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扯起眉头,着实被搞胡涂了,“如果你以前爱我,那我们早就成双成对了,你现在又说模棱两可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打开糖罐,在那杯拿铁里加了两匙砂糖,拿起调棒搅拌好,才放回她的面前。
她疑惑地看着那杯咖啡,“你怎么知道我加多少糖?”
“我们认识九年了。”他扯起嘴角。
他的口气虽然平淡,却仿佛有感叹、有意味深长的意思,莫名地在她心里掀起微波。
她一怔,捧起那杯拿铁,咧嘴而笑,“这么说也对哦。”
瞅着她开朗的笑容,他忽然就严肃了,“不……这跟认识长久并没有关系。”
她舔了一口上面的泡沫,却吐着舌头愕愣在那儿──没有关系,那他提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只不过附和他的话而已,他突然又反驳回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她舔了一下嘴唇,放下杯子,攒着柳眉瞅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严肃的表情又变了,眼神里缓缓注入困扰,神色间开始为难……真奇怪,他到底怎么了?
“你怎么又不说话?”
他又停了好一会儿,仿佛斟酌了许多字句,在字里行间挑了许多合适的话,才终于开口,“现在就算我告诉妳,妳也不一定会懂……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说得出来吧……因为妍妍的关系,最初,我把妳也当作妹妹一样看待,后来……妳总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妳的心情了,但我并不明白妳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喜欢我……我想妳这份迷恋可能只是一时盲目的爱慕而已,我不认为妳了解真正的我,所以……”他望着地,虽然她已不是她,但她还是她,他很难抉择是否该把话说完全……
她对着他犹豫的眼神,一下子仿佛把他看透似的,她接着说:“所以,你不认为我是真正的爱你,又或者是你对自己缺乏自信?”她想一想又扯眉,“但你又不是那种人,你虽然不骄傲、自负,但像你这种这么会深思熟虑的人,才绝对不可能看扁自己呢,所以,你是认为以前的我并不是真正的爱你,你想只要你不理会,这份迷恋总会自己消失,我不明白,这和大家所认定的有什么不同?”
他眯眼深深地凝视着她,忽然叹笑,“……以前我们绝对不可能坐下来谈这些话。”
她扯起眉头,“我也不是自己喜欢失忆的好不好?你们老是喜欢在我面前提起以前和现在的差异,我老是会觉得好像我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似的,又不是我自愿的,我也很烦恼耶。”
他一怔,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的抱怨,这却反而让他的心情轻松……他点头,“我尽量注意,不再刺激妳去和电线杆‘调情’了。”
他用正经的表情说出这些话,立刻惹笑了她,“你这个人老是让我刮目相看耶。”
他凝望着她,语气恳切地终于说了,“……可姗,我以前爱妳,现在也是。”
“啊……”经过刚才的笑闹,一下子很难把话听全,直到心思慢慢回来,他的告白终于进了她的耳、她的心──她的笑容僵在那儿,眼里注入疑惑和惊讶,惊异的表情维持了一会儿,望着他,又缓缓转为更深的不解……
“我实在不能明白,如果说你现在爱上我,那么从你关心我的态度里,我多少还会相信,但你说你以前爱我,那你为什么──”她忽然住了口,想到他刚才那番话……妳总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妳的心情了,但我并不明白妳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喜欢我……我想妳这份迷恋可能只是一时盲目的爱慕而已,我不认为妳了解真正的我,所以……所以,他过去才不愿意接受她的感情?
何可姗瞠大眼,脸上满满是疑惑和惊诧,这个人,为什么会想那么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顾忌呢?她可绝对不相信他对自己缺乏自信,怎么他这个人这么难懂呢?
他凝视着她的眼里,有着一份心知的了解,面对现在的她,要解释他的心情变得比较容易了,“……太珍惜一个人,太在乎跨出这一步反而失去,才导致裹足不前,妳懂吗?”
……这么说她的确能懂,他这个人一看就知道处理事情绝对是小心翼翼的人,但是,他的解释,在她这里却有了不同的看法和注解。
她用几近挑剔的眼光睇视他,“我觉得,你一定更在乎自己,你更珍惜的是你自己,所以你才这么保护自己,深怕受到一丁点伤害,这才是你裹足不前,藏在自己的壳里胡乱猜测别人的心思,却不敢有动作的原因,更甚者,你根本是在享受别人迷恋你的眼光,我怀疑你有自恋倾向,你不想破坏这么美好的一刻,所以你就想让这份崇拜的眼神一直维持下去,你也不管别人单恋你有多辛苦和痛苦,反正你就是自私,还为自己找藉口。”
这么美好的一刻?是指什么……她字字句句均砸下重语,早就打得他一颗真心七零八落,她的话只听得片片段段、零零乱乱。
而,她口里的别人,不是别人,是她自己,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记得?他的眼里有了黯然的神伤,缓缓一笑,“也许妳说的比较对,妳说出……我冰冷无情的一面。”
瞅着他的神色,她猛然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就像为了过去的自己抱不平,急着想要伤害他似的──如果他其实很真心,那明明是痴情人,却被她说成狼心狗肺,如果他真的很在乎她,她却当面泼了他一大桶冷水──她还真不是人呢。
“不是、不是的!”她急忙端起曼特宁递给他,“我向你道歉,你就当我刚才都是狗吠好了,那些话都不做数,全是我心胸狭窄、目光狭隘、胡言乱语!你……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嘛,是我乱说话,是我最自私,你千万不要放到心里去了哦!”她心里像是被狠狠扎了一针,这一针可扎得又深又痛了,因为她的无心伤到人家的心了!现在叫他不要放到心上去,可她恐怕永远也会记得这次的教训了。
他望着还温热的咖啡,看着她急切又恐慌的模样,脸上的神色刻意放宽,但更深的落寞和绞痛在心底……他宁愿她不辩解,起码表示失忆的她还在乎他……不是朋友,是当作情人的在乎──他还能找回以前的她吗?
如果她就这样,一辈子无法恢复记忆,她的眼里从此没有了他呢?……他眯起眼,他绝对无法承受!
她其实说对了,他是很自私,他要她的心和人,却不肯轻易对等的付出,只等待她自己送上门,直到即将失去她──不,无论她能够恢复记忆与否,他都要她属于他!
他接住那杯咖啡,同时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望着他突然坚决的眼神,莫名地一阵背脊发凉,赶紧抽回了手。……怎么搞的,脑袋里忽然一片乱烘烘了。
☆ ☆ ☆
晚饭后,秋欣去洗澡了,高惊天还没回来,现在客厅里只有两个人。
……她好像忘了什么事?
“我好像忘了什么事?”何可姗拿着遥控器,把电视频道频频切换,坐在沙发里一会儿盘腿,一会儿曲膝,眼光盯着萤幕,心魂却不知飞到哪儿去。
高星火坐在另一张沙发椅里,两手抱着胸膛,两只眼睛几乎要把她给瞪出孔来了。
“妳忘记妳的另一个名字叫失忆女。”好像忘了什么事?这对一个失忆的人而言是很正常的事,她讲什么废话!
“我说的是最近的事──”何可姗扯起眉头,终于把目光施舍给他,却被他凶狠的模样给吓得缩到角落去!“你……你这样不好耶,老是有事、没事乱瞪人,人家收保护费的都比你善良。”
“妳拿着遥控器转来转去,我要怎么看电视!”他怒不可遏地吼。
何可姗一怔,头一低,看见握在手里的遥控器,小舌头一伸,赶紧丢给他,小声的抱怨,“说一声就好了,干嘛那么凶。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哦。”
“低头?我看妳老早把我家的屋檐当成妳家的了!”他拿着遥控器切换到实况转播棒球赛的频道,这才把目光转回电视萤幕上,继续看中日厮杀。
“哼,那我连钥匙都给你换掉,看你怎么进来。”趁他分心看电视,她才敢偷偷的顶撞这只火爆头。
“那我就让妳扫玻璃扫到死!”他光是眼角瞪了一下,就够让她闭嘴了。
他满意的回头专心看球赛,何可姗赶紧继续想她忘了的事,免得她一会儿又忘了……
“啊!”她瞪着电视,突然一声惊叫。
高星火马上被她吓一跳,回头瞥一眼萤幕上的赛况,“妳汉奸啊!明明是我们得分,妳鬼吼鬼叫!”
她发怔地瞪着电视,眼光没焦距,脑袋里乱烘烘地,就连高星火的叫骂都没听进去──高惊天……他说了爱她,以前的她,现在的她,他说了爱她,可是他……怎么都没有问她……
叮铃──
“去──开门!”高星火两只眼睛守着电视,手往大门一指,接下来就没他的事了。
她缓缓回过眼来,只敢往他的背后丢一个埋怨的白眼,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走出庭院。
白色铁柱大门外,停了一辆红色的车子,门铃旁,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女正用优雅的姿态站在那儿……谁啊?
她打开旁边的小门,“妳找谁?”
那张经过细心的描绘而有更为精致醒目效果的美丽脸蛋,望着何可姗怔了怔,继而露齿微笑,“何小姐,妳怎么会在这儿,妳不认得我了吗?我们见过面的。”
何可姗马上就扯起眉头,一脸困扰。她不认得的人可多了,这又是哪一个“旧识”了?……不过叫她“何小姐”,还好关系不深。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很健忘。”她连认她的欲望都没有,也不想解释她的失忆,说少了会换来同情的眼神,说多了……怕她会笑得喷眼泪。
“不要紧,我们只见过一次,记得是在一家餐厅门口碰见的吧,那时惊天正要送我回去……啊,我叫花筱梅。”她亲切的微笑,一双柔媚的眼儿微眯,模样极为迷人,却显得自然大方,一点也不造作。
……她想起来了,原来是她改变了造型,把一头飘逸的长发全盘起来了,而且穿着也保守了,难怪她认不出来,原来她就是高惊天的“女朋友”──我以前爱妳,现在也是。……她缓缓攒起柳眉,一颗心莫名地不舒服。
骗子!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何小姐,妳怎么会在惊天的家里呢?”花筱梅望了一眼她的车。
何可姗的视线很难不跟着她走,而她这一眼很明白的表示,她正等着开进庭院,还没熄火呢。
“这是我干妈的家,我暂时住在这里。花小姐如果是来找高惊天,他还没回来,妳要进来等吗?”
花筱梅很快地掩饰住心里的讶异,脸上依然带着优雅的微笑,“我都没听惊天他提过呢……算了。其实我刚从巴黎回来,带了点东西来给高妈妈。”
她的语气,教何可姗莫名的气愤──可她能够气什么呢?
“……妳等一下,我开门。”她掉头进去,把大铁门拉开,让她把车子开进来。
停妥车子,花筱梅提了几个纸袋下车。
“请进。”再怎么说,她现在人在屋檐下,再怎么说,人家到底也是客人──何况无冤无仇,她莫名其妙对人家生什么气嘛!
“咦?原来是筱梅啊。”秋欣听见车声,洗了澡出来,正好两人进了客厅。
“高妈妈,我给您找到了别针,虽然是便宜货,不过很好看哦,很适合搭配上回那件衣服呢,另外,我还看到了披肩和鞋子,我觉得好适合您,所以就帮您买回来了,希望您会喜欢。”花筱梅上前亲密地勾着秋欣的手,又是递礼物,又是递笑容,可热络极了。
“妳眼光那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呢,不过老是让妳破费了,以后除非妳肯收我的钱,否则可别再买了,妳来陪我,我就很高兴了。”秋欣开怀的笑了,她喜欢这个女孩,不但眼光好,挑选东西的品味一流,而且不崇尚名牌,她买的全是一些舒适,又合她意的东西。
何可姗站在那儿,一下子就像外人似的……她呆了呆,她本来就是外人不是吗?……那她到底住在这里干什么?
屋里的嘈杂打扰了高星火看球赛的兴致,但他可不敢挑战母亲大人不可动摇的地位,他关掉电视,打算让出这里,到楼上客厅去看。
他才站起来,秋欣眼角就瞟过来了,“老二,去倒茶。”
高星火随即扯起眉头,眼光扫向何可姗──
“我去倒。”反正她是被他吃得死死的了,她就当是上辈子欠了他,这辈子赶紧还一还,下辈子就不会再遇到他了。
“姗姗,让他去就好了,妳来,我给妳介绍。”秋欣拉住她,笑着给儿子瞥了一眼。
“……倒楣。”高星火紧紧锁着眉头,嘴里低声抱怨,却还是乖乖的走进厨房。
“干妈,我们已经认识了。”
“啊,那就不用我介绍了。”秋欣望着儿子进了厨房,回头拍拍花筱梅的手,“我都忘了呢,那是我家老二,妳还没见过他吧?”
“上回有听您提过,他和惊天不一样呢。”花筱梅对着秋欣微笑。
“嗯,他们个性是南辕北辙,不过在我面前是一样听话,我这两个儿子啊,我敢保证都会是好丈夫。”秋欣的一双笑眼从何可姗到花筱梅,两个人都看了,她的意思很明显,但是在她的心里到底谁和谁配,那就很难有准了。
花筱梅一朵笑容依旧,但有些似风吹动的抖了几下。在她的标准里,高惊天成熟、严谨、不拈花惹草,是好男人,也是好丈夫;高星火可不是,那种空有外表,没耐性、坏脾气、成天拿着相机在外“野”的男人,她一眼都不会瞧──她是找丈夫,又不是找情夫。
“高妈妈,惊天还是这么晚回来呀?……还好何小姐住在这儿,跟您有个伴呢。”
“是啊,我就是要姗姗来跟我作伴的呢。妳们既然都认识,大家都是自己人,互相叫名字就好了。”
“好啊,姗姗,妳不反对吧?”花筱梅一脸笑容递过来。
她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望着那一堆礼物和她的笑容,她的心就愈往狭窄深暗的死胡同里钻,莫名的不悦和烦躁就更加翻搅──她好厌恶现在的自己!
“干妈,妳陪花……筱梅,我有点睏,先睡了。”她打了个呵欠,为免更加厌恶自己,她还是赶紧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