯一得过的奖盃是武术方面的竞赛,那还是被打个半死之后才争取到的,多辛苦啊!
要是以后她的孩子有办法拿到全勤奖,她肯定要杀鸡宰羊庆祝一番;要是她有钟尉泱这种儿子,包准成天笑得光忙着捡下巴都来不及了,哪会憋着一张长期便秘的脸在那边端架子。
可怜的孩子……
她搂住他腰,觉得鼻头有点酸,不想让他瞧见,索性把脸埋入被子下,不再抱他。
「要睡了?」他轻问。
「嗯……」
「那睡吧。」他关灯躺回床上。还没来得及躺平,她又八爪鱼似的缠上来。
他没有拒绝,笑着搂紧她,脑中转着婚礼的主意,渐渐沉入睡眠里……
※※※
「嗨,大姐头。」
「女冠。」
一嘻笑、一严肃的声响同时唤着。
孙琳琳将宝贝哈雷熄火,拿下安全帽后,面孔先是诧异,而后皱眉。
「你们怎么来了?」她抬眼看了下不远处的「花花酒店」,那里是她今晚的目标,同时也是鬼头帮的大本营。
站在她前面的是一男一女。叫她「女冠」的是林海棠,她高中时期的对手兼好友。由于林海棠生性外冷内热,所以从不与孙琳琳玩在一块,令周遭人以为她们是死对头,在学校里誓不两立。
而叫她「大姐头」的叫高天权,是她的副手。常常自告奋勇跑去找林海棠「联谊」,打不怕、骂不走,缠了十来年后,林海棠终于在去年宣告投降,嫁给了他。
不是她不欢迎老朋友,而是身为黑道最大帮派里某堂口的堂主,怎会没事在这边站岗等她?
「不忙吗?想跑来花天酒地就别笨到让老婆一起跟来。」孙琳琳吊儿啷当的打趣。
高天权翻了下白眼。
「大姐头,别来这一套,海棠就是怕我会被你随便打发掉牙跟来的。你以为我们成天翻报纸找你的头条呀!」也真是那么巧,久久看一次报纸,就翻到枪击案件。他们未免太有缘了。
「别鸡婆,我的事自己会解决。」
「他们有枪。」林海棠开口。
「我老婆的意思是要帮你打一场公平的架。要嘛你也拿枪,要不,就让我们阻止他们放冷枪。」高天权很乐意权充解读爱妻语意的中间人。没法子,老婆的话少到哑巴都自叹弗如的地步,没几个有慧根听得懂的。
孙琳琳撇了撇唇角。
「老高,我跟海棠谈话,你闪边去玩蚊子OK?」他以为她今天才认识这个寡言妹啊?
「好嘛!」高天权立刻哪边凉快哪边闪。
「以你们的身分,不方便出面,以免生出其它事端,心领了,再见。」
林海棠拿出蝶形面具,只道:「不碍事。」
孙琳琳低笑:「你还留着?蝴蝶女煞。」那是海棠高中时期的封号,所以她特地请人打造了这副面具送给海棠。
「我也有。」高天权嘻笑的戴上抢匪专用的毛线帽,只露出一双眼睛。
「看来我是阻止不了了。」她叹气:「好吧,准许你们替我挡枪子儿,其它不许插手。」
「走吧。」林海棠算是同意了。
「好久没亲自出马干架了,真期待。」
孙琳琳走在前方,闻言一笑。
她知道,「花花酒店」将会在今晚之后成为历史。
第十章
孙琳琳不甘不愿的到了医院。
她从来不知道开车平稳、绝不超过时速八十的钟尉泱居然有当一名飞车手的潜质。将他可怜的奥迪开到一百六的时速,简直存心谋杀他爱车的寿命。想换新车也不该这么恶劣嘛,像她就不会这么对待她的哈雷。
医院外科处,医生首先替她抹上一些红红紫紫的药水,再替她手臂上的刀伤缝了一条娱松,并在结尾处结了朵漂亮的蝴蝶,坚持要她同意这是朵漂亮的蝴蝶结之后,才心满意足的剪掉多余的线头。孙琳琳还能怎么办?肉在别人手上,她不识时务点成吗?他用药特痛的,该死!
这是什么医生呀!怪异极了。她狠狠瞪了一下他的名牌。很好!我记住你了,白悠岳医生!
「哎呀!校友,你怎么也会受伤呢?」白医生长着一张沉稳严肃的面孔,此时再加上关怀的眼光,简直足以令病人感激又信任得痛哭流涕。
钟尉泱的右手臂上有一条二十公分长的刀口子,不深,所以没有伤到筋骨,但流出来的血很可观。
孙琳琳知道他替她挡了一刀,但直到他挽起袖子,才知道伤口很大,怒气突生,她低吼:「谁要你多事的?!」充英雄的人一向早死,他不知道吗?
钟尉泱严厉的看向她:「你骗我要回家过夜,却跑去挑了人家酒店。」他气的是她的逞意气之勇,置自身安全于不顾。
「嘿,两位伤患,医院之内请勿喧哗。」白督生一板一眼的背着医院守则。手下的缝针动作很大的一起一落。
虽然打了麻醉药,痛楚已减到最低,但四支眼一致看向医生的动作,仍不免感到一阵寒颤袭身。
「喂!你以为你在绣花呀?!」孙琳琳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医生的动作就像是努力刺绣的老太婆,穿着长长的线,每从皮肉间缝过一针之后,就得拉得老高,让长线滚过血肉夹带腥红血丝,好恶心……好可恶!「我建议你别把人肉缝着玩。」她冷下眸子威胁。
「你们忙你们的,别管我。」医生仍不知死活的玩着。
「你找死——」
钟尉泱没受伤的手拉回她。「坐下吧。他最乐于欺负因打架而受伤的病人。」要不是这间医院离酒店最近,他也不会自找苦吃。
「你有没有医德呀你!」她就是见不得医生乱玩钟尉泱的伤口。胸中一把火愈烧愈旺。「我们走!找别个医生,不然回我家,我爸应该也会缝。」
「他一定没办法缝出这么漂亮的中国结。校友,要不要串两颗彩色珠子?」白医生两三下解决了工作,并以长长的线头系了个繁复的中国结,指着尾端建议着。
「你——」她开始磨牙。
「不用了,谢谢。」钟尉泱再一次阻止身边的母狮子抓狂。「请把多余的线头剪掉。」
「真遗憾。」医生严肃的点头,平板的陈述像是正在对家属报告病人因不听医生建言而致回天乏术,可以送回家等死的口吻。「马上要过年了,系一个中国结应景可以显示我中华民族坚忍不屈的特性,而你竟然坚持这么美丽而有意义的东西必须剪掉。唉!西风压倒东风,中华文化渐渐式微于时代洪流中,真是教人为之鼻酸。数典忘本的人满街皆是,也不差多你一个,你走吧,回去吧,唉。」一刀剪下线头,医生悲愤的送客。
他疯了吗?孙琳琳悄悄以眼神询问。
他一向如此,别介意。钟尉泱忍笑的回了一眼。
「记得呀,三天后折线。」医生在他们背后交代着。
「你以为我们还会来找你?你等死吧你!」孙琳琳恶声恶气的回道。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居然咒医生死。」白医生推了推黑框眼镜摇头吁叹。
「我们会记得过来。」钟尉泱点头。
「蠢蛋!你没事干嘛自己送上门挨整?!」
「就像你单枪匹马去找十来人打架一样蠢。扯平。」他不善的应她。
「我有同伴!」她吼。
「那是你没有被子弹打成蜂窝的原因。」他火气又起。若没有那两个戴面具的人,她早死了。
「你们一定要在医院吵吗?」医生忧虑的问。
「对啦!怎样?!」她瞪向医生。
白医生双手拳掌互击,遗憾的询问:「我没准备花生、爆米花,你们三天后再来这里吵好不好?」
从没有人敢在她火大时还不知死活的惹她。
她倏地出拳,只想小小吓他一下,但,出乎她意料之外,她的力道被一股柔劲化掉,医生以掌化去她拳,再俐落的擒拿住她腕脉,只一下子就让她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