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悠之卷--
意外,总是猝不及防的到来,挟著难以承受的哀恸敲击出伤心的音符。
六岁的於悠,像是被世人所遗忘,静静坐在长椅上,与匆促忙乱的周遭形成对比。木然的大眼里像是被惊吓过度,以致於失去各种反应能力,不哭不笑,不吵不闹;只有怀中被紧抱著的那只女用手袋,感受得到那惊恐到几乎昏厥的力道。
这里是医院,她坐在手术室门外,在手术房内的,是她的双亲......
两个小时前,父母正开车载著她准备去百货公司购买入学用品,六岁的她,因资质好,被允许提早入学。他们一家三口开开心心的出门......
但不知为何,母亲竟生气了,与父亲吵起架来,大声质问著一些她听不明白的话,吵著要父亲否认......
父亲想停下车子,才减缓车速时,却教一辆失速的砂石车由对面车道撞了过来......
小女孩安好无恙,人人都说简直是神迹,毕竟她的父母全受了重伤,车子更是被撞得惨不忍睹,没理由坐在後座的小女孩连一点点的擦伤都没有。
命大哪! 但若命大的小女娃却成了孤儿,也是教人鼻酸得紧呀,似乎命大并不代表福大,不是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停伫在小女孩面前。是一双女用短靴,然後那人蹲了下来,竟是一张与母亲一模一样的面孔。
小女孩屏住了呼吸,圆瞠的大眼眨也不眨的,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於悠,我是阿姨;你应该听你妈咪提过,我是灵净阿姨。」美丽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有一头飘逸的长发与一张温暖柔和的面孔。而她,同时也是小女孩母亲管清若的双胞胎妹妹。
「阿姨......?」小於悠疑惑的看著那张与母亲相似却又有所不同的面孔,後 眼光投注在阿姨领日里滑出来的水晶坠子,它好像......会发出亮光耶......
女子正想再说些什么,但手术室大门突然被推开,走出一名护士叫道: 「谁是管清若的家属?」
「我是!请问--」管灵净走过去正想详问情况。
「很抱歉,管清若内出血太严重,恐怕无法救治,病人现在已清醒,要求见她妹妹。」
管灵净心口一紧,急忙冲进去! 在手术房的一角,才刚被挪下手术台,放置在病床上的女子像是感应到了亲人的到来,吃力的举起手,想抓住些什么......
「清若!」管灵净紧紧握住姊姊的手,哽住了声,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千言万语,在此刻又嫌琐碎多余,只能任泪诉尽所有。
「你......来了......」虽是相同的面孔,但因七年来的际遇各自不同,其已不再那么相像了。管清若努力要开口,忍住所有椎心的剧疼,化为不断的抽......
「很抱歉......为所有的一切......」
「不要说这些!我不是回来听你说这些告解的,你对我说有什么用?我又不能保你上天堂。」
虽然很困难,但管清若还是扯出了笑意。
「傻妹妹......我不该为了私心去逃避......长女的责任的......所以,报应终於来了......」
「胡说八道!我们是双胞胎,没有长幼之分,你们自己开车不小心,别拿祖训来说嘴!」
「是......呵......是我自已活该......」管清若点头。
「别说,」她不想听这些类似遗言的话,更不想去挑动过往的种种。
「不让我说完.....恐......恐怕......就没得说了......」管清若握紧妹妹的手,轻问:「他......还好吧?」
「可能还在急救吧,我不清楚。」这当口,有什么比自己亲人更重要的呢?
「他会没事,至少会活下来......」扬起爱恋的笑,眼泪却流了下来。「可我......再也不能......独占他了......上天......很公平是不......?灵净,我到他七年,用尽心机......够了。我明知道他心里苦,却又贪恋他的温柔忠实......即使他透过我......看著你......我依然甘心,然而,有时不免......怨恨......」
「别说!不要说!」
「我把他......还给......给你了。」终究挣不到不属於她的幸福,强求的下场,从来没有好的,她一直都知道;只是爱情这东西......无私的那一个,注定要吃苦,会受伤......
「清若!」她不敢相信自已所听到的。「你别胡说!我与他并没有--」
「为什么我们姊妹要同时遇见他,又爱上他呢?我......以为留......下来的......那一个,便......会是......会是得到他心的......那一个。所以......所以我告诉伯父......我是......妹妹......你明白我的心......也成全我......唉......知道吗?他让於悠姓『管』,纵使不能与你斯守,也......希望......当你再度得到幸福时......不必担心......责任卸不下来......」
於悠的姓不是清若争取来的吗?竟是他自已要求......
「曾经我很气......但现在想来,也好......这样安排是对的......我把你的幸福还给你,把该是我的责任......交付我的女儿去接续......这样才......是......对的......」
「於悠还只是个孩子!」灵净不可思议的低叫。
「於悠......我的悠悠......」伸出另一只手,举向门边那个纤小的身影。「来,我的孩子......」
「妈妈。」沉静的小女孩悄悄走到母亲病床前,空气中充斥的血腥味及药味,惊吓了小女孩的心神,但也似体悟了什么,并不哭闹,只是紧紧看著她那奄奄一息的母亲。
「灵净......也许你并不知道......管家的长子或长女......都有一种感应的异能......有的深......有的浅......我......的灵性并不高,但至少知道自己枕边人的心思......我想,这是惩罚吧,让我在每一次碰......触他时,都知道他......其实是在呐喊著......你的名字......当年......你该争取的,你......的无私......你的友爱......真让我恨了起来......」
「别再提他了!」
「怎......能不提呢?我......还要你赎罪呢......」她笑,将女儿的手交给妹妹。「他不会死......但我预感......他将会有好......长一段......复健期......你就陪在他......身边吧。而悠悠......已经可以承担起......伺令主责任了......」
「清若!」
「悠悠......」不理会妹妹的抗议,她看向女儿,充满忧伤与疼爱的看著这她 与他共有的孩子。七年来,他的一切,都不是她的。她享受的是妹妹该得的幸福,但至少她还有一个真真正正属於她的孩子--他与她唯一共有的,且不属於别人的。啊......她多么多么舍不得呀。
「妈妈,不要哭。」小手滑向母亲灰白的脸庞,拭去那不断流出的泪。
「悠悠......妈妈告诉你......以前......妈妈为了得到爸爸,骗你伯公说我是妹妹,躲掉了伺令主的责任......咳咳......也趁机赶走了阿姨,让她......离开家......其实是妈妈不好......看不清......事实......妈妈做错了事......小悠悠帮......妈妈的忙好吗?让阿姨留下来,照顾爸爸......然後......你代替妈妈去一个地方......」
「好的。」小女孩乖巧的应著。
「姊!你不能这么做!你--」
「请问谁是周绍元的家属?他已清醒,但情绪很激动,谁去安抚他好吗?我们无法决定要不要告诉他他妻子的状况。」一名护士跑过来问著。
姊妹俩的心口俱是一震!多少年了,她们依然相同的为著同一个男人牵牵念念 ......像是至死也难休......
「去吧。」管清若轻喃著。以前她总是千方百计的拉住妹妹追求幸福的步伐, 曾几何时,竟也有推上一把的一天。从今而後......该是她的,就全还给她吧。
她最爱的男人与她最亲匿的妹妹......曾经被她踩断了前缘,而今又由她系回了红线。
管灵净踌躇不前,连步子也迈不开,像是情怯,也像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不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 「去吧。」
护士又跑过来。
「快点好吗?病人坚持要下床,但他左腿骨折,肋骨也断了六根,根本不能下床,快点过去安抚他啊!」
「请带她过去。」管清若指示著。
而那急坏了的护士小姐也真的就这么把人拉走了。
病床边,只剩下母女俩。
「悠悠,我的孩子......」
「妈妈。」她爬上床,捧著母亲的面颊不住的亲吻著。
「要快乐,要幸福,去得到你的缘分,确定......那个人......很爱很爱......不要盲目的求取......那颗......不属於你......的心。」
「好......」不明白母亲的语意,她只能点头。
管清若最後一次睁大眼,想用力记住女儿甜美的面孔,永生永世的记住这张有她亦有他的脸蛋。啊......她心爱的孩子......希望她有顺遂快乐的爱情与人生......
缓缓的,一道不属於病房内该有的金光,竟在小於悠的身後闪烁,很微弱、很微弱的一闪一闪......
是什么东西呢?管清若疑惑著。
不知何时,揪心的痛楚不舍,竟为那异象而感到放松......在溘逝那一刻,觉得 自己轻飘飘,再无牵挂。
唇边绽开一抹恬静的笑,过往恩仇俱泯,一生曾经历的伤痛皆灭。
管清若走了,在女儿的搂抱之下,笑著离开人世。
**?* 即使已将於悠的行李搬入了「殷园」内,管灵净仍是不死心的再问一次: 「悠悠,你真的要住在这里吗?不想陪爸爸吗?」办完了姊姊的丧礼之後,於悠便开口要求离家。这么幼小的孩儿,任谁都不放心的;她与於悠的父亲并不同意,但六岁的於悠却坚持著。最後不知为何,屈服的竟是大人。
於悠仰高了头,眼光不由自主的落在水晶坠子上,伸手轻轻包住,觉得手心暖烘烘的,很舒服。
「阿姨,我要住下来。然後你去陪爸爸,爸爸腿断了,很多事情都要人帮忙。」
这也是管灵净没有全力反对的原因。周绍元父母早逝,没有兄弟姊妹,如今丧妻之痛未平,加上自身重伤需要人照料,更别说他的公司正处於草创期,不能没有人坐镇指挥。怎么说管灵净都无法放下这些不管,毕竟她是他与於悠仅剩的、最亲近的人了。
「悠悠,你是这么的幼小,阿姨真的很不忍心......」
「姨,我会很好的。你回去陪爸爸,当我的新妈妈,然後生好多小弟弟、小妹妹,这样,爸爸就会开心起来了。」乖巧而灵敏的大眼像是知晓了上一代的恩怨情仇,使得她不仅没有产生排斥後母的刺猬心性,反倒毫无芥蒂的对父亲的第二春推上一把劲。
「悠悠......」管灵净闻言,简直哭笑不得,谁提到要与她父亲结婚了吗?她并不认为......
「虽然你是阿姨,但同时也是我另一个妈咪哦。」於悠歪著头,以自己的方式解说道:「你跟妈妈是双胞胎,也就是二分之一的妈咪。」
「是这样的吗?」这孩子的想法真......特别。
「是的。所以快生弟弟妹妹给我哦,打勾勾!」
对著那只伸来的小手,管灵净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苦笑的合掌包住於悠的小手掌,却允诺不出任何言词,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会在用词上矫饰虚应的人,即使面对的是一名天真的孩童。
「啊,我们的小娇客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自她们身後传来。
她们看过去,是一名年约三十出头、身形修长、长相粗犷性格的男子,他甫由?一辆重型机车上下来,肩上扛著三角架,手上拎著沉重的摄影器材,两三大步,已走到她们面前。
「圣伦,你回来了?!」管灵净讶异地问,对於这个脱缰野马似的伙伴,想与他见上一面还得碰运气呢。他是个自由随性的人,也从来不对人交代行踪的。
朱圣伦点点头,放下手上的物品,蹲在小女孩面前,笑道:「嗨,小东西,我是朱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於悠乖巧的回答: 「我叫管於悠,大家都叫我悠悠。」
「长得真可爱,欢迎你加入啊,伙伴。」
「圣伦,我想跟你们商量......」管灵净正想开口讨论於悠太过幼小的问题。
「真可爱的小公主,你终於来了。」二楼的阳台上突然傅来声音,众人才正要抬头看,那人已化为一道白色的惊鸿掠了下来,站定在眼前。
是一名十四、五岁的俊美少年,像是刚运动完,一身雪白的功夫服像浸了水似 的牛湿,乌亮的短发上也满是水泽。
「我是韩璿,你呢?」
「悠悠。」像被他的俊美所惑,小东西仰高了小脸,大大的杏眼眨也不眨的。
「我带你去参观宅子吧。」轻轻一搂,便抱起了小女孩,侧著面孔对管灵净道:「管姐,在此先向你告别,你的任务已完成,预祝你有个快乐幸福的未来。」
「但是!」
「你还不明白吗?接下来已经是他们的世代了。」一名长相平凡、气质冷然的 男子由屋内走出来;托了托鼻梁上的金框眼镜,手上拎著厚重的公事包,像是正要出门洽公。
「呈志,他们都那么的小......」
「回去吧,无论如何,『结局』都不在我们这一代。我们只是无关紧要的接驳者,由第十八代延续到第十九代,然後交棒给第二十代。若未来将有些什么,也不关我们的事了。」季呈志始终没把眼光转移开。与其说是专注的看著管灵净,倒不如说他不想偏移目光以致於扫视到不想见到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