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小姐,你别管那些了,快听我说嘛!"芮儿莲步上前,取走小姐手上那一幅卷了一半的字画就往地上丢,拉着路清莲转过身来。
窗口微风,一袭月白衣裳飘动,温柔秋光,偷观了这位清莲般不染俗尘的女子,她松绾乌发,眉似远山弯弯一抹,眼横秋水,唇蕾含丹,皎洁玉颜胜白雪,雅淡有天然之态。
“芮儿,这是做什么?"路清莲黛眉微颦,只为她视若珍宝的字画,她蹲下身子,仔细检视是否脏了哪里,轻拍了灰尘。
“小姐,前厅来了天大的贵客呢,你要是知道他是谁,来这儿做啥的,保证会吓死你了!"芮儿一点也不觉得口气夸张,还端着一脸神秘得意。
“来了谁?"那沉静的口气像是应付,也不见掀起一丝波纹。路清莲头未抬,眼末瞥,只管小心翼翼收拾她的字画,缓缓起身。
芮儿眉弯一挤,皇帝不急太监急,原来打算卖卖关子,无奈小姐她不感兴趣,只有她在一头热,索性揭了底,"就是那缙王李玮呀!他带了媒人上门,正在与老爷和夫人提亲呢!"
一幅才小心捡起来的“秋山图”,"砰"地一声又落了地,伴随着卜通一声心跳,平静难以再持,眼底注入惊色,路清莲瞅住芮儿,"你说什么?"
芮儿端着一张得意笑靥,"小姐,你没有听错,正是那位‘李玮’,要来娶小姐了!"她
得意洋洋地宣布,瞅着她家小姐,等着看小姐窘样。
路清莲望着芮儿,很快便平抚了情绪,喜怒不张,只是那双凤眼里仍然存疑,"芮儿,可是你看错、听错?"
芮儿噘起朱唇,原来不是小姐沉得住气,是压根信不过她的,当下不平,"才不会呢,方才我在前厅可是瞧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人家真的上门要来娶你了,而且老爷也已经下舍,暂时不上路了。"
路清莲缓缓转过脸去,对于芮儿的话,将信将疑,便未语。
芮儿绕到她面前,急忙地要她相信,"小姐,是真的啦,倘你不信,我们这会儿到前厅去,那位缙王还坐在堂上呢!"
“谁跟你瞎闹。”路清莲嗔她一眼,却早已遗忘了躺在地上的"秋山图",发起怔来。
芮儿笑望着她家小姐,早已经看穿了小姐的心事,从六年前发生那一事,小姐心里就已住进了人,正是那位风流偶悦、面貌俊美如女子的缙王李玮。尽管这多年来,已经听闻这位缙王花名远播,风流天下,整年沉迷于芙蓉帐里,流连忘返,奈何小姐她心里笃定,就是不信外间飞短流长,仍然对六年前那一位"李玮"牵挂得紧。
“芮儿。"楼下传来了路夫人的呼唤。"看吧,夫人来了,肯定是为小姐和缙王的亲事。"芮儿旋身,粉红衣摆儿飘起,拉着小姐赶忙要下楼去。
“哎,芮儿,别拉我呀。"路清莲险些绊倒,却被芮儿紧拉着不放,急惊风似下了楼来。
“两个女孩儿闹着什么?"路夫人见两人拉扯,那眉眼间原已添了愁血,如今又多了躁意。
芮儿一见夫人神色不对,粉舌一伸,赶忙放开小姐,低头往后退去。不过那双灵眸,可还闪着光芒呢。路夫人向来柔婉,很少给下人摆脸色,今日这样着恼,实在少见。
“娘,您怎么了?"路清莲善解人意,见母亲脸色不对,扶着母亲坐下来,温言柔语里尽是关怀。
路夫人望着女儿,瞥一眼芮儿,拉着女儿也坐下来,"我想,芮儿这丫头应该都已经告诉你了?"
那当然,她怎么可能藏得住话。不过夫人还真了解她呢。芮儿抬起一张笑脸,一点也不知警惕。要知道,做下人的,是不能太多话的,尤其是躲在门后偷听主人和客人间的谈话,那更是要不得。这整个府里上下,谅也只有芮儿有这个胆了。
“娘,芮儿是说了些不着头绪的话,但女儿想,其中也许有误会"
“才没有呢!夫人,奴婢已经告诉小姐缙王上门提亲的事,可小姐就是不信人家,您评评理,奴婢所言可有差错?"芮儿不甘心地欺上前来。
只听路夫人一声叹气,"莲儿,芮儿没有说错,确实是缙王带了媒人来提亲了。"
听得母亲这一言,路清莲才真相信,顿时净白脸儿晕了霞彩,那帘幕般黑睫垂下羞意,却又听见母亲一声叹气。"唉,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这位缙王……”路夫人似不愿多批评是非,望着爱女,转而说:“以你的性子,和缙王恐怕不合,你爹频频说不敢高攀,本欲为你推去这桩婚事,奈何缙王对你……也不知为什么,缙王甚为执意,无论如何也要结下这门亲事。王家中人,咱们也得罪不起,眼下,你爹还在前厅苦撑着,要我过来问问你可有法子?"
怎么说能成为皇亲国戚,那都是打着灯笼找不着,巴结不来的大喜事,嫁给缙王,可是飞上枝头做凤凰哩,可听路夫人言下之意,路家两老对这门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似乎看做是路家大事来处理,差点没教芮儿摔倒在地。
是了,她家老爷和夫人就是因为这般不慕名利,不倾权势,才能养出她家小姐这样百年难有的奇女子。芮儿自个儿在一旁想,可不是她要夸自家小姐,从小她就跟着路清莲,熟知她琴棋书
画样样皆精,三经五典全读熟,满腹文采,聪慧过人不说,而且谦和善良,娴雅温柔,就是论外表,也是个美人呢。
路清莲抬起一双沉静智慧的凤眼,"娘,您相信外面的流言?"
自然是因为缙王风评不佳,路家两老才不愿把女儿嫁,如今路清莲这一点破,路夫人也不说门外话。
“空穴岂来风?"过去信不信外面的闲言闲语不重要,那是外人家的事,不需去提,如今可关系到爱女的终身幸福了,尽管是空穴来风,路夫人是宁可信其有.也不愿将女儿嫁去冒险。
路清莲无声地叹息,女孩儿家也有她自己的考量,她和李玮终究只有一面之缘,若要为他说话,那仿佛是她急着嫁与他;若装聋作哑,那这桩婚事……这倒为难了她了。
芮儿正在一旁干着急,她是最明白她家小姐心事的,这几年也有不少青年才子、王孙公子上门求亲,可小姐谁也不肯嫁,心里就记着那位风流俊俏的缙王,只为着两人曾有结拜之情,只为
那缙王曾说,她若是女儿身,将来定将她娶,小姐一直记到现在,难得那缙王果真上门了,若教老爷、夫人推去了亲事,那小姐岂非真要去削发为尼了!
“夫人,您不是常说谣言止于智者吗,方才奴婢瞧那缙王,非但风度翩翩,举止谈吐皆不俗,且丰神俊雅,明眸皓齿,俊俏非凡,也许就是因那缙王有惊人之貌,才会枉招善妒小人毁谤,好像小姐,不也有许多上门求亲不成的人在外头放了不利小姐的流言吗?夫人,良缘难觅,何况小姐年已十八,您不觉得那缙王其实和小姐挺登对的吗?”芮儿是跟着路清莲一起成长的,四书五经她是不能像路清莲一样倒背如流,腹中却也有些墨水的,若要说路清莲有什么比不上她,那就是比不上她的古灵精怪,舌粲莲花了。
“这……"经芮儿这一说,路夫人也重新思索,想起女儿年纪确实也不小了,都因为她和老爷就这么一位掌上明珠,她和老爷膝下无子,老爷总爱将女儿当男儿养,从小就教她读遍天下文章,还让她去做自个儿喜欢的事,成天往外头去,养成了她独立有主张的性子,过去有人上门求亲,她总有理由拒绝,没一个中意。可如今,路夫人观察爱女娇羞神态,再加上芮儿一番言语,马上就明白女儿的心思了,可是,她却不解,为何女儿独独心依那缙王?
路夫人脸色一转,威严眼光瞅住多嘴不量,"芮儿,你把实话说来,和小姐可是早已和缙王结识?"
芮儿一怔,未想夫人会有此一问,登时化作哑女,不敢多言了。只因路夫人一再有交代,出门可以,但需避免麻烦,不得暴露身分,除得改装为男儿,还需与男子保持距离,终究是女孩儿家,需自重。
“不敢瞒娘,女儿和缙王确曾有一面之缘,那是早年之事,只因一场意外而结识,那以后不曾再见缙王。女儿一直谨遵娘的命令,不敢有违。"路清莲垂下眼险,声音清雅,提起那缙王,还略带羞意。
“是的,夫人,芮儿敢发誓,和小姐仅见过缙王一面,而且是六年前的事了,当时小姐改装,缙王也不知道小姐是女儿身,绝对没有做出过分的事。"芮儿把手朝天指,信誓旦旦。
路夫人望着两个女孩儿,倒也不是不信。只是从缙王上门,她就始终有疑惑,"这缙王,总不会没有理由,上门求亲?"突然地来,还选在他们举家耍返乡的时候。怎么说都要启人疑窦。
这一点,路清莲也想过,也不解,但一颗芳心早已系上了,如今心怦怦,思维乱,如何想得更多?
芮儿狐疑地望着主子们,"这还用想吗?论才华,论美貌,论贤德,小姐都是顶尖儿的,缙王选妃,除却小姐,还有谁及得上?"
“芮儿。"路清莲用眼神警告了她。
“都是实话嘛。"芮儿笑眯眯地。
路夫人倒也同意了芮儿的说法,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她拉过女儿的手。"莲儿,爹和娘一直都为你着想,你不同意的亲事。爹娘不曾把你勉强,芮儿说得也确实不差,若不听取流言,眼前缙王,实在是一位难得人物。你做一个抉择,若同意亲事,娘使与你爹说去。"
“娘……”路清莲脸上早已飞霞流传,羞羞怯怯。
“夫人,小姐没有意见,就是答应了嘛。”芮儿一旁帮着说,早知道她家小姐难以启齿。
路夫人笑起来,"莲儿,那就这么决定了?"
路清莲低低垂着羞容,"但凭爹娘作主。"
路夫人笑着点点头,但心里却不免还有忧虑,只得说:“莲儿,你若嫁去,就是缙王的人了。未来好、坏未知,但是你要记住,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一出门,便是泼出去的水,爹娘再也帮不了你了。"
“女儿谨遵娘的教诲。”
第二章
路家两老为了嫁女,延了归乡期。
时深秋,距离提亲日子也不过半个月,这一天,给王府张灯结梁,锣鼓响彻云霄,热闹非凡。
皇上主婚,一对新人拜过花堂,将新娘迎进了喜房。
李纬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的师兄向非玉和黑块,赶在他进洞房之前及时到了缙王府来贺喜。
“老四,恭喜你,采笙和老五因为有事,赶不及亲自前来,托我带来贺札。”
向非玉本欲送上贺礼!道过喜后便离去,黑块却不想这般便宜了李玮,揪着他不让进洞房,硬是要新郎宫陪喝一杯。
这黑块,从头到脚一身黑,一柄大刀扛上肩,脸上还有一条深长的疤痕,他要不是跟着向非玉前来,准给远远挡在缙王府大门外,不得其门而入。
“老三,今日小王完婚,是何等大喜之事,你这身打扮,我这不是来贺喜,分明找霉气来着。”李纬喝完两人敬的酒,首先在黑块那张毒嘴开张前,先“敬”了他。
黑块咧嘴一笑,那左脸颊长疤抽动,“我说老四,这路家小姐可真本事,居然能收服你这只千年老淫虫,该不是万年狐狸精转世吧?”
“老三,今日是老四大喜之日,不可妄言。”向非玉就座,举杯就口,一派儒雅斯文,眼神不动,风吹衣袂飘飘,仿拂不染俗尘的仙列人物。
李玮一脸笑,“纵是万年狐狸,迷死我也甘愿。”
他这一言,令黑块一楞,登时哈哈大笑,万分佩服,“以为你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嘴上戏言,不想你万分认真哩,冲着你这句话,师兄我也不闹你了,洞房去吧!
就这样,黑块放过了他。
临离开前,向非玉突然一脸肃色,“老四,最近有人看见申屠无客在长安出没,从数月前在扬州,他被老五所伤,便推动踪迹,突然出现长安,你需小心。”
“放心吧,这缙王府,岂容他轻易来得,”李玮一点也没把向非玉的后放在心上,只想着新房中的美人儿。
黑块诡谲地一笑,一眼瞧穿了李纬的心事,“老二,你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跟他说这些,他哪里听得进去,走吧,人家已经嫌我们碍眼了。”
他领路,和向非玉离开了。
新郎官喜孜孜,旋了衣袖,昂首阔步进了新房来,只想那日匆匆一瞥,那抹白皙身影儿,那张倾城艳容,今日就近在眼前了,心下那份雀跃便难抑,更掩不住一张新人笑。
芮儿一见缙王入门,连忙出了内房,和几名女婢欠身见札,“奴婢芮儿,贺王爷大喜,愿王爷。王妃好比成对黄鹤,比翼戏清池,更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
“好个对对双双!起来吧。”李玮眼底激赏,便把这丫头仔细看了,瞧她一张粉致脸儿,一双慧黠灵眸,真个娇俏人儿!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当下便赏了红。
“多谢王爷。”芮儿笑吟吟,也不敢耽误一对新人了,带着女婢们关了门离去。
李玮迫不及待入了内房,见他的王妃坐在那儿,头盖着喜帕,心内喜狂,上了前去。他眉开眼笑,掀开红中,新娘娇羞地抬起脸儿来,明眸如剪水,眉别似远山,一对绿玉耳坠晶翠欲滴,衬出娇颜配红,是一美人,却——
是美人,却非绝色,更万万比不得他日痴夜想的倾国佳人!
李玮笑容僵住,脸上变了颜色,只为眼前新娶夫人竟然不是他心中的绝色美人!
当场如一记棒下,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再看仔细——
不是她!
不是她!
“错了!”一股冷,直冷进心底,一份错愕和彻底的失望,像无情深海涨潮卷席,一直淹、一直淹,狠狠淹没了他整个人,也夺走了他的理智!
“王爷?”原是羞怯怯的新嫁娘,却因为那一声,‘错了”,教路清莲不解地抬起疑惑的眼儿。
眼前俊美男子,依稀有十三岁少年的俊影儿,却不见昔日笑容与温柔,只见满脸怒意,是为何?
李玮看也未再看她,那么快的别开脸,迈开步远离了新帐,他更反感的斥吼:“别叫我!你不是本王要娶的美人!你——不——是!”
那如雷响,如闪电劈的话,震得路清莲全身发凉!更仿佛将她从云端上活活给打下:硬生生将她摔得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