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杜厨子傻在那儿,杜家唯一的儿子是过云庄里的守卫,这会儿愣著苍白著脸……找大夫……难产?!
这杜厨子早已当了鳏夫多年,如今杜家两个男人都死白著脸僵在那儿了,幸好过云庄人多,没一会儿就有人把大夫找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大夫出来了,却摇著头急急忙忙离开,「唉,对不住、对不住,帮不上忙,还是另请高明吧。」
……怎麽回事?
听说孩子生不出来,怕是一尸两命哩!
哎呀,快找别的大夫呀!
找了、找了,这都请了两个了,都摇头走了。
真可怜,杜大嫂这麽年轻,才生第一个呀。
老杜好不容易盼到他儿子肯成亲,又盼了两年,才盼到儿媳妇有喜,他盼这孙子可盼了好久了。
唉……真让人看不下去。
真是可怜……
「我……家师是名医,我略通医术,请让我进去看看好吗?」细碎清柔的声音插进一群议论纷纷的人之间,本来是显得薄弱,但那句「名医」,云时令众人亮了眼,都止了声音充满希望地朝她望过来——
什麽呀!是她……那一双双带著希望的眼神瞬间破灭,更有人把今日这场悲剧怀疑到她的断掌上头来,说不定就因为她住在这过云庄,把噩运给带进来了哩!
所有人都回了头没心情理会她,小虹看不下去,大声地嚷嚷:「你们就让小姐试试有什麽关系?再坏的结果也就是一尸两命了!」
「什麽?!你这死丫头你说什麽?你咒我家媳妇儿、我那金孙——」
「杜老头!我是说实话而已!」
「死丫头,我非撕裂你的嘴不可——」
「哎呀,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
「关你什麽事!本姑娘不用你来帮,你们不敢对他说实话,我来帮你们说!」
「你这死丫头——」
这一下吵得可凶了,大夥儿纷纷忙著劝架,这门口就空了……刚才还站在那儿的如柳,也早已不见了。
「什麽?一尸两命!说就说,谁怕谁呀!」
哎哟……
「你再说、你再说,我非砍了你不可!」
哎、哎呀……好疼呀……娘……
「等、等等!你们有没有听到声音?」
「声音?」大夥儿全静下来张望——
「你这死杜子……都给你害的……哎哟!疼死我了!」
「啊……是、是我娘子的声音!她、她又有声音了……娘子!」
「等等,你不可以进去,老杜,快拦住你儿子呀!」
「……哦……哦!」杜厨子赶紧拉住儿子,两个大男人对望,不出多久,那两张脸就笑出来了——
「哎哟——死杜子——」
「爹、爹……听听那声音,多响亮对不对?」
「是啊……没事了、没事了!」两父子抱在一块儿,带著一张大大的笑脸哭得唏哩哗啦。
大夥儿望著,全都笑了,松了气了——
「哇啊、哇啊、哇啊——」
一张张笑脸全傻住了,对看了看……
「生了……生了!」一个从来没有大声过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那是丑琴的声音——
「对、对,生了!是小孩的哭声!老杜、小杜!恭喜你们了!」
「真、真的生了……」
「恭喜!恭喜!」
「谢、谢谢……谢谢!」老杜和小杜兴奋地握过每一只手,每一只熟悉的手,「都靠大夥儿帮忙祈祷,感谢老天爷,感谢大家——咦,你是谁?」
咦?怎麽突然一双双眼睛都跟过来了……她望了望大家,忽然赶紧低下头,遮了脸——
一双双眼睛猛然间瞪大,不敢贸信地齐声喊:「丑琴?!」
天啊,这皮肤白嫩嫩的女孩居然是丑琴?!
「丑琴!你把那块疤怎麽了?」
「疤……」怎麽了?不就在脸上吗……她直瞧著地上大夥儿的鞋尖,一脸狐疑。
「丑琴……你老实说,你抹了什麽天药了!大婶儿平常待你不薄,你可别瞒著我!」
「我、我没有呀……」她赶紧抬头摇著双手,这、这是怎麽啦?
「天啊……丑琴,你很漂亮耶!」一个小伙子猛擦去嘴角的口水笑咧了嘴。
丑琴一怔——她漂亮?!说她吗?
她讶异地望著每一双都在看她的脸的眼睛……她缓缓转身——跑了!
「你们别再戏弄我了!」
她这一吼,把所有人都吓住……没有呀,没有人戏弄她呀……
「哇啊、哇啊——」
小孩的哭声出来了,大夥儿一回头,就见产婆抱著孩子走出房门,「恭喜、恭喜,添了男丁了!」
「我、我的金孙……」
「陈婆!谢谢、谢谢……您是我们杜家的大恩人!我给您跪下了——」小杜感激涕零。
「不、不、不,不是我,这都幸亏来了那位姑娘哩!」陈婆赶紧把他拉起来。
「姑娘?」大夥儿一脸茫然地愕愣了下。
「是啊,我瞧她一只手放在产妇的心口上,才没一会儿工夫,这人就醒过来了,那张脸也有血色了,这又惨叫起来,才一用力没多久就生了,这种事情我真是一辈子都没见过哩!那位姑娘才是这一对母子的救命恩人。」陈婆一边说,那眼睛还发亮著,仿佛让她瞧见了神迹似的。
「这位姑娘在里面?」小杜满怀感激地想早日向人道谢。
「咦?刚才就出来了呀。」陈婆四处看了看,还真没见著那位白衣姑娘的影子了,「奇怪,上哪儿去了?」
「到底是哪位姑娘啊?」你看我、我看你,却都一脸茫然又好奇得紧,直觉得是不是这陈婆发梦来著,说得这般神奇。
刚才和小虹吵得激烈的老杜四下看了看……小虹那丫头不见了……他一愣,忽然眼眶就红了,缓缓垂下一张惭愧的脸……
「我知道……是云姑娘。」
「咦……对哦,她刚才说她略通医术…!可没见她进去呀……」
又是对看,终於,大家都明白了,原来是大夥儿不让她进去,小虹才故意吵闹,云姑娘乘机进房,救了两条命……丢脸、丢脸啊!
※ ※ ※
「小姐,你、你没事吧?」小虹扶著如柳躺到床上,望著她闭上眼,那一张脸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白的,她急得都快哭了。
「……小虹,你不用担心,我只要睡一会儿就好了。」刚才已服过一颗保命丸,应该休息一日夜就会没事了……明日,天駻就回来了,可不能让他瞧见她这模样……
小姐这话好熟悉……小虹怔了怔,想起上一回小姐说过同样的话时,正好是她和丑琴关在房内出来以後时——
「小姐!莫非丑琴脸上的疤……是小姐给治好的?」小虹瞪大了眼。刚才看见丑琴的脸,她吓了好大一跳呢,正在狐疑她是抹了什麽?
如柳缓缓张开眼睛,「她……那胎印好了?」刚才赶紧要小虹搀扶她离开,也就没有留意。
「嗯,是啊,她变得好漂亮呢!」
如柳笑著闭上了眼,「……那就好了……」驭石的能力,真不可思议……幸亏有效。
原来那时候,小姐是为丑琴治疗那胎疤,难怪关在房里那麽久!上一回小姐睡醒了就没事……嗯!那小姐说的就没有错了,只要睡一会儿就没事了!
小虹本来那张哭旦脸,这会儿一扫阴霾笑开了,「小姐,那你睡吧,我不吵你了。」
「嗯……」
小虹走出内房,轻轻地把门给带上——她要去瞧瞧,那些人还要不要赶走小姐!
她才走出垂杨阁,就看到所有的人都往这儿走来了。
「小虹!」
「小虹,小姐呢?」
她瞪起眼,噘著嘴,「哼,你们来干什麽,又来赶走小姐?」
「不、不、不……误会了!这……我们……劳你通报,我们想见小姐,跟她道谢。」难得哩,这老杜厨子是转性了?说话这麽客气!
「小虹,你说得没错!小姐那手是圣手!听陈婆的话,她只是把那手放在杜大嫂的心口,杜大嫂就有气了,她简直是女菩萨哩!」
「是啊、是啊,过去多有得罪,以後我们再也不敢了,你就让我们见见小姐吧,我们得当面向她道歉哪!」
「小姐!请让我见小姐!」丑琴排开众人挤了出来,她激动地拉住小虹的手,「让我见小姐!我……我要向小姐叩头!」
老杜厨子瞧她这模样,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了,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谢谢你,丑……呃,六琴,真感激你为了我们一家这麽做,你真善良。」
六琴不解地望他一眼,连忙摇头,「不是的,我是为我自己,我这张脸是给小姐治好的!我都还没向她道谢过!」
「啊!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你这张脸怎麽……女菩萨,真是女菩萨!」乔大婶紧紧合著双手朝天拜。
「快、快、快,快让我们进去见小姐!」
「不行、不行!」小虹赶紧挡下来,「小姐为了救杜大嫂,这会儿很累了,人已睡著,你们想见她,等她醒来吧!」
「啊……这样啊……」大夥儿掩不住失望。
「……应该……应该的!我们等、我们等!」老杜又哭又笑地拚命点头,差点儿没在垂杨阁的门口就跪下了。
第七章
他说是怎麽回事,打从回到府里见到的尽是一张张笑嘻嘻的脸,原来是老杜厨子抱了孙子了,而一切功劳都算在师姊身上——云天柱丢下还说个不停的陈总管,匆匆赶到垂杨阁。
「我已服下药,不碍事。」厅堂里只有她和师弟,小虹去了杜大嫂那儿帮忙,她倒一杯茶给他。
仔细瞧了她的脸色,确定她真的没事,他这心情还真是复杂,老杜厨子为他们云家煮了大半辈子的饭,此次能够救回他的儿媳妇跟孙子,他真该感谢师姊,但就因为这一次的事,她掌中驭石的秘密很有可能就此曝光,令她身陷危境……
「师姊……」
「师弟,你也知道府内都是一群善良的人,他们不知道驭石,更不可能会加害我。」她笑望著他,把他的心事都看透了。
云天柱一脸狐疑,「师姊,你的心情似乎很好?」虽说杜大嫂顺利产子是一件喜事,可她那笑容也太开朗了……当然他是乐见如此,但总觉得疑惑。
如柳闻言,只是笑容更深,脸上如沐春风。
师姊不答,他便猜了起来,没半晌就咧嘴笑了,「我知道了,是因为今日大哥要回来的缘故吧?哈哈,原来如此!」
她一怔,一张白净脸儿生了霞彩,羞赧地垂帘,「不许胡说。」虽然这也是原因之一……
「对不起,不该取笑师姊。」说是这麽说,他脸上那笑容也没见收敛。
「师弟,你在钱庄学得如何?」虽然是有意转移话题,却也是关心他。
就见云天柱那张脸马上垮下来,他叹了口气,「如果大哥肯让我和霍兰馨对调就好了,你说让一个姑娘家掌管镖局,我这个大男人却得去管钱庄,这不是很丢脸吗?」
「……霍姑娘能掌镖局,是凭真本事,而商行有霍公子,如果你能好好管理钱庄,才是真正帮你大哥的忙。」她羡慕霍兰馨,能与云天駻为伍……说实在的,这些日子下来,她开始有些猴妒霍兰馨了,而她讨厌居然生了私心的自己。
「师姊说的我明白,但是管钱庄对我而言实在是苦差事。」他眉头深锁,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他大哥是故意不让他插手镖局的事。
「师弟,你好好做一阵子吧,当真不行……我再与你大哥说去。」她知道,云天駻是为了三年前的事,刻意要让他远离镖局,但是她也明白云天柱的个性,让他去管钱庄,真是难为他了。
「师姊!我就等你这句话了!」云天柱立刻就笑容满面了。
※ ※ ※
她的笑容,随著阳光的起落,逐渐淡了……
夜深了,她的心,就像被云朵层层笼罩的月儿,覆盖阴霾。
为了他要回来,这一整日府里上下都忙成一团,尽管忙,大家脸上都满是笑容,但他没有回来。
为了不让大家担心,她早早就寝,等到远处的灯火灭了,所有的人都睡下了,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榻,一双莲鞋整齐地摆在床边,她在黑暗里赤脚走到窗台前,轻轻地往外推窗,只有一股冷风入侵,依然四处无声……她在期待什麽呢?
她的目光落在灯未燃的汉天楼,无声地掉下泪来。
心里怪起他来,是她任性了吗?明知道他忙的……老是想著他,挥不掉他身边总有出现一抹身影,那人不是她,与他并肩谈笑的人不是她,是霍姑娘。
她这是怎麽了?明明是她胡思乱想,却无法释怀!
……说好要回来,为什麽不回来?天駻……
天駻……
别让这一颗心老是忐忑不安呀……
天駻……
坐在窗口等待的一张泪颜不止,眼光老是望得好远、好远,望著府门的方向,直到好累、好累……
※ ※ ※
天未亮,一个人走入垂杨阁,他抬头望著那扇开著的窗,眉头微锁,走上台阶,两手推开屋门,无声的步伐拾级上楼。
隔壁丫鬟的房门开著……这丫头对柳儿很忠心嘛。云天駻抬回目光,特别小心不发出任何声响,推开房门,再度关上——
他转身,走到窗台前,在朦胧的天色下,低头凝望那一张趴在窗口的侧颜,她白皙的芙蓉脸儿仿佛伤心透了,柳居深锁,眼角垂挂泪痕,小嘴紧抿著……他伸手轻轻触摸她的五官,却猛一惊,她肯定在这儿等了一夜,整个肌肤凉冰冰地冻伤了他的心!
柳儿……无声的唇形呼唤著,他对她愧疚极了,更不忍将她唤醒。
将那张脸儿移到怀里,小心地把她从椅子里抱起,他眉间的纹路更深,该死的,府里的人怎麽养她的,这身子一点重量也没有!他交代的补品到底有没有炖来?
……真该要好好训斥她,这单薄身子冰得像根柱子,明天他乾脆找人把这儿所有的窗子都给封了!
心里咒骂声连连,可他那动作轻缓得生怕惊动到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入内房床榻上……该死了!竟敢连绣鞋都不穿,她是打算把自己冻病了好教他心伤内疚是吧!
……可恶了,明明心头腾著一把火气,却丝毫不敢延烧到她,他是这麽宝贝她,疼爱她,她怎麽就不能为他好好把这身子给照顾好?
他把被子轻轻盖上……到底是人的体温较快暖热,而且他也实在累了。云天駻索性也把外衣脱了上床去。
他抱著她,不能安心地把额头贴向她,还好没有发热,她这一回若敢生病,他就拿条绳子把她绑在床上!
他把手贴著她冰凉的脸儿,一手圈著她冰冷的身子,把她整个人都锁在他一团热体底下,直到把她弄得暖热了,一张硬邦邦的严峻脸上才见到宽慰的线条。
可这下子他反而一点困意也没了,没一会儿那双浓眉又蹙起,灼热的眼底生了欲望!这可怪不得他,共睡一张床上,怀抱他心爱人儿,他能入眠才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