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谈了什麽?」上官耀靠近她,几乎衣裳相碰。
「我和谁?」她没回头,明知故问。
上官耀深深的敛眉,「老二。他为什麽要单独和你谈?」
「你没问他?还是他没说?」她轻抚额际的发丝,眼光彷佛着迷於映着波光的水面,久久不离。
「我没问,他也没说。」上官耀贴近她身旁坐下来,「告诉我。」
她终於抬起目光凝望着他,「我记得你曾经有意作伐,要把我许给二爷。」
他的心猛地一刺,喉咙像梗着了什麽,「他到底跟你说什麽?」
棠昱琋望着他沉郁的神色,其实心里也不好过。
「二爷说,要带我回京城。」才说完,她又低垂眼光,短暂一瞥他骤变的脸色,已够教她难受。
「你怎麽回答?」上官耀屏息等待。
「我说,待明年正月。」她的声音转轻转低,已有一丝不忍。
上官耀紧紧握拳,指关节全泛白了。「什麽意思?」
「老夫人毕竟待我不薄,我今日若离去,必令老夫人忧心少爷的安危,所以才对二爷说要待明年正月。」她抬头看向远处重重杨柳,刚洗过新雨的杨柳叶在阳光底下像镀了一层金粉,闪烁着光艳。
「待明年正月!」上官耀气愤无比地抓起她的手,眼底更似火烧,「你居然敢允!」 他突然抓她,且力道还不小,够留下五爪痕了,棠昱琋着实吓一跳,料到他不会有好反应,却想像不到他竟会气得整个人几乎着火!
她该不会「玩火自焚」吧?这座湖正好毁尸灭迹。
这下她可笑不出来了,连心底忍不住的偷笑这会你都消失无踪。
「我有什麽不敢允?或者你要把我送给四爷?这也是你曾说过。」这些男人,爱的时候便当宝,不爱的时候当她是草。敢情以前在他眼中还是一株碍眼的杂草,就时时想把她送人。
上官耀瞪视她许久,似乎从她眼中寻出什麽,一团火气消了许多,手也松了。
「还在为以前的事生气?」
棠昱琋凝睇着他,知道他心想着什麽。「少爷,你若以为我是记恨前尘往事,才捉弄你、诓骗你,那你想错了,二爷的确说过那番话,而我也真真确确给了他承诺。」
她这话无异又惹起一团火,上官耀又握紧她的手,同时还环住她的纤腰,将她紧锁怀。
他紧紧的咬住牙,从齿缝迸出满满的嫉妒,「你明知道我对你┅┅你知道自己只能属於我,你是属於我的!你忘了吗?」
「少爷,忘的人是你,你显然忘了你已经订下一门亲事。」在他的紧搂下,她贴在他身上,胸脯紧压着他,教她一阵脸红,又推他不开。「你┅┅你显然也忘了,我胸口还有伤。」
上官耀一怔,稍微松手,却不让她脱离怀抱,紧瞅着她,「郑家的亲事非我所愿。」
棠昱琋轻攒柳眉,「纵非你愿,她终是你妻。你要我做什麽?你的妾?」
从她的话语中感觉到一股很浓的酸味,上官耀一阵讶异,最後几乎失笑。
「我明白了。你给我时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他的口气柔了,嘴角也扬起笑意。
搂抱着她的大掌在她身上温柔地抚摸,她几乎很难将他推离,却依然硬下心肠与他保持一段距离,她从坐台猛然起身,虚弱的身子因此一偏,她及时扶住栏杆,又推了他伸过来要扶她的手。
「少爷,你太天真了,上官家与郑家结亲之事满城皆知,你家是富豪,郑家也是名门,要退亲是断然不可能的。你肯,老夫人不肯,郑家也不肯,两家在地方上都有名望,谁也丢不起这个脸。你要给我交代?要如何给?」
上官耀沉吟了半晌,「你知道我延迟亲事的原因,事情若属实,我自有理由退亲。」
棠昱琋才往离他两尺的坐台缓坐,将身子往曲栏杆倚,听得他的话,睁圆了眼。
「这怎麽可以,若果真有其事,郑家小姐何其无辜,你怎能落井下石,还将她弃?」此时那位小姐为人如何且不管了,他若如此无情无义,那真是她看错人了,也不必等待明年正月,眼下就可以远离扬州!
上官耀直瞅着她不悦的神情,心中也不乐。「你不高兴我娶她,又不肯让我弃她,究竟你心里怎麽想?或者都只是你的藉口,你根本想随你的二爷离去 !」
「你──」棠昱琋紧紧抓着疼痛的胸口,这次真的动怒了。「没有错,我本来就已决定要随二爷回京,根本不曾想过要留下!」
她想的只是仅仅占他四个月,便将他还给郑家小姐;她想的是四个月之中什麽也不想,就只想与他恩爱,反正她的身子早已给他看过,这生她也不想嫁与他人了。她本甘心当他四个月的情人┅┅如今看来,他们就连四个月┅┅也不成了。心里淌着满满的酸楚,她却隐忍着,即使眼眶红热,也不让泪淌下。
上官耀瞪着她,心里一阵疼、一阵冷,不知道她是说气话,还是当真?即便是气话,这会儿他也无法忍受!
「随便你!」
他起身,很快的消失在曲挢那端。
她终於淌下泪┅┅谁教她曾得罪郑家小姐,谁教她偏是妾室所出,又教她娘死於非命┅┅她发过誓,宁做歌楼女子,也不做他人妾!
「少爷┅┅」 他向来心高气傲,这次┅┅谅是修好无望┅┅
第十章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长江彻底枯。白日叁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谁┅┅谁在念┅┅是谁在念┅┅为什麽每次总在她梦中念给她听?
「┅┅要休且待青山烂┅┅直到长江彻底枯┅┅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棠昱琋张开眼,往床沿一望,「香晴?」
香晴一见她醒来,马上将手中素绢放下。
「你,昨日一定累坏你了。」她笑道。
昨天是老夫人为祝贺她身体痊愈,同时将她以上官家小姐的身分介绍给亲朋好友,特开宴席宴客的日子,一整晚周旋於对她道贺、巴结的宾客之间,令她静养了两个多月好不容易痊愈的身子差点要吃不消。
窗外烈阳高挂,原来她睡得这样晚了。棠昱琋起身。
「香晴,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说话?」是她睡得迷糊,或是梦中声音?
「哦,那是我在念一首情诗。」香晴微笑。她打小就喜欢学字,是女婢中唯一会读书写字的。
棠昱琋才在梳妆台前坐下来,闻言一怔,「情诗?」
「嗯。」香晴将诗重新念了一遍,一边帮她梳头,一边为她解说诗意,「所谓『青山不老,绿水常流』,所以才说『要休且待青山烂』、『直待长江彻底枯』,青山不老不烂,长江源源不绝,是谓爱情永恒不变。『水面上秤锤浮』,有句话说『秤锤虽小压千斤』,这千斤之锤自然浮不出水面。『白日叁辰现』,叁辰即叁辰二星,此二星此出彼没,是不碰头的。再『北斗回南面』也是指其不可能。『且待三更见日头』,三更之时,夜色正浓,哪能见得日头。这全是用来强调爱情的天长地久,对恋人的坚贞不渝所发的誓。此诗写得情真意切,激情倾诉,又不失美意,我很喜欢,所以便把它抄在绢子上了。」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棠昱琋眼眶一红,内心起伏激烈, 体内涌起一股热流,她心已经有所觉┅┅
「你在哪你抄的?」她的声音有些颤动。
香晴瞅她一眼,微笑道:「少爷的书房。有一次我去整理,发现一叠纸上全写着这首诗。你,你猜得到少爷这首诗是为谁写,是吗?」
香晴本不欲撮合他们,就担心琋儿日後受罪,可连月来见她面色无光,异常消沉,实在已经不忍看下去。且不管了,总得先顾着眼前。
棠昱琋垂下灼烫的目光。从两个月前她和少爷在亭台闹得不愉快以後,他便几乎在藏书阁中隐居了,昨日纵然老夫人特别吩咐,他也未出席宴席。
可这首诗她应该是最近才听到的吧?有好几个夜,她都听到一个深情的声音,她知道是他,就因为知道是他,她才会以为自己在作梦┅┅
不是梦,他原来总在夜夜来看她,是吗?
他不生气了?可依他的性子,一定拉不下脸┅┅棠昱琋想到他每晚都坐在她枕前瞪着她着恼┅┅她缓缓扬起嘴角,展现甜美迷人的笑容。
两个月来阴霾重重的凤眼,如今守得云开,这时显得特别光明璨亮。
都不知道,少爷原来对她这样深情。
「好美的鸳鸯白玉。」香晴发现梳妆台上,凌罗巾上放着一块挂胸白玉。
「啊,昨天沐浴之後忘了戴上,难怪觉得哪里不对。」从甯采笙给了她这块白玉後,她除了沐浴时拿下,就连就寝也是不离身的。「这是义姊送我的彩凤白玉,说起来我也才见过她一面。」
「彩凤?怎麽刻着鸳鸯的玉佩却叫彩凤,其中有典故?」香晴正在为她梳双鬟,一边又多瞧一眼玉佩上的图腾,有些好奇地问。 棠昱琋一听,这才把正想着少爷的心思收了回来。
「鸳鸯?不是彩凤吗?」她拿起玉佩仔细瞧了瞧,这才发现甯采笙给她的彩凤白玉,居然彩凤飞去,游来了一对鸳鸯?!这┅┅岂有如此荒谬之事!「怪了,明明给我时是吉祥彩凤呀,我还看过,就不是这对鸳鸯┅┅」脑中灵光一闪。
「彩凤化鸳鸯?这怎麽可能,该不会是你记错了?」香晴微笑,在她发上插一对蝶形钗,这叫彩蝶舞云中。
「不是我记错,是┅┅」有人换了。谁呢┅┅她应该知道,还能有谁?
「你?」香晴瞅着发愣的她。
她撇了撇嘴角,红唇开似桃花艳。「香晴,你帮我一个忙┅┅不不,这件事应该找香蓝,香蓝人呢?」
「到厨房去拿点心了吧?什麽事我不能帮忙?」香晴狐疑地瞅着她。
「你不适合。」凤眸 尽是狡黠,桃花颜上更掩不住促狭光芒。
香晴一见琋儿这副久违的模样便知道,不晓得哪个人要倒楣了。
「多谢你将我排除在外。」香晴光望着她「迷死人」的笑容就忍不住在心拜佛,这种「狼狈为奸」的事,的确是香蓝适合,谢天谢地。
※※※
唉,何必一到秋时节,便要埋怨落叶纷飞呢?须知,许多事情的发生都是春天惹来的啊。所以说,不必怨摇落,多事是春风。
「不是认真的吧?」香蓝攒着柳眉,连她都觉得这不是好计,弄假成真可不是好玩。
本来凝望着湖中的片片枯荷,正在蹙眉,棠昱琋闻言转头。
「自然认真不得。香蓝,我这条命系在你一张嘴上了,你可要为我卖力些。」 棠昱琋合掌对着天拜了两拜,「这一闹」可关系她的性命,玩笑不得。
「行啦,我这方面可以安,不过少爷那里┅┅我可不敢保证了。」香蓝够义气,胆子也够大,但是胆子再大也不敢玩一条命吧?这会你她也还犹豫。
「你,我看先找福伯过来好不好?万一少爷那里┅┅也好照应。」香晴一张玉脸已经有些白,三人之中就她最胆小,到现在她还是不赞成琋儿如此「玩命」,可任她说破嘴也阻止不了,没辙,只好退而求其次。
「香晴,你要找了福伯来,摆明是『不打自招』。别把少爷当傻子,他脑筋一转就知道了,到时候咱们三人都要死得难看。」棠昱琋瞧瞧自己的衣裘,
一袭低胸白绫罗,外罩浅黄碎花薄纱,腰系浅黄丝绦,彩凤绣鞋┅┅会不会穿得太单薄?可平常就这麽穿,眼下要多加一件衣服,也怕要惹来起疑┅┅还是只能求天保佑,别教她得不偿失才好。
「极是。既然要做,就要做得神知、鬼知,人人不知才好,我可不想被少爷剥去一层皮。」香蓝两手摩擦着双臂,想起若被少爷知道了的下场,便打从脚底生凉。
「香蓝,你,你们还是打消这主意好不好?」香晴是怎麽想怎麽不妥。
两人对看一眼,同时对香晴摆了摆手。
棠昱琋说:「你回屋等着。」
香蓝说:「免得碍了我们。」
※※※
倘若有人问,秋意竟如何?他便要说,故人不可见,寂寞平林东。
「秋心」所见点点「愁」
「不好啦┅┅不好啦┅┅」隐约的喊叫声传进藏书阁。
上官耀立在窗前,正凝望窗外一片萧瑟景物出神。闻声,一时难办真假,立刻收心静听── 「救命啊!落水啦!琋儿投水了!快来人啊──」那是几乎要扯破了喉咙 的求救声。
「琋儿?!」上官耀整个人彷佛被当头泼下的冰水惊醒,全身一震,心脏几乎停了,白着脸冲出藏书阁。
「天啊!琋儿快沉了!快来人啊!」香蓝一边对着藏书阁的方向叫着救命,一边忙着看湖水中的情况,真是愈看脸色愈白,少爷怎麽还不出来,再晚琋儿当真要沉了!她不谙水性啊,死了!「琋儿,你撑着点,你可要撑着点啊! 」 别害死我了!
「琋儿!」上官耀边奔向湖畔边张望,湖面上他的心系人你浮浮沉沉,险象环生。
他的心脏要被吓停了!连忙一纵身,又飞又跃,再施一招蜻蜓点水,及时赶上拉住了她仅浮在水面拍打的两只手,又飞身将她带离险境,稳稳站上了曲挢。
才一眨眼的工夫,香蓝根本来不及揉揉眼睛,看是否自己眼花了。她凸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惊愕地愣在那你。少爷会飞?!
「琋儿?」上官耀紧紧的拥住她冰冷的身子,对着她发白的脸,口覆上她┅┅
不一会你,从她口中吐出水来,她缓缓转醒,总算张开了眼睛,「少爷┅┅」 上官耀这才松弛了紧绷的神经。
她的身子湿冷,薄纱浸了水变得透明,皎洁如白雪的肌肤从颈项到胸口可轻易窥见,低胸白绫罗贴着身子,浅浅映出里面的亵衣。上官耀紧紧的攒起眉头,目光更见深郁,很快拦腰将她抱起,快步回屋 。
香晴假装刚从门口进来,佯问:「怎┅┅怎麽了?」
「快来帮她把衣服换了!」上官耀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楼阁,直接将她抱上床榻,不假思索就脱掉她身上湿淋淋的薄纱,又要动手──
「少爷。」棠昱琋红着脸,制止了他。
上官耀瞅她一眼,便转过身去,「你帮她换,我到房外等。」
说完,他走出内房。 香晴先松一口气,低声对着琋儿抱怨,「可吓死我了。」 棠昱琋却扯起嘴角,秀脸还苍白,笑容却灿烂,「不是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