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头痛地揉揉太阳穴。「那……为什么从半年前就突然断稿了?」
安靳暐耸耸肩。「大概是因为我那个时候病况开始恶化了,日记里的内容写得满灰暗的,所以,朱真矢就没有拿去投稿了。」
向云皱起眉。「你的心脏病恶化了?」
「是啊!去年暑假时开始恶化的,暑假即将结束时,因为一场严重的发作兼并发症,我还差点翘辫子了呢!」每次一提到这件事,霍妍华的神情就会开始灪卒起来,安靳暐赶紧伸手抓住霍妍华的手抚慰性地紧握住。「可是三个月前我动了一次手术,总算暂时保住这条老命了。」
「那动过手术之后……」
安靳暐倏地咧嘴一笑。「朱真矢去剃小平头啦!」
向云愣了一下。「入伍?啊……啊……那……你原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安靳暐斩钉截铁地断然道:「我说过,那是我的日记,没有人会愿意把自己的日记公开出来的。换了是你,你愿意吗?」
向云窒了窒。「可是,我们真的很需要你的稿子啊!」
「拜托!我的篇幅占的比例很少不是吗?少我一篇没差啦!」安靳暐事不关已地淡淡说道。
「是没错,可是……」向云用下巴指了指杂志。「你翻翻看就知道了,唯一能看的文章就只有那么一百零一篇而已,没有了你的稿子,根本没人要看这本杂志了嘛!」
他早就注意到了,可是,这不关他的事吧?「如果你愿意把你的日记提供出来,那我也没话讲,可是,如果你自己都不愿意,你怎么好意思勉强别人呢?」
向云咬住下唇沉吟半晌。
「那能不能帮我们写其他的稿子?」
其实,「心之倾诉」有没有下半截并不重要,杂志社会不会倒也与她无关,反正江伯伯那么富有,也不差那间杂志社。现在最重要的是必须先设法抓住这个天分极高的未来作家,以后再想办法掌握住,让他真正被她所拥有。
「这个嘛……」安靳暐迟疑地瞥了一下霍妍华,这才发现她面无表情,眼神好像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心头一惊,他立刻脱口说:「我没空!」
「拜托啦!请你帮帮忙嘛!我们杂志社正面临倒社的命运耶!」向云低声下气地央求道。从他的文章里,感觉得出来他是个很善良的人,乞怜这一招应该有效吧?
他仍然小心翼翼地瞄着正在冒小火花的火炎花,「不行,我没空!」他只敢这么回答。
向云终于发现问题在哪里了,她立即转个方向对准了霍妍华。「你不赞成他从事这方面的创作吗?想想,他会念文学院,应该是对这方面有特别的兴趣才对吧?你为什么不能多支持他一点呢?」
「错!」霍妍架冷冷地说:「他会选文学院,是因为文学院的学分最容易修,其实,他根本没去上过自己的课,成天就只会在商学院、理学院、医学院和法学院之间闲晃,这叫他对文学有特别的兴趣吗?」
向云顿时傻住了。怎么会是这样?
「所以拜托你,别再来烦他了,否则……」霍妍华顿了顿。「你该知道他可以告你们杂志社的吧?」
向云大吃一惊,「你们真的要告我们?」她惊叫。「不怕连累到你们的朋友吗?」八字还没一撇就被告?不会那么衰吧?
「朋友?」霍妍华转眼询问地看着安靳暐。
安靳暐忙道:「其实我跟他也不是很熟,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次,只有第一回是我主动邀请他们好几个人一起到家里来打电动,之后都是他不请自来的,而且,他每次都和一票人一块儿来,我当然不好意思只赶他走吧?」
霍妍华哼了哼,[既然如此,那就管他去死!会偷人家的日记去投稿,基本上就不是什么好东东!」
闻言,向云脸色都绿了。「可是……可是……」
「不用可是了!」霍妍华说着,把两个背包提起来,一个扔还给安靳暐,一个自己背上,「反正请你别再来骚扰他就对了,否则后果自理!」语毕,她兀自拉着安靳暐就走。
向云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处,一眨眼,就看不见两人的影子了,而霍妍华一走出校门口后,就开始警告安靳暐了。
「先说好,你最好不要给我去跟那个叫什么向云牵牵拖拖的喔!」
这当然没问题,不过……安靳暐偷偷地研究了一下霍妍华的神情。
「你好像不太喜欢她?」
霍妍华哼了哼。[因为她有问题!」一碰到和安靳暐有关的女人,她的女性直觉就会自动冒出来作怪了。
「嘎?」
「嘎什么?」霍妍华狠狠地白他一眼。「白痴才会看不出来她的终极目标是你,而不只是你的稿子!」她的醋罐子比谁都大桶,这件事实终于又获得另一次的明证。「真是莫名其妙,刚刚还不认识你说,可她一知道稿子是你写的之后,那眼神啊!真是教人看了忍不住发毛!」
不过,他们两人为人处事的最大分野大概就是这一点了,安靳暐好交朋友,而且,总是不好意思去拒绝别人,除非逼不得已。而霍妍华则是朋友多多,却很现实,譬如她和安靳暐交往之后,对于其他有追求意图的男孩子,她一律连多说句话都懒,根本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和他们周旋。
所以,最多人追求的是她,可是安靳暐却从来没有为她吃醋过,因为没机会!
反而是她闲来无事就喝喝乾醋,无聊时也来嫉妒一下,让她充分了解到自己原来也是个相当「丑陋」的女人。
想到这里,霍妍华突然很诡异地瞄了他一眼,安靳暐不由自主地毛了一下。
[干嘛?」
[为什么我不知道你有在写日记?」
「呃……那个日记喔……」
安靳暐尴尬地转开眼,突然发现车子就在前面不远处,忙三、两步跑过去打开车门,想就这么蒙混过去;但霍妍华可不是这么容易打发的角色,等两人都坐上车之后,她紧抓着话题又问了一次。
[为什么我不知道你有在写日记?」
知道逃不掉了,安靳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其实,那也不能完全算是日记,因为里头记述的都是我对你的感觉和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直到现在……」他停了一下。
「我想,我是不好意思让你知道我以前暗恋你的时候是多么无耻地老是偷偷看着你;看到你和其他男孩子出去约会时,我又是如何龌龊地妒恨不已,明明知道那样实在很卑鄙、下流,可是又忍不住……」
霍妍华安抚性地拍拍安靳暐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那是很自然的事啊!每个人都一样嘛,阿暐,我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喜欢我,所以,可以给我看看吗?」
安靳暐犹豫地瞟她一眼,然后又迟疑了一下。
「好吧!回去我拿个你,可是,你要是有看到什么不爽的事,绝对不能骂我喔!」
霍妍华笑了。「很“无耻”或者“龌龊”的事吗?」
安靳暐不好意思地轻轻点了一下脑袋。「差不多啦!」
霍妍华笑得更开心了。「如果是那样的话,你绝对可以放心,因为我不但不会骂你,或许还会……呵呵,给你嘉奖喔!」
耶?嘉奖?做「歹代志」还有嘉奖啊?那……什么嘉奖?能不能……让他自己说啊?
~ ~ ~
向云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因为她有非得到安靳暐不可的理由,但是,尽管她从过年前天天去磨到过年后,那边却依然毫不动摇,无论她是动之以情或说之以理都一样,对方概只「没时间」或「没兴趣」来回绝她。
当然,她也看得出来一切的症结都在那朵火炎花身上,安靳暐是因为霍妍华的反对而拒绝,并非他的本意,因此,现在最重要的课题是……
分开他们!
只要他们分开了,她再多下点功夫,安靳暐一定很快就会成为她专有的。另外,以她对安靳暐的感觉认识而言,安靳暐只有在深陷痛苦时,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潜力,也就是说,他越痛苦,写出来的东西就越完美、越能打动人心。
因此,分开他们是绝对必要的,但问题是……她这样做会不会太自私、太狠了点儿?为了自己的私心而破坏他人的幸福,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吧?可若不这么做的话,她就得不到安靳暐,也无法让安靳暐的潜力发挥出来啊!
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就在她左右为难、犹豫不决之际,她的私人手机响了,狐疑地瞪着手机好半天后,她才慢吞吞地按下通话键。
「喂?」这手机号码只有「他」和「她」知道,可是,他们两个都不可能再打过来了吧?
[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接了呢!」
一听到这熟悉的傲慢嘲讽语调,向云的神情顿时阴霾到了谷底。
「是你啊!」
「怎么?难道你还以为是他不成?」
向云咬咬牙。「你想干什么?」
「也没什么啦!只是看在过去好友的情分上,特别通知你一下,下个月我就要和他订婚了,等我们拿到年底的台湾区文艺小说金狮奖后,他就可以升总编辑了,届时,我们就会立刻举行婚礼。当然啰!如果你愿意来参加婚礼的话,我会特别把新娘捧花扔给你的,如何?」
向云差点咬碎整排牙齿。「你们拿不到的!]
「是吗?」对方口气里的嘲讽意味更加强烈了。「别忘了,当初可是你说的,品文一定能拿到金狮奖的喔!」
向云冷笑。「那是当时,可现在不是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笑死人了,你以为我还是那么傻吗?」向云低吼。「把什么事都告诉你,然后让你抢去所有的光彩吗?」
「向云,你可能有点误会了,我……」
「不必再说了,我不会告诉你的!」向云冷然道:「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他升不了总编辑时,还有谁要和你结婚!哼哼,搞不好到时候他会立刻甩了你,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来求我和他结婚呢!」
对方似乎有点急了。「向云,你听我说……」
[去哭给他听吧!]向云猛一下关掉手机,不想再浪费时间和对方蘑菇了,不过,在这通电话的刺激之下,向云刚刚的犹豫不决也彻底瓦解了。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谁教安靳暐不听话一点、谁教那朵火炎花专门和她作对,如果他们肯乖一点的话,她就不需要这么做了,这完全是他们自找的,要怪就怪他们自己吧!
~ ~ ~
要刻意造成一对情人分手,不是去诱惑其中一个变心,就是制造误会。一个误会不够,就再来一个;两个不够,就来第二个;三个不够,就继续往上加,就这样,就算误会一个个被解开了,可是不信任感还是会在无意识中逐步加重,最后终究会爆开来的。
但问题是,他们两个黏得可真紧哪!
不过还好,至少他们还是要分开上课的,一个是商学院三年级(霍妍华在一年级时就修完一、二年级所有的学分了),一个是在各研究院、医学院和理学院之间到处打游击,而且,在这个换季的天候里,安靳暐的气喘似乎常常发作,因此,他也常常被霍妍华赶着先回家休息。
所以,她只要把握住机会动些小小的手脚,他们心中的疙瘩就会慢慢地被她养大了,然后或许……如果她能看准正确时机来点适当的威胁的话,或许就能先签死他也说不定。
「阿暐!」
看悬疑影集看得正入迷的安靳暐,被一声突然爆出来的尖锐怒吼吓得摔到沙发下,旋即以超可笑的姿态从沙发和矮桌中间爬起来,再慌慌张张的冲向卧室——霍妍华正在帮他整理房间。
「什……什么事?」
「什么事?」霍妍华面无表情,一手插腰、一手指着自床底下冒出来的一小截异色物品。「请问那是什么东东?」
「呃?」安靳暐狐疑地走过去弯下腰捡起来一看……「啊!」他倏地惊叫一声,同时一把将那个异色物品像烫手山芋一样丢得老远。「那……那是……不……不关我的事啊!」安靳暐急得连话都讲不清了。「你……你不要误会啊!小……小华,那个……真的……真的不关我……我的事啊!」
霍妍华斜睨着他半天。[今天有谁来过?」
安靳暐心虚地瑟缩了一下。「呃……呃……不就是那个……那个向云,她……她……」
傲眉一挑,「又是她?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让她近来的吗?」霍妍华冒火地叫道。
脖子缩得更短了,「我……我是不想让她进来啊!」安靳暐呐呐地道:「可是她……每次都是她硬挤进来的嘛!」
「你白痴啊你!」霍妍华吼得更大声。「不会先把门链栓上再开门吗?」
「我又从来没有用过那个,所以,一时没有想到嘛!」安靳暐委屈地说。
「你……你真是呆啊!」霍妍华气到差点没力了。「那你又为什么让他进你的卧室?」
眉宇困惑地攒了起来,「我没有啊!我们只是在客厅里谈了好一会儿,之后她就走啦!」安靳暐不解地说。
霍妍华眯了眯眼。「那她进来后,你有没有离开过她?」
安靳暐想了一下。「只有一下下而已,她说要喝红茶,所以,我就让她自己在客厅里坐,然后到厨房去帮她泡红茶。」
霍妍华哼了哼,「奸诈的女人,上回是保险套,上上回是她的驾照,这回居然连这种东东都出笼了!」她喃喃自语道,随即又严厉地盯住安靳暐。「找警告你,以后绝对不可以再让她进来了,知道吗?否则……否则……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知道了,我发誓绝地不会再让她进来了!」
可是……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进来,而且,请你不要再来烦我了好吗?」安靳暐透过十公分不到的门缝对门外的向云这么说,而这一回,即使是向云想硬挤进来也没办法了,因为门链已经按照霍妍华的指示乖乖的栓上去了。
向云的眼珠子贼溜溜地一转。「那让我进去喝杯冰水休息一下就好了,可不可以?我今天跑了好多地方,真的好累喔!」
~ ~ ~
安靳暐猛摇头。「不行,我说了不能让你进来就是不能让你进来,楼下有冰果室,你还是到那边去休息吧!抱歉了。」话落,他便用力的把门一关,谁知道不但听不到关门的轻响,反而是一声惨叫尖锐地钻进他的耳里。
「啊!手……手……我的手!」
心头一惊,安靳暐双眼一扫,这才发现向云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在门缝下方,似乎就等着门来夹,他吓得赶紧把门链拉开,并打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