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她,宋樵阳特别把这三年来发生的事情大略说了一下,宋秦芹在二十四岁时嫁给师圣夜,在去年年底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她”今年二十六岁了,现在是三月。
怎么就没有人肯相信她真的不是宋秦芹呢?唉……到现在,她还好像作梦一般,希望随时都有清醒的可能。
……她一点都不想进入师家的,但宋樵阳又不许她回到“朱紫衣”的生活,只有她自己坚信她是朱紫衣……
她望着这位身材瘦长穿着灰色套装,看起来严谨又不苟言笑的女士,轻轻对她点一个头,听说这位林女士是这里的管家,宋樵阳送她“回来”后,和林女士说了些话,就把她交给她走了。
刚才车子穿过一片宽广到令她讶异的花园,听说那里只是前庭,下了车后,她望着彷佛宫殿一般的大房子,有几分傻住了。她以后要住在这里?!
她惊慌的当口,人已经在屋子里了,再次听到林女士的声音时,屋子里已经多了一群穿着制服的人。
“这三位是厨房的人,他是负责中式的厨师,今天西式和法式的厨师休息。她们三个负责打扫工作。她负责夫人的生活起居。这位是保母,小姐正在楼上睡觉。还有一些人今天没有当班,如果夫人对这些人还有兴趣的话,以后再向夫人说明。”林女士用着疏离的口气概略介绍,她想宋秦芹即使“生病了”,也不会有兴趣知道下人们的名字的,她不想浪费唇舌和时间。
“……你们好。”她还处在一连串的惊讶中,林女士的介绍她虽然想努力听,不过都因为脑袋中嗡嗡作响的关系而没能听进多少,她连忙强迫自己微笑,望着一群人……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拿戒慎的表情避着她呢?
“如果夫人没有别的吩咐,他们都该下去做事了,我带夫人到房间休息吧!”林女士推了推脸上那副金框眼镜,对她的笑容和迷惑都视而不见。
没有人理她……她内心莫名的沮丧,眼泪又几乎冒出来了……她赶紧吸一大口气,“师、师先生不在吗?”
一群四散的人全回头了,包括林女士在内,都用了怪异的眼光在瞄她。她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在自己的家里对自己的先生用“师先生”的称呼是很奇怪,但她必须坚信她是朱紫衣,不是宋秦芹,如果连她自己都妥协了,那“朱紫衣”就真的不存在了。
“我……我知道你们一定不相信,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我真的不是宋秦芹。我叫朱紫衣,我是秦芹的好朋友,我没有和师先生结婚,我也不应该住在这里,但是因为没有一个人肯相信我的话,所以我不能回到朱紫衣的身分……”孤寂的感觉使她眼眶一热,缓缓低下头,“我……我会努力说服师先生,让他相信我是朱紫衣,在那之前……我会努力跟各位好好相处,请……叫我紫衣就好了。”她笔直地站在那儿,两手紧握着万分紧张,头垂得低低的看起来好无助。
可惜这张娇媚的脸孔,没有一个人能够轻易的抹去她那曾经盛气凌人的模样,在场每一个人都吃过她的亏,都被她恶整过,那绝不是她一句“我不是宋秦芹,我是朱紫衣”就可以抹杀的。该不会又有新花样来对付他们吧?唉,先生娶了这样的妻子,累得他们也跟着一起受苦,日子好不容易平静了几个月说。
听说今年的景气看好,大伙儿正在庆幸“苦日子”过去了,昨天一听到她要回来……唉,大家已经有“又要过苦日子”的心理准备了。
朱紫衣望着他们一个个走开去……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话。这样的情形,多日来她也应该习惯了,但内心那股无依还是为她带来了沮丧……
“先生一早就到公司去了,他有交代要我们好好照顾夫人。夫人,请往这里走。”林女士站在一旁,等待领她回房去休息。
朱紫衣点点头,默默地跟着她走往楼梯的方向,然后上楼……在三楼吗?踏上一条长长的走廊,铺的是厚厚的地毯呢,走起路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地上的两旁还有精致的玻璃灯点缀,真奢侈……好长哦,还有弯道,绕来绕去……这房子这么大,她一个人肯定会迷路了。
“嗯……林女士,我听说……秦芹生了一个女儿?”她从刚才就觉得不对劲,想了老半天,现在才想到,既然所有的人都认定她是宋秦芹,那照道理说应该是她一“回来”就会把小女儿抱来给她看,起码也应该问问她要不要去看女儿,但没有一个人这么做。
林女士打开一扇房门,这才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凝视她,“这个房间的位置是三楼东侧,小姐她由保母带着,住在二楼的西侧,和这里有点距离。夫人想去看看小姐吗?”
朱紫衣一怔,下意识地连连摇头,“不……不用了。”
似乎对她的回答,林女士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朱紫衣疑惑地望着她走进房里。
“先生从回来后,一直住在二楼书房的隔壁,所以这里从夫人住院后,除了固定的打扫外,一直都没有更动过,如果夫人还有什么需要就请吩咐。”她站在一旁等候。
朱紫衣呆呆地瞪着这么大又漂亮的“客厅”……“我要住在这里吗?”
“是的,夫人如果累了可以先睡一下。夫人要先到更衣间换衣服吗?今天想穿哪一套睡衣?”林女士打开卧房的门,朱紫衣带着惊讶的表情跟在后头,当她拉开另一扇门,走进另一个挂满衣服的房间,她的嘴巴张大成O字型了。
第四章
林女士离开后,她还穿着原来的衣服呆呆地望着豪华的大房间……宋秦芹家也很大,但根本不能与这里相提并论,宋秦芹也有一个很漂亮豪华的大房间,但连这里的一半都不到……她真是太惊讶了,原来世界上的有钱人过的是这种生活——好浪费!
本来以为宋秦芹家里已经是超级有钱了,现在她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她猛然一怔,似乎满满的不安和惧怕都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惊讶给暂时覆盖了。
“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我只是一辈子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现在还一个人拥有这么大的房间,有一点点……有一点点吓到……”她的表情出现愧疚,最后只好妥协的说:“好吧,算是有一点点感动好了,但我绝对不是贪图奢华之辈,我更不会留连奢侈生活,等我见到师圣夜,我会努力和他‘沟通’的。观世音菩萨,请一定要相信我。”朱紫衣闭起眼睛,一脸无比虔诚,最后合掌拜了拜,才重新张开眼睛。
接下来……她要做什么?
其实,她很想去看看宋秦芹的孩子,但心底总是有一股莫名的抗拒……还是算了,她还是等师圣夜回来好了。
虽然会怕他,但是要说的话还是不得不说。
她还是先想想,她该如何开口,才能够让他相信她真的是宋紫衣……脑袋还没发挥作用,那双冰冷的眼神倒是先浮出脑海了,吓得她全身一震,伸手乱挥乱舞,连忙赶走那可怕的影像。
朱紫衣忽然感觉好沮丧,光想像他那冷酷的眼神,都会害她饱受惊吓了,看样子,她就算见到他,也不能够把话说齐全了……对!把她要说的话写下来不就好了!
赶紧找纸跟笔!
※ ※ ※
她在房间里乱摸乱窜,接着在起居室的茶几上拿到便条纸和钢笔,她那像小孩子找到糖果一样开心的表情,令萤幕前的师圣夜狐疑地眯眼。
兴扬集团总部,总裁办公室里,一直都有一部电脑是和师家的监控系统连线的,只是在昨天晚上,多了几个隐藏式摄影镜头——安装在主卧房里!
宋秦芹可以在人前隐藏过去的性格,把自己伪装成另一个人,让众人以为她得了幻想症,但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呢?她不需要对自己演戏……除非她知道他在卧房装了摄影机。
“你想,她在做什么?”师圣夜难得的对赵慷提出问题,实在是因为他想不透她那滑稽的行为。
趟慷一怔,望着萤幕里的影像——那张妩媚娇艳的脸上居然会出现“天真可爱”的表情,着实已经够教他惊讶了,从她刚才的“阿弥陀佛”、自言自语,到现在她咬着笔,一会儿皱眉思考,一会儿低头认真书写,那模样和举止与过去的宋秦芹一点都搭不上边……
“总裁,我在想……她会不会是真的生病了?”如果不是生病,还能够伪装得如此彻底,那就是“变态”了。
“我不相信。”师圣夜低低哼了一声。以宋秦芹过去为了吸引他的目光所做的种种荒唐行径,他是比较相信宋秦芹奸诈狡猾又无聊透顶。
“那只好再观察一阵子了,如果她没生病,早晚要露出马脚的。”赵慷知道,总裁急于取得证据,拆穿宋秦芹的把戏,结束这场婚姻闹剧。如果让殷老知道宋秦芹的胡闹,到时候总裁要离婚,殷老也无话可说了,继承人的事也能因此暂时搁置,那么一来总裁能够清静好一段时间。
师圣夜严肃地瞥他一眼,“这件事情只有你知道,在老爷子面前记得锁紧你的嘴巴。”
“那当然,总裁!”
“……我晚上有两场应酬,由你替我出席,有关细节你去陈秘书那里问一下。”
“咦……是。”他不去应酬,那要去哪里?就因为总裁不曾放下工作,才令他小小吃了一惊。
※ ※ ※
晚餐时间——
师、师圣夜回来了……他、他回来了……朱紫衣一听到女佣的传话,那慌张马上写在脸上,整个人像陀螺一样在房间里不停打转。
怎么办?怎么办?他回来了!他回来了耶!她的心脏狂跳得厉害,一想到他就在这个屋子里了,她的血液彷佛就要逆流了!还、还是先躲起来好了,躲、躲在哪里……躲在哪里……
她赶紧跑回卧房,藏到被子里去装死……不、不,装睡!
师圣夜走进卧房时,看见的就是“被子在颤抖”。
他忍不住扯起眉头,眯眼凝睇“那一坨被”,“……你在做什么?”
咦?他、他进来了……怎、怎么没有敲门,没礼貌!
那团被子抖得更剧烈,师圣夜眉间的纹路更深,他深吸一口气,“出来!”
“是!”教人意外地,她居然乖乖答话了,从被子里钻出来的动作迅速得足够应付军中的训练了。
师圣夜不可思议地瞅着她。
朱紫衣乖乖地爬下床站好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做了过去的“习惯动作”……她难堪地涨红了脸,随即刻意地绞扭着双手企图掩饰她站得比阿兵哥还听话的“立正”动作。
“这……这是因为……呃……因为……”因为了半天,朱紫衣忽然愈想愈不对劲,他好像没有叫她解释吧?
“……你躲在被里干什么?”刻意的忽略她怪异的行为,是因为他不想成为她编剧里的演员。
本来是尴尬盖过了惧怕他的心情,但经过他这一提醒,马上把她的“害怕”给叫回来了,她的头因此垂得更低。
“我……我……”她缓缓抬起脸儿,视线却越过他,落在卧房外的起居室,“外……外面……”
观察了她一整天,他当然马上就懂她的意思,但他却故意和她装胡涂,“外面什么?”
她的眼光不小心接触到他的眼神,马上就一脸彷佛饱受惊吓似的缩成一团,下巴都快抵到胸口了。她伸手指向起居室,声音几乎含在嘴里,“外……茶几上……有……纸……我、我要跟你说的话……都、都写在上面了。”赶快出去看,离她远一点!
她的心思随着她的表情变化,就像一块透明玻璃一样被看得一清二楚,很多女人看他的表情都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像她这样“只怕受伤害,一点都不期待”的女人实在不多。师圣夜一怔,禁不住微微恼怒,他居然开始怀疑她真的是另一个叫“朱紫衣”的女人了?
她当然不可能是!
就算是又如何,他对只会哭哭啼啼、畏畏缩缩的女人最是厌恶了!宋秦芹也未免太不了解他了!
“有话直说!”他冰冷的声音掷地有声。
她全身打了一个寒颤,又瑟缩了一下,那双澄澈的眼睛登时让水气给塞满了,微噘着的红唇不停在颤抖,随时有孟姜女要来哭倒长城的气势,正蓄势待发——
师圣夜直瞪着她的表情,脸色不自觉地紧绷,“如果你敢哭出来,我立刻把你丢出去!”
丢出去……朱紫衣一听到这三个字,表情变得更快,马上神色喜悦,双瞳发亮——
师圣夜瞪着她不可思议地眯眼,在她急忙准备点头的同时,他低低的声音很快不留情的补充,“你想整夜泡在游泳池的话就尽管哭好了。”该死,他绝对不是相信她了。
游泳池……原来只把她丢到游泳池吗?怎么不丢远一点,丢到大门外去,那她就可以……呃、呜、呃……她的脸色又白了,想到自己不会游泳,赶紧拚命的忍住哭泣,但却止不住抽抽噎噎的动作。
她现在的模样,再加上眼前站着一个冷峻孤傲又正在瞪着她的男人,简直就像可怜的小红帽,使得师圣夜冷酷无情的色彩更加浓厚。
他仿佛像在欺负一个小孩子,那种感觉相当讨厌,眉头跟着紧蹙,他的耐心很快的用尽了。
“宋秦芹!该停止你的无聊把戏了。”他的声音一下子降到冰点。
朱紫衣吓得往后退,端着一张苍白脸色拚命摇头,“我真的不是宋秦芹,真的不是……”一说到委屈处,眼泪就滚落了,“我真的是朱紫衣啊……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
“你到底要演戏到什么时候?!”他的情绪难以控制地开始感到不耐烦,脾气更仿佛随时要飙涨,他更为此感到烦躁。
“我……我真的不是……”她的眼泪像关不住的水龙头,在原地踌躇了好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急急忙忙从他身旁跑过,到起居室去。
师圣夜狐疑地转身,他走进起居室,她正好从茶几上拿起一本便条纸,她想递给他看,但却不敢靠近他,而且他只是用森冷的眼光瞪着她,看样子也不会接……
朱紫衣只好低下头,看着纸上满满的字,用细小的声音胆怯地念了起来,“我……叫朱紫衣,我母亲打我有记忆起就皈依佛门了,她带着我住在静慈堂里,我从小就叫她慧印,我每天早上四点半就必须起床,每次赖床就被慧印骂,她很凶……”跟你一样。她的嘴形无声地补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