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纸啦。”那也要问。
“这个呢?”他微笑地指着。
“……不就是床吗?还是,应该说病床还是单人床吗?”真的是不太确定,这个人真的是精神科医生吗?不是从精神科跑出来充医生的吧?正常人不会指着一张床,问一个成年人“这是什么”吧?还是她被当作精神不正常了……可是她只是想不起一些人来而已耶,呃,还包括她自己,还有她自己的家,这样而已啦。
“很好,还记得日常生活用品,那对妳的生活会比较容易。再来……这些是什么颜色?”他拿了一堆色卡。
“红、黄、蓝、白、黑……你要听英文版的吗?”这也太侮辱她了,要不然她就是被当成色盲。
他走过来,站在床沿,刚才不知道低头写了什么字,现在翻给她看,“这里,妳唸唸看。”
“本人何可姗愿意嫁给棠晁麾……你真的是医生吗?”她扯起眉头狐疑地睇向他。
他笑起来,“还会写字吗?”
“……我可不愿意签名。”她脑袋里立刻晃闪而过一张已经有他签名的可怕的结婚证书,想得她直皱眉,恨不得拿一块橡皮擦把脑袋里的“脏东西”抹干净。
“妳学过的东西都没有忘记,这是好现象。接下来,妳能想起学习过程吗?”
“谁知道呢。”她很干脆地摇头,就连想也不愿意想。
棠晁麾转头,“到目前为止,她只是忘记周围的人和事,内隐记忆方面还没有问题,幸好……是撞电线杆。不过得再观察几天,确定她没有顺向失忆症,接下来再接受恢复记忆的治疗,最好过几天她自己就什么都想起来了。”他给师妍妍和高星火口头上的诊疗报告,听起来半正经又不太正经,又说了一些她听也听不懂的话,她本来想问,忽然他转过来,又望着她,大胡子底下似乎嘴巴正笑不停,她马上联想到他刚才那句“幸好是撞电线杆”的话,她想他一定是在笑这个,当场真想找洞钻。
……这么说起来,经过这位像医生又不像医生的检查,她还挺正常的,确实没有什么毛病,只是对于她会失忆,这个棠晁麾真是失礼,虽然她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只是走在路上去撞电线杆而已……真是的,那什么眼光嘛,害得她都觉得丢脸了。
这个庸医忘了问她最重要的一点,她想不起来自己长什么样子。她的脸到底长什么样子?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啦,原来要看自己长什么样子还真是需要勇气的,又不是看了不喜欢就能换,那她也不用这样紧张了……她没失忆前是什么个性啊,还是果然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呢?
她的眼睛往上瞟,瞧不见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似乎剪得很短,摸一摸,确实是很短……
师妍妍和棠晁麾在门口说了些话,高星火在一旁听,等棠晁麾离开,师妍妍回头瞧见她的动作,愣了一下,忽然掩着嘴巴“啊”了一声,“姗姗,妳让不会连自己的长相都忘了吧?”
听见她这话,正关上门的高星火也回过头来。
她望着他们,有一些沮丧地垂下头,“……只是想不起来。”
“哈哈,那妳最好不要照镜子,如果从医院传出去有人自己吓死自己,那又多一则愚蠢的笑话了。”高星火抱起胸膛走过来,一脸看笑话的表情。
她的心情马上“咚”地一声随着他的话落到最低点,期待又怕受伤害的脸儿更低低地不敢抬起来。
“高星火!你再这么坏,我要跟熊泰讲了。”生气就施以威胁,已经成为师妍妍的口头禅了。
“哼。”高星火冷哼一声,一脸的不屑。
师妍妍没有多说,去找来一面镜子,她一看见那面镜子,就吓得想逃避现实赶紧把眼睛闭上了。
师妍妍笑着对她说:“妳以前走在路上最怕的就是碰到星探,妳心肠软,最不会应付死缠烂打的人。”
星探……她得意地笑,她就说她记得很多嘛,瞧她说星探,她马上就知道星探是什么东西了。这么说起来,她其实长得应让不难看吧……她紧紧闭着眼睛,鼓起了好大勇气,缓缓把眼睛张开……
她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孔还不知道是谁,那头造型俐落的时髦短发让她开始有了意识,望着小小的瓜子脸,大大的浅棕色眼睛,微阔而饱满薄软的嘴唇,她看见那双大眼睛出现感动的喜悦,微阔的嘴角上扬……她笑了!
“哈哈哈……原来我长得这么漂亮啊……嘻嘻……”她抓起镜子,对自己的长相简直满意极了,看起来就是个大美女嘛,哈哈哈──
“白痴!”高星火实在受不了她这副模样,开始怀疑以前那个看起来还算沉着干练的文雅女人,跟眼前这个嘻嘻哈哈的女人真的是同一个?……他睇向她还穿在身上的上班族套装,打从认识她以来一成不变的打扮……她是真的,真的是撞坏脑袋了,“妳还笑得出来,以前脑袋没坏,也许还有机会套住我老哥,现在变成这白痴样,唉,我真是同情妳了。”
“……才不用你同情。”她小心翼翼的略带害怕的眼神,是愈看着这个空有长相,满嘴恶言的男人,愈对那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男人起反感,她过去一定是一个相当没内涵的女人。她稍微拿出一点胆子,昂起下巴面对高星火,信誓旦旦地说了,“我现在起要洗心革面,那个叫什么高惊天的男人,我一点也不希罕了。”
她这话一出,高星火和师妍妍对看一眼……师妍妍拉着高星火走出门外去商谈──
“你想她失忆的事,高惊天会有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顶多同情多看两眼。”
“那如果他不知道姗姗失忆呢?”
“……以前目光跟着他转的女人,现在看都不看他一眼,妳说呢?”
“我从以前就很想知道高惊天到底在想什么。”
“……随便妳。”
☆ ☆ ☆
虽然没什么大碍,看在她“想不起”那么多人,包括她自己的份上,她被强迫在医院住了三天,那个庸医说的什么顺向失忆症并没有发生,大概是说她没有持续东忘一块、西忘一块的意思吧,当然,“最好过几天就什么都想起来”也没有发生,奇迹似的撞了电线杆就失忆,并没有奇迹似的过几天就恢复记忆,她也想老天爷不可能对她一个人好,连续两次的奇迹都用在她身上,她一开始就不太抱什么希望了。
送她到家的是表哥唐时焌和师妍妍,对她出了这样的“状况”,表哥那张斯文俊逸的脸上充满体贴安慰的笑容。她想,他过去一定很疼她,她真遗憾她记不起他。
“可姗,要通知妳在美国的父母吗?”这表哥真的很不错,他并没有因为她失去记忆就把她当“精神病人”,他还是尊重她的意见。
“……还是算了,我又想不起他们,现在多个人出现都是负担,而且只会让他们担心而已,过一阵子再说好了。”陌生人,现在每一个出现的人对她来说都是陌生人,一次要面对那么多“不认识”的人,每个人都用着“期待”的眼光希望她能想起些什么,她现在只要想到“要见人”就头痛。
“姗姗,妳真的可以自己住吗?”师妍妍一再希望她搬去和他们夫妻住,或者她搬过来照顾她也可以。
她点点头,打了个呵欠,已经开始想睡了。
“有什么需要的话,打电话过来,如果一个人住不行,我叫郑嫂过来陪妳。”她表哥斯文又沉稳,浑身散发着一股干净的气息,他们这对夫妻真是俊男美女,令人羡慕。
“谢谢你们。”她的上下眼皮像两块磁铁,拚命想要碰在一块,好累、好累。
“姗姗,妳知道房间在哪里吗?”
“嗯?……什么?”
“我带妳去好了,来。”瞧她已经开始站着睡了,师妍妍拉着她到房间去,她头一着床,就叫不醒了。
师妍妍帮她开冷气,拉上窗帘,盖好被子,回到客厅她还是担心,“虽然检查不出什么毛病,但是她这几天一直睡,我还是留下来陪她好了。”
“我会叫郑嫂定时过来看看,妳照顾妍爱够忙了。”他那独断口气真是没得商量的,深邃而沉稳的眼神里仿佛多了一层冰,和刚才的温柔截然不同。
师妍妍鄙夷地睇视老公,“你别把姗姗当消遣,现在才想当她温柔体贴的表哥已经来不及了,等她恢复记忆就会想起你的真面目。”
唐时焌一把搂住老婆,带着她离开,“我本来就很疼她了,所以妍妍,既然她忘记了,她和高惊天的事也到此为止,妳别去搅局,知道吗?”
他的口气听起来相当护卫着何可姗,这让她不平,“姗姗虽然是你的表妹,可也是我的好友,不需要你来说教。”
“……妍妍,高惊天如果喜欢她,这么长一段时间,他们早就有结果了,不会等到现在,再怎么说可姗也是我表妹,不容许一个外人来欺负。”她脑袋里有什么念头都瞒不过他的。
“外人?……那我和妍爱是不是也是外人了?”高惊天是她的家人耶,他居然当他是外人!
“妍妍──”
“我要回娘家!我要跟熊泰跟秋欣讲你欺负我!”
☆ ☆ ☆
好冷……不是夏天吗……
她在床上缩成一团,被子掉下床去,终于把她给冻醒。
她张开眼睛,望着高高的天花板……她在哪里?
“这是什么地方啊?”何可姗爬起来下床去,满脸困惑地望着这个陌生的房间,墙壁、寝具、柜子、化妆台、窗帘……到处是粉红色,看起来挺舒服的,她当下决定她应该是喜欢粉红色的……这是她的房间吗?
……如果是她的房间,为什么全是一个男人的照片?一面墙上,大大小小的相框里面全是同一个男人,床头柜上、化妆台上也各摆了一张。
更稀奇的是那幅等高的全身照,好像那个男人就站在她面前……她望着“他”,比她高了约半个头,一头整齐的短发,发色很深,这个人不像表哥有斯文的气质,但也看不出粗犷的感觉,大约是介于两者之间吧,他也不比表哥的俊逸,他的轮廓略微方正,五官很端正,嘴角呈一直线,鼻梁挺直,眼睛深长,眼神沉着,从照片上看起来是一个正经严肃的人,她看所有的照片,就没看到一张照片有他的笑容,而且很多照片看起来都好像是偷拍的……高惊天?
她扯起眉头,看着这些偷拍的照片,她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师妍妍曾经提过她迷恋的那个男人,那个叫高星火的哥哥。
可以确定这是她的房间了,因为外面就是她倒下去睡前待过的客厅,她才从医院回到家,师妍妍说她是一个人住。
至于那个照片上的男人是否就是高惊天,如果根据师妍妍的描述,应该是了──看不出来是兄弟的两个人。
“……我真的很喜欢他吗?”又回到房间,望着照片,她实在没什么感觉,“不过一定是很喜欢他,才会把房间摆满了他的照片吧……但如果真的那么喜欢他,那种迷恋的感觉应该是很深刻的吧,为什么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呢?”她自言自语的口气像谈论别人的感情,一点热度也生不起来。
“……算了,不想了。”她转过头,开始在她的房子里“寻宝”。
明明是她的房子,她却好像待在别人的房子里一样,现在最让她感到新鲜的,就是“搜房子”,所有她想不起来的事情,也许可以从这个房子里面找到答案……
老实说,虽然师妍妍已经说了不少她的过去,但是她对自己真正是什么样的人,多少还是会感到不安。
“……忘了问妍妍,我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她开始翻找所有的抽屉。
☆ ☆ ☆
司天弈回国来了。
每次只要他一出现,三巨建筑事务所就像热闹的菜市场,又像女人的服装展示场,更像一个比赛化妆表演的舞台。
三巨建筑事务所,是由高惊天、禹天麒、司天弈合作。
高惊天和禹天麒是高中时代的同学,司天弈则是禹天麒在美国留学时的学弟,三巨成立六年,名声早已打得响亮。
司天弈一年里面有半年的时间待在美国,但对于台湾发生的事,尤其在他的伙伴身边的事,他可是暸如指掌。
回国一个礼拜,遇到高惊天到大陆勘查设计厂房的土地,是最近接手的案子,他到三天前才回来,但关在办公室里忙碌。
那个性格孤僻的禹天麒,只有他回国第一天来到事务所,接下来的六天没有再出现。
尽管事务所里面从建筑师助理、总务部、设计部、建管部、工程管理部到研发部,有一大群人可以陪他,也等着陪他、巴结他,一个礼拜下来,他也腻了。
“喂,陪我去吃饭。”虽然比高惊天还小了三岁,他的口气绝对不会比他小。
高惊天正在修改一张建图的细部,连眼尾都不扫他一下,对他不敲门的举动也习以为常了。
“我请客,钱在抽屉,自己取。”
司天弈拖了把椅子往他面前坐,“老高,一个三十岁的男人整天工作,人生到底有什么乐趣,你说说。”
“人生本来就没有乐趣,所以拿来工作。去吃你的饭。”面对司天弈的揶揄,他充耳未闻,继续工作。
“……你那位姗美人好吗?回来一个礼拜都没见到她,是你被抛弃了吗?”
高惊天手上的笔停了,仿佛经司天弈这么一说,他才猛然记起有一个礼拜以上的时间不见何可姗了。
过去就算他出差,也会接到她的电话,每次他出差回来,当天晚上一定会见到她……
他扯起了眉头。
第二章
并不是特地放下工作,毕竟“花园洋房”的管理也算是在他的工作范围内,只是不支薪而已。
瞥了一眼大门旁已经老旧的招牌,那块小木板上面“花园洋房”的字迹有些剥落的痕迹,该换新了。
他推开门,走进庭院,充满绿意而温馨的庭院包围着一栋木造的白色平房。礼拜三午后的这个时间,留在这里的应该只有她……
走进屋内,他一眼就看到那头短发,她坐在角落的电脑后面,正低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有听到翻纸的声音。
他低头看一下手上提着的饮料,是她喜欢的绿豆沙牛奶……
“嗯哼。”显然他进门的脚步声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他清了喉咙依然看不到那低垂的头抬起来。
高惊天犹豫了半晌,不知道她看什么这样专注,这在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以往她的目光只专注他,她异于常人的听觉还能听出他就在门外,总是出门来对他笑脸相迎……他忽然想起,总是她先出声,她先打招呼,现在他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