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合作案破裂后,钟重阳亲自解除婚约,并且在昨日以电话联络在越南的钟适,告知他这件事。
解除婚约了!
真好!目的达成,暂时可以松懈一下,回台湾休养生息兼把囤积数日的自家公事一并处理完。近来把小妹忙翻了,真是不好意思。
必上行李箱,就等钟迅由港大赶回来送她去机场。近来这小子已经明目张胆的与一些艺术界的人接触,钟重阳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归功于她的美言。
近几次来香港已不必住饭店,在钟老爷子坚持下,她住入钟家位于浅水湾的垂宅,成日有一大群佣人伺候着,可比公主一般。
才想要坐在沙发上休息,房门立即被敲了两声。
不会吧!今天的钟迅突然懂得看时钟啦?向来迟到一小时以上(甚至根本忘掉有约)的人,居然知道何谓准时?香港几时下红雨啦?
她一边开门边笑谑:“欢迎回来,奴家几乎要喜极而泣,相公您——”轻柔声音终止于看到来人之后,声渐消逝——
钟适一张俊脸上尽是远道而归的风霜,眼袋下写着疲惫,一手慵懒的搭着门框。那样困顿的外表,却有着矍铄的眼神,令她退了一小步,双手捂放在胸前:“你——回来了?”他怎么会知道她住钟家大宅?
“要回台湾了?”他也发问。
都是无意识的发着声响,其实全部心思都只用在吞噬对方的形貌上,慰藉着总是相见却无缘对谈的……思念。
“我能进去吗?”事实上问完后他已跨了进来。
她能叫他出去吗?许久不见,几乎忘了他生性充满猎人本色,侵略亦是他不可忽视的本能;只是压抑在恩情的阴影下,他向来选择隐遁自己的真本性,也不教人察觉并且防范——事实上钟家已防他够多了。
他反手关上门,手上的公事包随意搁置,但双眼始终没有离开她如天使一般纯美的面孔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迅说的。”
她紧张的笑了下,不知那只大嘴鸟有没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呃,你解除婚约……是成立的吗?”她无法在他灼人却又深沉难解的眼光下自在太久,借着转身引他到起居处的沙发,以平复自己的动容。
“昨日已有人打电话到越南又吼又哭,我想是成立的吧。”钟适嘲弄而笑。心下暗自猜测这小妖女出了多少力。他从不以为她在做一件事时,会只是图谋单一价值的回馈。如果能达到更多面的成果,才有执行的成就感。而她会嫁钟迅,不代表会忘了她对他的婚约有多么反感。
“说恭禧可以符合阁下心境吗?”她双眼忍不住又转到他无名指上那枚翡翠戒指上。
“你高兴怎么说都无妨——小心!”原本不具意识的闲聊终止于她绊到桌脚往前仆倒之后。他飞快伸手扶住佳人倾倒的方向,将她抱了个满怀。
“喔!”
她在他怀中低呼了声,纤手抵上他胸膛,原本该倍觉惊吓的心思居然被吸引到手心里触到凸出物。是什么东西?
这个念头年起的同时,她已探手人他西装内袋,在钟适拉开她之前得逞的掏出一只耳坠,退了三大步。
是——一只好眼熟的饰品啊!
“这是我的。”她笑了。这是她四年前与他有过一夜情之后却遍找不着的那一只耳坠子。原来被他拾获,并放在离心口最近的口袋,被珍藏着。
钟适眼中有些微狼狈色彩,双手握成拳,收入裤袋中,生怕自己拿回原来就属于她的东西。
“一直没有机会还你,也忘了。”
“现在要还我了吗?”她走近他。
他冷然别开脸。
“是。”美梦早已湮没于流光之中,容不得他睹物缅怀。何况眼前演进到这情况,是不该有暧昧的物品来搅乱一汪春水,波动所有人的心。
方笙伸手拉开他外套一角,让耳饰又回到原来待着的地方。然后在他盯视下,拉起他手。
“不妨来做个交换吧!我一直极喜爱你这枚戒指。能给我吗?”
这只男用翡翠戒指,是父母唯一遗物。当年所有物品典当一空,只求治好母亲的心脏病。留下这一枚尚值几个钱的翡翠戒指,因为是婚戒,百般舍不得。在母亲坚持不卖,并且偷藏起来的情况下,才幸免于典当的命运。
很有纪念性,丢不得,给不得……但因为是这么一个萦他心臆佳人,所以他没有犹豫,将戒指拔了下来,递到她眼前。
她没有接过,竟是伸出右手,五指具张,轻道:“不知道哪一只手指适合它的尺寸。”
意思再明显不过,有劳他测试。
一只男朋戒指会合适女性指头?不必测也知道没有那一根手指会吻合得了。
但他制止不了悸动,控驭不住期望盈握她纤手的心。轻轻握住她手,以另一只手将指环套入她无名指,过大的戒指与过于秀气的素手,创造出垮兮兮的画面。
像是在圣坛前互许终生的恍然错觉呵——
他拿下戒指,又往她纤长的中指套去,依旧是嵌合不了。但他没有再拿出来,凝视她素白手指上戴有他的戒指,自欺的相信此刻她仍心仪于他,即将是他今生的新娘……他亲手杜绝了可能的一切,将她推入别个男人的怀中。此刻以此动作的自欺,究竟在妄想些什么啊?
怒气突涌而上,他又伸出手要拔下戒指。但方笙更迅速的将手包成拳,背在腰后。原本想用笑容以对,但却怕自己伤感的心思来不及收拾,于是只得转身而去,然而滴落在他手心上的晶泪,早已宣告了她相同的悸动。
“为什么?”他看着手上的泪水问。
“过去了!都过去了!能拥抱的只有回忆。”
“这个也是你正在创造的回忆?”他向前攫住她右手质问。翡翠灿绿的晶莹耀动在对视的双眸中。
“不然……还能怎样呢?”
“方笙!你究竟要如何?”他永远搞不清楚她。
“此刻,我只要当钟迅的妻子。”她坚定的回应。
他像是被火烫烧了一般,放开了她的手,再一次让她成功的击溃他的镇定。
是的!她快要是他的弟媳了!不管她做了多少小动作,说了多少感性的话……都改不了终究底定的事实。她已投入钟迅怀中!
“你恨我,对吧?”
“你早已知道了。”她认真的回应。
“因为当初不要你的爱?”
她微笑。
“因为你爱我却不要我,因为明明我们可以有好结果,都因为你的自私造成我的牺牲。最爱你的人往往最不得善终,不该被你看重的人却都成了生命中绝不违背的指标。那么,钟适,你该为你的自私而忏悔终生。你自私的只想成全自己的报恩行为。以为不愧于恩人此生便无憾,置所有爱你的人心碎于不顾。活该我要爱上你,对不对?幸而,我已决定放弃你,否则我一定会成为你心爱的,却又首先忽视的人。我的男人,只能绝对的爱我,以我的需求为先,以我的心为重。将我放在他心中第一顺位,而不是在心中爱着,却要求妻子陪他一同牺牲。”
这是她最激烈的攻击!却仍是用她一贯低沉轻柔的声音逸出芳唇,彻底的打垮了以冷静著名的钟适,让他踉跄得几乎站不住脚。
“你——”他声音困在喉咙,干涩难能成言,粗嘎而道:“我伤你这么深吗?让你聪明的明白再爱我只会不得善终,改投阿迅怀中,即使有新恋情,你还是恨意深存?”
“初恋应是最美最深刻,我俱以到,然而深刻却在于你砸碎我渴望的心;也许我与阿迅能这么快决定结婚,该说拜你所赐,我应——”
“别说了!”他们要结婚了?利刀笔直穿透心口,他脸色已呈死白!退到门边,不愿相信这个身躯小小的女子居然可以撩弄他失控至此,几欲发狂。
她拉开门,不再微笑,面庞上只有泪意。
“是该让你知道我承受过什么痛苦的时候了,不然你还以为突然间割舍一份爱是件太容易不过的事。更甚的以为看着心仪男子与其他女子因利益而订婚不会心碎。钟适,你是这么聪明的人,却是处理爱情上的智障。”
泪水扑簌簌奔落,但大眼始终不曾眨过,看着他的苍白,看着他的恸容,看着自己胜利的这一回。
以爱去打倒心爱的男人,即使胜利,也应叫失败。
他颤抖的手指接住她滴下的泪水。许久许久,他只能低语——“对不起。”
他们之间已不会再有可能性。
从他决意以恩情为先的意念根生在脑中那天开始。
无疑的,钟迅会给她真正的快乐。所以即使此刻他已是自由身,也没资格要她回头。他只会令她得到眼泪。
一次错过,便是终生的遗憾……
他如今竟也要开始浅酌起这杯苦酒了吗?
一杯名为后悔的苦酒。
第七章
婚讯来得如睛天霹雳的打入方家上下,让每一个人都呆若木鸡,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被最后通知的方家两位大家长们由瑞士得知此讯息时,已是婚礼前五天的事了。他们是被通知回来参加的,而不是回来张罗长女婚事。
可以想见方学砚夫妇会气成什么样子!事实上他们夫妻一路愣回了台湾才记起要发火。
不必订婚,直接结婚,婚礼在香港举行。
为何如此匆促?
方家所有成员自得知方笙要当新娘之后,没有一个人心平气和得下来,几乎天天处在喷火的情绪中。
可惜狂怒的气氛并无法动摇到方笙意志一丁点。
她依然好吃好睡,班照上,会照开。虽然即将长居于香港,但能接手公事的方筝才大四,无法周全的掌理公司。近来她只是移交更多的工作到妹妹手上,至于她自己,大概还要辛苦上一年,两边跑兼遥控公司业务才行。
没有一个新嫁娘会忙过她。因为忙,所以也省下了一大堆婚前的必做事务。了不起请礼服公司送来目录让她伸手指定。其他首饰、礼饼……种种与结婚沾上关系的皆如法炮制,花不了五分钟一切OK。她没时间搞这些,因为公司之外,她还得安抚家人哩。
实在是对不起父母以及死去的爷爷奶奶,辛苦栽培了她二十四年,却没给方家太多助益就嫁人。原本父亲还希望她招赘一名丈夫,但别说钟家不会同意,她自己向来就不爱实行这种婚配方式,但她应该留在家中久一点的,至少到三十岁再说。
幸好方筝也是有担当有魄力的女子,也许待方筝成气候之后,气势会远远比过她,更适合掌方氏企业的舵。在这一点,她是放心的。
“大姊头,你的婚姻有问题。”
方筝趴卧在大姊的床上去拨弄着婚纱照的毛片,看不出幸福的感觉,只像在看俊男美女的合照。尤其新郎名叫钟迅才令她跌破眼镜。她记得大姊心仪的男人好像叫钟适不是吗?
这会儿蹦出个钟迅先生,演的是那一出呀?
“是吗?”方笙应得不专心,一边擦着湿发,一边认真研究着一份投资案。等会她还得把评估报告传真到香港呢!
“你真的爱这个白面书生?”方筝指着照片上的新郎倌问着。
“是,我喜欢他。”因为他配合度高得令人满意。
“那么……”方筝滴溜溜的大眼不怀好意的瞟向床头柜上的皮包,大手一捞已抓了过来。并且摊开里头被放置了四年的一张照片,问:“这又算什么?”
方笙回头一看,脸色变了一下,伸手要抓回来,但方筝一手搂住她腰,没让她得逞。
照片里头是钟适与她,在舞池拥吻不小心被拍下来的照片,已经四年了……放在她皮包内以及她芳心内。
“我的事你别管,我有我的计画。”挣不开老妹孔武有力的钳制,她索性依偎在方筝肩胛上,微微叹着气。五年哪!她会把青春熬得憔悴了。
“你只要告诉我,谁才是你心中住着的人。”
方笙静默了良久,才道:“钟适。”自那天以后,他们没再相见,因为她已回台湾。但很清楚他逐渐被排挤在核心之外。再不久,他便会被钟重阳一脚踢开了吧?
“我就知道有问题。”方笙双手圈搂住大姊纤细的身躯。早已猜到攸关于大姊的任何事,都不会有如表面上看来的单纯,毕竟就连她大姊本身就是这样的人。外表与内在彻底的呈现出极度反差。
“我不能再问更多了对不对?”她又道。
方笙连回答都懒,直接点头了事。
“便宜了“华康”集团了。希望那里不是你要待一辈子的地方。”方筝咕哝着。
“祝福我吧。”方笙轻淡的下结语。
计画既然起了头,那有不实行的道理?在这一点的自制上,她与钟适是相同的固执。
只不过,他为了报恩而努力;而她,因为爱而往前冲去。
她浪漫得多,不是吗?
***今天是方笙与钟迅的大喜日子。在方笙坚持下,方家的亲朋好友只好全搭机来香港办喜事,所有排场全由钟家张罗,没有方家使得上力的地方。
很热闹、很豪华、很有世纪婚礼的味道。钟重阳这个大手笔说明了日后钟家大权必落方笙身上,不做第二人想。
美丽如天仙的佳人,依偎着英俊斯文的新郎,巧笑倩兮得令秋天美景都为之失色。她的美丽、她的笑容充满幸福。从今而后她只为一人笑,为一人而美丽!
他该祝福的!
然而他却无法承受过多的心痛。在上午结婚典礼时,将一名出言不逊,惹得方笙不禁落泪的纨跨子弟拎到后院去揍了一顿之后,再也强装不了欢笑。拖着沾满尘土的身躯,与负荷过重的哀怆,回到自己的公寓,任心去哀鸣。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呀!
电脑终端机不断闪着呼叫讯号,是汤森。想必是陈列出这个月报表的同时想找他深谈。
也亏得钟重阳不再重视,让他近几个月来得以把大部份心力投注在石油工业上。让他全心全力规划着开始有所盈余之后,公司该走的方向,扩充或转投资都必须有周详的计量。但无论怎么优秀的企划书,如果没有他本人前去督促执行,成效绝对不若他想像中的好。汤森专精于石油开采,而他精于经营。这五年来多亏了汤森担待,但也正如汤森所言。如果他能真正前往阿拉伯,真正展现他的谈判本事,公司不会在去年才开始有盈余。
在今天亲眼目睹了迎娶她的华丽排场,不免苦涩的想着自己根本供不起她这些。也许她选阿迅还真是对了,门当户对的结合对她才公平。
愈是上流社会,愈有门户之见。时代无论民主或专制,一旦人们达到权财加身的地位时,也就愈加趋向保守,门户之见根深柢固,不容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