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她拉起纯白的床单遮着赤裸的身子,走下床,走出房门,到屋顶花园,花园里,只有沉静的花的香气,没有温暖的红茶香味,那小小的精致的餐桌上,只有昨天两人一起买的红色格子桌巾,静静的铺在那儿,上面什么也没有,没有刚烤好的面包,没有热腾腾的浓汤,没有煎焦了的荷包蛋……
“翼!”她拉着床单转身,一颗莫名地不安起来的心卜通、卜通跳,她一向沉稳、轻柔的声音提高了,在整个屋子里回响,“翼!你在哪里?你不要玩了,我不喜欢玩捉迷藏!”
当她找遍了每一个房间,找不到他恶作剧的身影时,她生气了,“方翼,你再不出来,我不理你了!”
她站在大厅,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大厅实在大得可怕,甚至是吓人的,她的声音在回响,然后,当她不再开口时,回应她的,是比回响还可怕的寂静,这种寂静,让她联想到无人居住的死城,而她,就站在这死城里面……
“翼!你不要吓我。”她慌了,眼眶迅速的热红,盈满了泪水,她很快的抹去那遮住视线的泪水,急切的着慌的目光再一次环绕、搜寻整个大厅。
一切,依然是寂静的。
她找不到那熟悉的身影!
“翼!”
不,不会的,他一定是故意吓她,要不,他就是去买东西……
她拼命安慰着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故意不去看这空荡荡的大厅,然后很快的回到楼上的房间。
她得先换好衣服,也许再准备早餐,他一会儿就出来……或回来……
她一面想着方翼昨天说的,这附近有一个湖,他今天要带她去看,一面换上轻便的衣服,然后在梳妆台上拿起梳子——
她的视线却落在梳子旁的一张支票上……
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她缓缓的拿起那张支票,望着上面的签名,还有那巨额的毫无生命的数字……
她面无表情地瞪着,那眼睛清亮,那眼神冰冷,透过这张支票,她瞪着的,是一个薄情的男人,是一个傻气的女人!
许久、许久,那张轻薄的纸张从她冰冷、僵硬的指缝中滑落,她转身,收拾起行李,然后毫不留恋地走出城堡。
她不怨他,感情的付出是两厢情愿的事,是她点的头,她就得为自己的决定负担后果。
而她,从今以后,会彻彻底底的忘掉他方翼!
※ ※ ※
樊千夜自掩面的手掌里抬起脸来,一张清瘦了的脸,已然滑落两行清泪。
当她发现自己有了他的孩子,那瞬间,她好不容易才准备要重新建起的生活,在瞬间崩溃了,但是她却没有想过要把孩子拿掉,她是一心一意的只想生下孩子,她却没有想过,她该怎么来面对这个有可能完全长得像他的孩子,直到孩子出生了,她必须面对这个孩子,她却害怕了,退缩了,只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忘掉方翼!
她忘不掉他,所以她也无法去面对孩子,一个她的,同时也属于他的孩子……
樊千夜猛力的摇头,企图甩开那个深植脑海、在每个夜里来与她纠缠的影像,那清晰得犹如昨日才见过的身影!
她知道她必须要忘掉他,她必须要展开新的生活,为了她,为了她的孩子,她必须做到……
樊千夜拭去眼泪,那哭红了的眼睛是无法掩饰的,她缓缓地深吸了口气,让声音平稳了。
“骆非。”她提高音量。
很快的门就开了,余骆非一直就在门外,他走进来,无言地望着她。
“我……我要看孩子。”樊千夜不让自己再有考虑的时间,她很快的说。
余骆非那张板着的脸一止刻就笑开来,“好,你等等。”
好似怕她下一刻会后悔似的,他很快的跑开。
没一会儿,他就从育婴室把孩子抱过来了。
樊千夜的心狂跳个不停,她的手更因为紧张而颤抖,她望着余骆非,望着他抱着的孩子,她的眼神犹豫而不确定了。
余骆非不让她有再次逃开的机会,很快的把孩子放到她手上,樊千夜的心脏几乎要停止!
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感觉到手里的重量,她害怕、犹豫的目光,一寸一寸地移动,慢慢地往下望向手中的婴儿……她怀抱里的她的孩子!
望着他,注视着他,莫名地,她的呼吸平稳了,心脏不再如擂鼓,但是眼眶却再次红了,再一次流下的是感动、喜悦的泪。
她微扬着忍不住抖动的嘴角,满足地痴迷地凝视她的孩子,他又小,又细致,抱在怀里,竟有一股不可思议的温暖。
他的小脸蛋红通通的,有着长卷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两弯眉毛是稀疏的,小小的唇透红,头上长了一点黑亮、柔软的发,那张着的眼睛圆圆亮亮,黑白分明,仿佛也正好奇地瞅着她、认着她这个母亲。
樊千夜笑了,哭着笑了。
她看得到的,这张小脸儿,依稀有他的印子,那五官仿佛是他缩小的模样,但她发觉她并不在意,因为这个初初来到人间的小小新生儿,他不是任何人的延续,也不是任何人可以取代,或者来取代任何人的,他是一个完全的新的生命!
她松了一口气,同时抱住了她的孩子,亲吻他红润、柔软的小脸,“孩子……我的孩子……”
她笑了,虽然眼里闪着晶亮的泪,那嘴边的笑容却灿烂辉煌,像一朵即将逝去生命却意外的重新绽放的娇花。
余骆非望着地的笑容,眼底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的惊艳的光芒,然后他也跟着她笑了,大大地咧开嘴角愉快的笑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她笑起来一定是美丽的!
“你想给这孩子取什么名字?”他贪婪地看着她美丽的笑容,那声音也不知不觉地温柔。
樊千夜微微地笑,目光安详,温柔地凝望孩子,她不假思索地说:“樊宝森。他是我的宝贝,我的森林,他是我的整个生命。”
余骆非一怔,一时之间他竟忘了,这个孩子不可能是姓“余”,他讶异的发觉,他竟因为一件明知的事而失望!
樊千夜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俊朗的男孩,她的眼神里是满满的温暖与感激,“骆非……谢谢你。”
一直以来,她都忘了对他说这一句。要不是有他,她也许无法想象她的未来。
余骆非却立刻有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感觉,一向习惯了她的淡漠,她的面无表情,她的冷眼光,面对她这会儿的转变,一下子快得教他来不及消化,仅仅是简短的一声谢,就已经那么令他感动。
他很快的腼腆的挥手,“干嘛跟我说这个,我可是这孩子的‘叔公’哩!”
樊千夜笑了,对着怀里的婴儿说:“宝森,你听到没有,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要你喊他一声叔公了。”
那温柔的声音,也是余骆非从来没有听过的,他再一次傻了!
第四章
是一个春的季节,空气里飘送着微湿微凉的风。
樊宝森两岁多了,那小小的身子,活动量却是惊人的,老是爱跑、爱玩、爱讲话,虽然只会讲几个简单的单字,倒也够他用了。
“拱……公。”他坐在余骆非的肩头上,一双小手拉着余骆非的耳朵,在享受着高人一等的滋味时,还催促着他得跑、得跳,那才有快感。
“小鬼,教了你那么多次还学不会,叫叔公啦。”余骆非高举着他,在屋前的草皮上大玩云霄飞车的游戏。
“哈哈哈、哈——”樊宝森一点也不怕,还笑得响亮,“拱公,还要。”
“好,再来!”余骆非就举着他,在草皮上跑来跑去,一会儿又趴在地上,让樊宝森当马骑,玩得可乐了。
余骆非早已把他那半长的头发剪短了,只因为宝宝老是爱拉他的头发。樊千夜也是,那头原本微卷的及腰长发,如今只剩下及肩的长度,她也不曾再烫卷,直直的秀发还打薄了,现在整个人看起来爽朗而有朝气,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
“骆非,别跟他玩了,你会把他宠坏的。”樊千夜才在里面接了几通电话,一出来就看见他们又玩起来了,“宝宝来,你叔公得工作了。”
“妈咪,要拱公,要拱公。玩。”他还未玩得尽兴,就被樊千夜给抱了起来,当下就吵了。
“宝宝乖,妈咪跟你玩,好不好?”樊千夜抱着孩子,在那张白细的小脸儿上亲了一下,温柔地哄着他。
小孩子一下子又笑了,很快的点头应了声,“好。”
樊千夜望着宝宝的笑颜,不知不觉着迷了,宝宝长得越大,眼、鼻之间就越有他的影子,尤其笑起来更有他的神韵,宝宝的头发也像他,是柔软的、微卷的……
“妈咪,玩,玩。”宝宝抱着母亲的脖子,讨好地送着香吻。
樊千夜一下子回过神,很快的不再去想他,她绽开笑容,“好,妈咪跟你玩。”
“好啊,小鬼有了妈咪就忘了叔公,你可完蛋了。”余骆非吃醋了,不平地对宝宝搔痒以示惩罚。
“嘻、哈哈、哈……妈……咪,救命啊——”宝宝拼命地往母亲怀里钻,都快教樊千夜抱不住了。
“骆非!”樊千夜尽管出声抗议,那嘴边也净是笑。
余骆非只要望着她的笑容,眼光总会变得柔和。
自从宝森出生以后,那层在无形中裹着她的壳随着裂了,他还曾担心再没有人能敲破那层壳的话,很危险的,她就要在里面窒息了。
是宝森的天真无邪占驻了她的心房,是宝森的笑容融化了她冰封的心。
如今的樊千夜,能笑,能有重新的生命,一切都是宝森的功劳,就像樊千夜所说的,这孩子是她的宝贝,是她的森林,是她的整个生命。
所以也因此,余骆非更加的疼爱宝森,当然,也是因为小鬼很会灌迷汤的缘故。
宝宝转眼就抱住了余骆非,猛亲猛吻,不知是为报仇,还是为撒娇,总之在香吻之中,同时给余骆非送上了一脸的口水。
“这小鬼!”余骆非拿他没辙,只有一径的笑,又抱着他大玩起来。
“嘻……哈、哈哈……拱公——”
自从有了宝森,这个奇怪的家庭组合,就像一般的家庭一样有了愉快的笑声。
而同时,这里不知不觉也吸引了不少喜爱观花赏叶的客人前来,尤其在假日,许多熟悉得已经成为朋友的客人,总会来这儿待上一天,而这一天,樊千夜总要扮演大厨“办桌”。
这样和乐的生活,樊千夜原以为她可以过一辈子。
※ ※ ※
机场兴起一阵骚动,很多人频频回头,或驻足,只为看那一对难得一见的俊男美女,他们同样有着傲人的身高,独特的气质,和突出的五官。
这美女,身穿黑色的合身剪裁的长裤套装,一头利落的短发,足下是一双更能衬显身高的黑色高跟鞋。她有一股冷艳的气质,但走在她前面的男人却是一个更为出色的人,于是她给人的惊艳,便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失色不少。
“方先生,我们和余总裁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两点,现在还有两个小时的空档,你要不要先回饭店休息?”这位美女是黎恩粢,她的老板是国际间相当有名的“方氏集团”的总裁,而眼前她所称的这位“方先生”,是总裁的孙子,目前代理总裁职务的人。
方氏集团除了有多方面投资外,重要经营的是大饭店,势力范围遍及欧、亚洲,总部则设在伦敦,光是名下的饭店就有四十多家,这一次到台湾来,就是为了取得余氏集团名下的土地,建设五星级饭店,拓展方氏集团的版图。
刚踏出机场,黎恩粢的话才说完,就发现余氏集团已经派了人来接机,这颇教她意外,因为他们并没有直接到台湾来,而是先经过几个地方去视察业务,而行程全由她安排,遵照方先生的意思,整个行程是保密的。
“方先生……”黎恩粢清脆的声音里因为失责而添了歉意。
“算了。”声音低沉而平稳,那张俊逸的脸上是面无表情的。他走向余氏集团派来的人,同时表明身份,“我是方翼。”
这三年来,代表着方氏集团的方翼已经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虽然他是因为方总裁的身体不适,而成为总裁的职务代理人,但所有人都知道,在方总裁所有的子孙当中,方翼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方氏集团总裁的人,至于为什么方总裁迟迟没有指定下来,据说是还在考验方翼的能力,不过,这也只是传闻而已,真正的原因,知道的人并不多。
总之,这位人人唤作“方先生”的方翼,没有头衔,却有着实权,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方先生,欢迎、欢迎……”
※ ※ ※
余冠和方翼握了手,包括黎恩粢,三人一起坐下来用餐。
“我和令祖父有过几面之缘,他老人家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余冠望着眼前冷峻、稳重,有着高贵气质、非凡气势的方翼。他的眼底满是赞赏,微笑着说:“这两、三年来,由你领导的方氏集团,显然也闯出了一番不输给令祖父的新局面,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
“您过奖了。”方翼低沉的嗓音沉稳而无起伏,那双始终带着一抹疏离的黯冷的眼神,仿佛停留在远方的某处与某个时间,而那份无意中与众人造成的距离感,反而增添了他的神秘与魅力。
黎恩粢微笑,她是和余冠见过面的,“余总裁的两位公子也是相当有才能的顶尖人物,这一趟来,方总裁还特别交代我,得跟您问问两位公子是否还是单身,总裁有几位孙女,想与您结个亲家呢。”
“哦?”余冠笑起来,那眼尾折起了几条深纹,“年轻人的私事我一向不管,不过难得方老如此赏识,回头我得给方老回个电话才行。”
“那真是太好了,但愿能有好消息。”黎恩粢笑着说。
余冠再次把视线转向方翼,那威严中带着柔和的目光又添了难得的赏识,“方翼,你呢?是不是已经找到一个好的对象了?”
那双深邃的眼神终于从远处拉回来,短短地望了余冠一眼,心底深处,那深刻着的窈窕身影,那细致的绝丽容颜,还有那抹倩笑,再一次像击中要害似的,让他的心疼痛!
“不。”他短促地说,收藏在心里的他所珍视的人儿,他无意与人分享。
黎恩粢若有所思的望着方翼,她知道他的眼光总有意无意的在人群中寻找一个身影,那个有着一头长发、体态纤细的娇柔美女。有一次她在无意中看见方翼的房里放着的那幅素描,那是他亲手所画的,而且在下方用炭笔写着——我惟一的爱。
她很想知道,他的“爱”如今在哪儿,他们为什么而分开,为什么他要忍受这样的朝思暮想的痛苦,而不去找她回来。她曾经问过,但是得到的是一个冷冷的眼光,和一阵教人窒息的沉默。那以后,她没有勇气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