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曲风却蹙起眉头,她要敢再来,除非他的名字倒过来写!
☆ ☆ ☆
应曲风拖着赫玫离开倚翠楼後,一直走到附近曲挢湖畔边才停下步子,缓缓转过身,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以非常「温柔」的语气说:「我想你会到倚翠楼,一定有『非常』不得已的苦衷吧?」 这个赫玫老早就想好了。她挂起一张不容怀疑、堪称得上「愁云惨雾」的苦旦脸,头向左偏四十五度,微微垂首,敛起袖子哀叹了一声;待再放下袖子时,两颊上已然垂了两滴泪──以她这种乐天派的个性,哪有可能说掉泪就掉泪,当然是沾口水点上去的──再叹了一声,悒悒地开口,「唉!应大哥已有个把月不曾至寒舍走动,有所不知┅┅」说到此,她不忘稍做停顿,为哀怜的气氛增加一点效果。
应曲风斜眸她一眼,一副冷淡的表情,显然不为所动。
「说来听听。」
「家兄自从舒州归来,原就严肃的脸上更添阴郁,整日埋首公务,一句话也不多说;再说到韩叔,自受家兄之命代为寻找指腹为婚的妻子後,便难得再见到他的人,我赫玫如今是兄长不理、韩叔不管,可怜我无父无母的,在家没人陪、没 人理,应大哥又久久不来看玫,玫只好乔装外出寻找大哥您。未料到应大哥一 点也不高兴见到玫,一开口就先骂人一顿,现在我总算明白,原来 玫是个不得人疼、不得人爱的苦命姑娘。」说罢,一脸哀怨的表情,低低垂首,双肩仍微微颤抖。
应曲风若不是被她话中「指腹为婚」一词所吸引,还真会为她的演技与辛苦准备的台词捧捧场,跟着「感动涕零」或者「内疚惭愧」什麽的,可惜他现在已没那份兴致了。 「立寒有指腹为婚的妻子是怎麽回事?」
瞧他一脸感兴趣的模样,真是个好奇男人!
「怎麽?您在问我吗?」这会儿情势似乎又变了,原来应曲风还不知道这件事,她可得好好利用、利用了。想到此,低垂的头顿时高高昂起,「苦命姑娘」这会儿杨眉吐气了!
不过,应曲风居然会不知道这消息,若非他这段时间足不出户,就是韩叔办事效率不彰了。
「这一次我不会告诉立寒他老妹上妓院嫖妓,不过如果你想吊我胃口,那可就另当别论了。」他可没兴趣跟她讨价还价。
什麽上妓院嫖妓嘛!说得真难听。赫玫虽然心颇有微词,不过仍乖乖说道:「先父曾为家兄订下一门亲事,但不幸十八年前戚家一族遭人陷害,满门抄斩。最近听韩叔说戚家公子、小姐可能尚在人世,因此家兄才命韩叔四处打探他们的消息,一来是为报戚伯父的救父之恩,二来则是为完成家兄的终身大事。」
原来是这麽回事!不过他实在怀疑赫立寒的动机。就他那种特立独行又专断的个性而言,即使对方曾有恩於赫家,亦绝不可能会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为妻。当然,他不会知恩不报,只不过他会以另一种方式偿还,例如:金钱。
赫立寒一定是想让耳根子清静一阵子,才会命韩叔去找人。应曲风猜测道。
「人已失踪了这麽久,彼此又未曾谋面,韩叔要如何找到他们?」应曲风好奇地问。
「先父曾以一支碧玉簪做为订情之物,那是赫家的传家宝,家存有图样,只要一经比对便知真假。」
韩叔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将寻人的重点放在京城,但目前为止仍无半点消息。
唉!说来就呕,原来她也想帮忙找的,结果韩叔非但不领情,还狠狠教训了她一顿。真过分!姑娘家又怎样?总有一天她赫玫要向世人证明,姑娘家也同样能有一番作为的!
咦,她何不从这件事着手?如果她先找到戚家人,那韩叔可不敢再小看她了吧!对啊!怎麽她早没想到!
碧玉簪?这麽说,只要拥有这支簪子的人就是赫立寒未来的妻子了?嘿!这倒好玩,一旦找到新娘子,韩叔肯定不会放过赫立寒,再加上如果对方生得血盆大口、其貌不扬,那赫立寒的表情┅┅一想到此,应曲风突然变得「热心」起来。
「玫,告诉我一些戚家的事。那位戚小姐芳龄多少?身上有没有特徵?」
赫玫狐疑地瞥他一眼,「你问这做什麽?」
「韩叔一大把年纪了,还得四处奔波,多辛苦啊!反正目前我也正闲着,帮忙找人是应该的事。」应曲风很「好心」地说。
应该的事?什麽叫应该的事?他老爹年纪也一大把了,如今为了後继有人,也为了延续应家香火,天天找人抓他回去;而他大少爷放着自己的家务事不管,反而管起别人家的闲事来,这叫应该的事?哼!她会信他才有鬼咧!
不过话虽是这麽说,可她如今有弱点在人家手上,当然不敢太过放肆,只好照实说道:「听韩叔说,戚伯母生前是个大美人,所以由此推断,我那未来嫂子若非人间绝色,该也相去不远。戚家公子与家兄同年,小姐闺名倩吟,芳年二十五,我知道的就这麽多了。」 戚倩吟?二十五岁?那岂不是个老处女了?!哈哈!有趣,有趣!一旦「血盆大口、其貌不扬」的老处女出现,那敢情真是太有趣了!
怎麽他好像很乐似的,莫非他有线索不成?赫玫眯起眼瞧着应曲风。
她才正打算开始找人,为的是证明她的能力,怎麽可以平白无故让应曲风抢去功劳?那可不行!她得赶紧着手才成。
☆ ☆ ☆
「将军,扬州王刺史千金丽晴小姐来拜访小姐,但小姐一早便出去了。」年轻的副管事韩武元一进到议事厅,便马上朝主位上的赫立寒叁禀道。
厅内在座另有行军司马安锦辰、副节度使冯甲,以及副观察使文剑南,三人是赫立寒麾下大将,与赫立寒年纪相当,私下同是好友,一听说扬州美女王丽晴来了,原来正经严肃的表情,此刻已不复存在,取代的是三张亟欲一窥红颜的「色相」。
「这种小事何需来报,你直接告诉她小姐不在,请她改日再来即可。」赫立寒蹙眉道,语气显得相当不悦。
韩武元不由得瑟缩,怯怯地回道:「王小姐执意见将军一面,小的┅┅不得已来禀。」
眼看赫立寒的表情更为阴沉,一向自命风流的文剑南立时自荐,「将军如不愿面见,小弟剑南愿为代劳。」
赫立寒还未开口,粗鲁豪迈的冯甲马上拆他的台,「少假惺惺了!你这家伙风流瘾又犯了,休想藉机会去献殷勤。人家看上的是将军,你去搅和什麽!」
文剑南倒也不生气,反而一派潇洒地道:「人不风流枉少年,我说『甲虫』啊,你如此义愤填膺,该不会是也看上王丽晴了吧?」他故意叫出冯甲深以为忌的绰号,显然是有意激怒他。
没想到冯甲瞬时面色涨红,恼羞成怒,拍桌大喝:「风流种!你有胆子给我出来!」
文剑南并未被他吓住,反而兴味盎然地瞧着他,不识相地继续说道:「怎麽你脸成了猪肝色,难不成我真一语说中了你的心事?」他甚至不怕死的哈哈大笑了两声,又道:「原来我还有『铁口直断』这本事,你们以後乾脆改叫我『文铁嘴』好了,有什麽疑难杂症尽管来找我,大夥都是自家兄弟,给你们打个折扣好了。」
冯甲真给他气得脑充血了,脸红得像关公,边要冲过去揪文剑南,边撂下狠话:「文剑南,我今天非杀你不可──」
个性较沉稳的安锦辰赶紧拉住他。只要三个人在一起,安锦辰就不得不扮起调和剂的角色。 「好了,冯甲,你要杀他也得先看看场所。这是淮南节度使的府邸,你当是荒郊野外,可以任你弃尸荒野,不用负刑责啊!」
冯甲虽住了手,却仍拿凶狠似虎的目光瞪视文剑南。
安锦辰一向主张公正、不偏倚,自然不会只说说冯甲便了事;他转向文剑南,语气严厉的说:「跟冯甲道歉!拿自家兄弟的心事开玩笑,未免太过火了。」
「对不起,冯甲大人,您大人大量,请原谅兄弟无心之言。」文剑南嘴
虽如此说着,却抛了一个「自己还不是拐着弯取笑兄弟!」的眼神给安锦辰。什麽「拿自家兄弟的心事开玩笑」,也只有冯甲这直肠子听不出他话中之意,还当安锦辰是好意帮他来着。
能够让他这三个兄弟为她起内哄,这女子很美吗?比「她」还美?不,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比她还美!赫立寒没想到他在想的同时,竟脱口而出:「她很美吗?」
从来没见过赫立寒对哪家千金感兴趣过,也难怪在场几个人全露出一副「我听错了吗?!」的惊骇表情。只有冯甲算是较钝感那一类的人,只当赫立寒是随口问问,马上热心的回道:「她是扬州城有名的美人,将军有所不知,她美得好像仙女一样!」 赫立寒点了点头,对韩武元道:「带她到阅明厅。」
韩武元领命而去。
阅明厅是赫立寒平时会见宾客的厅房,倒也没什麽可思议的地方,但看那安锦辰、文剑南一副下巴快掉下来的表情,就连冯甲也不禁瞪大眼,再要说「没什麽可思议的地方」,可是睁眼说瞎话了!
若要说有什麽也只有一点,那就是:阅明厅至今还未曾接待过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换句话说,赫立寒今天若不是吃错药,便是┅┅已动了凡心。
待赫立寒暂停了会议,走出去後,三个大男人由文剑南为首,低喊了一声:「糟糕!万一立寒指腹为婚的妻子这时候出现,那岂不成了三角关系了?!」
「戚小姐是正室,这点绝动摇不了。」安锦辰就事论事道。
「但是王丽晴是刺史千金,又是扬州美人,要她委身为妾,不是太委屈她了?」
冯甲不免为王小姐抱不平。
唉!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情,瞧他们竟也能说得像有这麽一回事似的!
☆ ☆ ☆
不错,她的确美,如果没有见过「她」,他会认为她很美。但是现在在他眼中,王丽晴或许美,却缺乏「她」的灵气;或许楚楚动人,却没有「她」的纤妍气质;她有一双迷人的凤眼,可惜少了「她」的似水柔情┅┅
「将军,王小姐已经给您叁礼了。」韩武元在赫立寒耳边低声道。
赫立寒这才惊觉他竟失态的一直盯着王丽晴猛瞧,遂眉头一皱,冷声问道:「王小姐执意要见赫某,有事?」
王丽晴原以为她已手到擒来,迷住了赫立寒,却不料他一出声,语气竟是如此冷淡。不!她还不能泄气,他方才不是目不转睛地直盯着她看吗?由此可见,他对她绝不是没有感觉,只要她再施点媚功,赫立寒一定会为她着迷。
王丽晴在心为自己打气,然後绽出她认为足以令男人为之神魂颠倒的笑容,嗲嗲的娇音由樱唇 吐出:「去年中秋夜,小女子承蒙将军搭救,心不胜感激,却一直没机会向您答谢,今日来拜访赫小姐,特地谢谢将军救命之恩。」
去年中秋夜他救过她吗?赫立寒回想,这才忆起那一夜他的确在湖畔救了一个溺水的女孩,後来因为有要事在身便匆匆离去。原来他救的人是她。
「一桩小事而已,王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将军认为事小,对丽晴来说,却是一辈子难以偿还的大恩德。明日晌午,丽晴在龙凤楼订了一席酒筵,希望将军不要嫌弃,务请赏光。」王丽晴微微欠身,动作妩媚,面色娇红。
「王小姐太客气了──」
赫立寒正准备回绝,不料王丽晴看穿他的心思,马上截住他的话道:「丽晴打扰太久了,就此告辞。明日晌午,请将军别忘了。」说罢,又娇羞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赫立寒并未阻拦,总之他不打算赴宴;事实上,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
自从幽思寨见过一面,至今一个多月,他时刻想着她。在任何地方见到任何女子,他总在无意中拿来与她作比较,然後更加认定她的完美,加深思念她的心情。
时至今日,从未对做过的事情感到後悔的他,竟开始责怪自己当时过於冲动,没有查明缘由,就对她怒颜相向。
她是如此温婉善良,不惜以她小小的身子做为挡箭牌,挺身保护他,而他竟误会她是幕後主使人,意图设计他强求姻缘。
他紧紧握住拳头,同时在心中作了一个决定,待此次处理完减轻土地税收,使贫者有田可耕等问题後,他便要上山寨去找她──方紫妍。
☆ ☆ ☆
「哥哥要解散幽思寨?!为什麽?」方紫妍乍闻此事,惊愕无比。
早上听闻她哥哥要召集寨中所有兄弟开会,她便觉奇怪。她深知他的个性,若非要事,他不会慎重其事的集合所有弟兄;她原想叁加却为他所拒,当时她便有股不祥的预感。未料,会才刚开完,莫叔与秦叔匆匆叩她房门,第一句话便是:「寨主要解散幽思寨!」怎不教她惊异万分!
莫叔与秦叔都希望她能劝寨主收回此言。她虽知此事难为,却也只得勉力一试,最起码她必须知道原因;如果是为了她,那麽她绝不会让他如此做!
如今她站在兄长房中,却看到他已在收拾东西。
「哥哥,这是为什麽?」
方向轩抬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怎麽愁眉苦脸的,舍不得离开这 ?」
方紫妍直视他的双目,坦言道:「哥哥若是为了我而解散山寨,紫妍不会高兴的。」
方向轩的表情瞬时转为严肃,他握住她的双臂,沉声问道:「十七年前,养父带我们到这开山立寨,目的何在?」
「避开奸臣,韬光养晦,寻机复仇!」她没忘记。但是奸臣李猫在他们欲展开刺杀行动时,便已先病亡。
「如今仇人死了,祸及子孙;当年大赦时,李氏一族不在赦例,也算是遭到报应了。你说,幽思寨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这┅┅话虽如此,幽思寨终究是养父所创,如今上百个兄弟赖以为生的地方,哥哥仅仅一句解散,不仅瓦解养父多年的心血,愧对他老人家,同时您教寨中所有弟兄又该何去何从?」方紫妍希望他能重新考虑。
然而,方向轩既已决定要做,任何人也难改变他的心意。
「幽思寨这几年下来,总算还小有资产,所有弟兄我都发了一笔安家费,让他们回乡去;至於无家可回或者不愿回去的,也可以继续留下来,在此耕作。只要肯勤奋工作,生活自然不成问题。」他略一停顿,看着她,又道:「养父离世前,一直为你的终身大事担心,当年怕累及赫家,即使逃亡也不敢前去投靠。开山立寨十七年,他始终怕因此误了你的亲事,如果他老人家仍在世,看到你因为幽思寨而怯於承认自己的身分,他老人家一定二话不说,马上解散幽思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