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笙知道自己尚稚嫩,对人性的了解尚未到达精准的境界,甚至可以说还在学习阶段。可是,她了解钟适。
这个人人眼中看来莫测高深的男人,却是轻易的让她看了个透澈。
那里来这般的笃定呢?
从他小心翼翼的引导她步向女人,完全以她的舒适为前提,在她每一次眉梢微见紧蹙时,温柔的停住探问,直到她承诺一切安好才肯更进一步;他的轻吻与碰触轻若蝶栖,除了吻肿了她唇之外,他并未在其他地方留下吻痕或稍重的指痕。
他是真正在引导她,并且放弃了他自身的快乐。他的汗如雨下,大多时候来自克制冲动所引发。
在那种情欲交缠的一刻,他依然能为了体贴他人而自制,这种男人会坏到那里去?顶多因为太过善良而愚忠而已。愚忠以报养育恩呵,好不古老的剧码!
想念他,并不因为他是她第一个男人,也不因为感觉美好;而是在过程中他的万般体贴,近似圣人。因为她是处女,所以他没有放纵他自己,简直可以说他没得到快乐。也许他对身经百战的女人又是另一番面貌,但在于她,可能会是他毕生最不畅快的一次了。
这种男人极好,是值得追求来当丈夫的。
只是……
她眼睛又瞟向文件,索性一把抓了过来,决定趁现在研究个透彻,顺便评估一些事——
也许种种计量并不会在近日内施行,但立志要趁早——国父说的。一旦时机成执了,而她也有足够的筹码,那么,还怕事情不水到渠成吗?
她得好好想一想。
第三章
“华康集团”是香港数一数二的大企业体,由炒地皮起家,三代经营下来,横跨食品、服饰、百货各界,成为一块响当当的招牌。
虽然掌令符的主事者其正统亲系的继承权不容置疑,但在“华康”之内,庞杂的亲系间种种权力斗争永不会有终止的一天。谁是挂名的主事者并不重要,有时候最精明厉害的人其手中握有的权力比主事者更多。然后再一次改朝换代,权力重新分配,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三十年前,三房所生的钟重阳便是在一个契机中脱颖而出,成为继承者。“华康”第一代创始人钟埠,拥有五个妻妾,十个儿子,八个女儿。当然,女儿嫁出去就没了权力管娘家的事。而十个儿子则全数进入“华康”之中。同父异母的情况下,竞争如何能不惨烈?
钟重阳的年轻岁月全在争权夺势中度过,年届四十时,才娶进一名美丽温柔的女子充场面。他对女色并不着迷,可能父亲的烂情造成众多兄弟争产的事件令他厌恶,所以他并不打算让自己的下一代有争财的事件;而他也不想生太多个,所以他选择在完美品质控制下生一、两个孩子。一个经营鬼才如他,再一个美丽而才气横溢的女人调配下,他钟重阳的儿子再不济也该是天之骄子,人间龙凤。
失算了!确实是失算了!他强势的基因竟没有在独生子体内发生效用。反而让他百分之百的像他那个没用的妻子,不管他二十六年来如何训练,悲惨的结果都一再回应他——钟重阳的独生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幸好他为人一向谨慎与具有远见,在二十年前收养了钟适。这个出身于远堂亲的孤儿,反而具有凌驾“华康”体系内所有人的才华,自他十八岁起就不容小觑。
钟适是个可用之材,如果他是自己的儿子,那他钟重阳足以放一百个心,欣见自己终身所奋斗的事业不会让旁观夺了去,早早放下事业,安享天年。但他仅有的儿子是个阿斗,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能力卓绝的年轻男子,都必须让钟重阳再三提防。
即使钟适本性不恶,甚至可以说表现得太好,性子也忠于有恩于他的人,但,养虎必终成大患。钟重阳太明白一个能力超强的人永不会甘困浅滩,为人作嫁。一朝异心突起,赔上的是整个他三十年来努力的心血。不能给予权,只能用其才;不让他在“华康”有坐大的机会,更不允许他去自立门户或为其他人所重用。
钟适太强,这是他的命——永远是他钟重阳的傀儡。
所以,一个孤儿,无权无势无背景。最好还是生来平凡便可,否则只有供人利用的命。
掌握住其正直的性格,施予举手之劳的恩情,接下来要搓圆搓扁还不简单?钟适是最明白的例子,只要小心防着他产生私心便可。
在钟重阳看来,他还有把握控制钟适十年,那时便得毫不留情的踢开他,否则自己的儿子地位将会不保。
冷冷的微笑泛在自满而阴骘的唇角。他是钟重阳,香港商界的霸王,傲视群伦三十年,没人敢经易与他交锋。
“总裁,钟特助上来了。”秘书的声音由内线电话中响起。
钟重阳收拾自己的心思。喝了一口参茶,才道:“请他进来。”
不一会,钟适沉稳的步入总裁办公室,手上几份企划案正等着与大老板做最后讨论下定案。
“伯父。”
“来,坐下来,先把公事搁着,咱们聊聊。”钟重阳笑得温和。
钟适面孔一贯温文平静,心中暗自警戒。虽然他一向义无反顾的为“华康”卖命,但并不代表他从不晓得自己的存在令所有人防范不已,即使是重用他的钟老爷子亦不例外。钟重阳天性多疑,对人性只信八成,随时提防着剩余两成的变数。也之所以他能拥有今天的地位。
今天会有公事以外的“聊聊”,不可轻忽。
“钟适,你也三十岁了吧?近几年来怎么都没看到你去追求女孩子呢?老是为公事忙,连我看了都不忍心,相信你父母在天之灵也会挂心吧!”钟重阳直接切入主题。
钟适微笑以对。
“这几年来伯父的事业正式往日本版图迈进,为了打稳根基,轻忽不得。何况我还年轻,并不急。想当年伯父也是年届四十才娶妻,不应该认为小侄年纪已到才是。”
“哎,有好对象就该放手追才是。你也不会不知道钟迅那小子向来以你为指标,如果你不娶妻,我看那小子也乐得单身来忤逆我。”郁郁一叹,想到自己有那种不成材的儿子,不免又要怨到亡妻身上。这真是他钟重阳一生唯一的败笔。
钟适心头不禁沉了下来,冷静问着:“伯父要替我介绍对象?”
“。”他点头,笑道:“你记得上回杨老的寿宴中见到的金小姐吧?她是美国“金福”集团总裁的千金。近来我们有一件合作案要谈,金董就建议顺便安排你们相亲。金小姐对你可是一见钟情,对你而言,这是绝佳的好机会。你明白我不希望这桩合作计画告吹吧?”
“我明白。”
“当然,我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你一向孝顺。”钟重阳点上菸斗,笑得相当满意。
这件事情解决后,接下来当然是讨论公事的时间。
钟适向来值钱,他非常满意自己二十年前的决定没有错。他钟重阳永远没有犯错的时候,尤其在投资方面。
***大学毕业已一年多,原本按计画应该再修完一个硕士学位才算学习完成,但为了让父母安心前往欧洲养老兼养病,方笙在大三时便已正式入主方氏企业,以特助身分处理种种事务,大四便已非正式的担任总经理职位,应付各大董事股东的野心或质询,并且将父母送往瑞士休养。
母亲身体一向不好,尤以呼吸器官为甚。最好移居到空气清新的地方才不会让她的气喘病发作。而方父在经历一次轻微中风之后,以他那种动不动就毛起来的性子,只有将他隔离在商界烦事之外,否则随时再来一次中风或心脏病发什么的,可就麻烦了。
方家的决策者早已是方笙,所以当方氏夫妇一致抗拒这个决定时,根本是抗议无效,两三下便被打包前往瑞士欣赏湖光山色,怡情养性。为了怕方氏夫妇一时不适应,方笙也让三朝元老的奶妈康婆婆一同去住一、两年,并且每年寒暑假叫方筝、方范去瑞士彩衣娱亲。而她自己因公事走不开,每星期一定打一次电话前去问安兼报告业务状况——当然是报喜不报忧。
在商界中,方笙并不被认为是女强人,但她总是可以如愿的得到她所争取的订单、合作的对象,她的定位是很模糊的。
太年轻、太纤细雅致,再加上浑身上下充满怜人的羸弱气质,穿着上更是以古典飘逸为主。
有那一个出门与人谈生意的女人是这种长相打扮的?往往与她谈生意的人心中充满这种问号时,手也不知不觉签下了合同,这实在是件奇怪的事。但一年多来,方氏企业的营业额直线上升是不争的事实,也成功的使大部分不服气的董事们无话可说,只能在心中暗自气忿不平。
“为什么我要代理你的职位?”方筝很不平,非常不平的问着。好不容易今年的春假由青年节放到四月五号清明节,整整八、九天没让她去玩已经很过分了,居然还要她暂代大老板职位,有没有天理呀?
方笙拉上行李箱的拉练,转而整理起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无视于妹妹的张牙舞爪。
“我说过了,因为我要去香港参加商业座谈,顺便去深圳评估设厂的可行性。”
“你去就去,干嘛一定要我代理?公事等你回来再处理呀!”嗟!何况那捞什子的座谈会不去也罢!要不是太清楚大姊已三、四年没有放下公事去玩,这次她才不会放行。谁不知道大姊根本是仗着好听的名义想去香港玩而已。
方笙摇头道:“张董事近来行迹诡祟,我要你看住他,别让他破坏我们的信誉。你知道日本那边订的零件半成品月中一定得交货,而张董还一直对我们没有买他自己公司的原料耿耿于怀。还有,他玩股票赔了不少,注意他与公司的财务来往情形,不许他有借支行为。”
方筝抬头看天花板,嫌恶道:“我真服了那家伙!不知道该说他命中带煞还是天生倒楣。股市飙到八千五百点时才进场,结果不出二天,股市大跌直破八千大关,转眼间输了二千万左右,我要是他一定早早羞愧得去跳河了!开红盘没他的分,股市重挫时,他真的那几家公司永远首当直冲。由张董身上,我找到一条生财秘诀——挑他不看好的公司去买股票稳赚。当他进场时,咱们最好抽腿溜开。”一个月前她拿系学会的基金进场小玩了下,果真赚了十来万,用来办了一场豪华舞会。这么说来,张董造福了不少人。
“总之,麻烦你了。”方笙走过来,拍了拍小妹的肩膀。
方筝耸了耸肩。
“算了,反正你比较大,”何况自从上大学之后,她没课时都得去公司打工,被剥夺掉假日也只是小意思而已。“对了,你自己一个人去吗?”
“不是。“才俊商会”的人也去,就邀我一同去。九七大限快到了,饭店不好订,他们在那边有大房子可以住——”
不待方笙说完,方筝立即大叫:“开什么玩笑!与十几个大色狼住在一个宅子里?我不答应!里头那票人尤以何必生那色鬼最差劲!你不许与他们住!这样好了,我高中学姊斐红叶她家在香港有别墅,我与她连络一下——”
“方筝。”她拉住要往外跑的妹妹。“我有地方可以去,不住别人的大宅子。”
“去那?如果另一个地方也住着男人,你不如不要去。”
“我会给自己找到地方的,相信我。”方笙翦水大眼睛狡慧黠的一闪一闪。更有着无比的期待。
“大姊头,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自保能力,但是如果老爸知道我没保护你,他会一枪打死我的!”
基本上,方笙决定要做的事,连玉皇大帝也阻止不了,抬出区区而渺小的方家挂名户长来吓阻,恐难收万分之一的成效。
“我在那边有朋友,你放心。”
别看方笙似乎温柔好商量,即使没有斩钉截铁的反驳或强调,方筝也知道不仅阻止无望,连想打听一下方笙的朋友是谁都不会有结果。
“好啦!不管你了!十天后不要回来哭诉失身就好了。啧!没事与那一票色狼同行,不知道在想什么!”
话完,方筝讪讪的走出去。
方笙望着上的房门良久,才看向床头柜上一本摊开的名流杂志。
翻开的那一页,标题正是:“华康”钟公子与美国银行大王千金相见欢,迸裂出爱的火花,佳期可待。相信又是一场财与势的华丽结合。
标题右方的照片足足放大成整页的版面,约莫八开大。被唤为金童玉女的男女在舞池中被记者捕捉到画面,另一页更放了三张在不同埸台出游的照片。游艇上、餐厅里,以及钟家巨宅的门口,在在暗示好事将近的讯息。
春葱玉指轻轻划上相片中男子俊逸的面孔。四年了!这男子更形沉稳内敛已无须似当年那般刻意扮老成,以博取对手的敬畏忌惮。
也该是时候了,不是吗?
如果他已忘了她,她可得快快助他拾起记忆;因为她不准备与他就此错过。
这个男人,只能属于她。
温柔的眼眸水漾晶灿,凝视相片中她喜爱的男子——钟适。
***从台湾飞抵香港启德机场,花不了许多时间,当然不足以称累。所以当天晚上主办单位即率先办了个酒宴为十来个“青年才俊”接风洗麈。
可不见得这票二世祖有什么了不得的丰功伟业,而是其背后代表的财力令人倍加殷勤。何况这些年轻人总有一天会继承其家业,有了来往,生意才好做。
十四名参与者中,只有方笙是唯一的女性,而且美丽温柔的外貌不意外的招来众多觊觎,其中又以召集人何必生更是势在必得。
开玩笑!泵且不论方笙所代表的方氏企业,以及她是诸家大老眼中的佳媳能妇,有幸交往来旺夫益子又中看,大大有利之外,纯粹以男人的眼光来看,这种女人交来当妻子不仅风光体面,想必温柔似水、千娇百媚得让人骨头都化酥了。娶来当妻子根本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何况上流社会中容貌姣好的女子实在是少见,多的是妆扮出来的姿色;像方笙这种丽质天生,又得以继承大笔财富的女子并不多见。即使有,也不可能美得像方笙这般温雅似水,而不咄咄逼人。
因此早在力邀方笙同行时,何必生已打定主意要得到这个女子。所以才百般安排。依他看,方笙是传统出嫁从夫的保守女子,如果十天的日夜相处下来,也不能打动她芳心的话,那么采取一些“必要”的手段是一定的。反正他想娶她嘛!在婚前做任何事都没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