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下来,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撑着呀。」棠昱琋可不让他的调侃专美於前。
上官耀笑起来,「牙尖嘴利。」
「那是当然了,否则哪儿能得老夫人疼爱。」她拉扯他的袖子,「往这走,前面有个面摊卖的面很好吃哦。」 两人走入市集,通街上摊贩众多,熙来攘往间,见得便有骨董铺、布装字画行、花果担和热食摊,还有街头卖艺的。
棠昱琋见到胭脂铺前挤满了调朱 弄粉的妇女,穿过时还回头多看了一眼。
上官耀瞅着她,「想买?」
她回过头来,「下个月初六就是我娘生日,我想买一盒胭脂送给她。」
他停下来,「那过去买。」
棠昱琋一怔,连忙摇头,「不用。我下回再买。」
上官耀一脸狐疑,「为什麽?」
「你是少爷,我是丫鬟,哪有让少爷陪丫鬟买东西的道理。」这还需要问为什麽,她才不明白哩,她家少爷何时如此体贴了?
上官耀攒起眉头,「顺便了,小枝节上何须计较。」
「尊卑有别,不能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呀。」上官家何等富贵,她家少爷在这城镇上的动静一向特别受瞩目,放眼周遭,就有不少眼睛往这儿觑视,瞧的都是一身绣白衣裳的上官耀,他若随着她往胭脂堆钻,怕不到一晌时间,整个城都要传着她和少爷「有暧昧」了,严重还可能会说她卖弄风骚勾引她家少爷呢。
她是不打紧,少爷谁理他,但她不能不为棠家、她母亲和你你着想,若是传出了闲言闲语,教母亲、你你在邻居街坊面前抬不起头来,那她可唯有拿把刀往自己脖子一抹,才得以示清白了。
上官耀随着她的目光四下一扫,方才明白过来。他扬起嘴角,摆开书画扇子,「你想得周到。」
「环境使然。我们这种升斗小民不像你大少爷,是惹不起一丁点风风雨雨的,否则啊,不被白眼瞪死,也会被口水淹死。」太平盛世下的人啊,就是太闲了,一些男男女女的是是非非,也不管真真假假,反正能拿来当茶馀饭後点心的都不放过。这个,她可看多了。
这丫头,年龄比他小,见的世面也未必比他广,讲起话来却老气横秋,他看这才是「环境使然」哩。 「少爷,就是那家面摊。」棠昱琋指着前面十步远的小摊位,只有两张桌 子、几张小椅。
上官耀一见便定了步,眯眼再看个仔细,「那 ?」
「是啊。」棠昱琋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因为没见她家少爷跟上来,她只得往回走催促他,「少爷,快点啊,你没看到只剩两个位子,给人占去了我们就得站着吃了。」
「站着吃?!」上官耀一脸的「恐怖」,马上拉着她离开这条街。
「咦?怎麽就走,我们还没吃耶!」
「饿死鬼,要吃东西起码也得找个有屋檐的地方!」要少爷他在那种地方吃面?门都没有!
上官耀拉着她走进一家颇为雅致的饭馆,这才放开她。
棠昱琋笑起来,「原来少爷也有『不好意思』去的地方啊。」
上官耀找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随即给她一个白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
棠昱琋眨了眨双眸,「少爷,你哪一只眼睛看到了?可不能冤枉无辜啊。」
小二过来招呼,上官耀暂时没理她,先点了菜,等小二去厨房吩咐了,他才把目光睇向她。
「要说『无辜』二字,全天底下怎麽轮也都轮不上你。倒是说到狡辩,谅你认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他岂会不了解这丫头的鬼灵精怪,还敢自称无辜哩!
「怎麽说我也不是少爷肚的虫,哪能知道你原来怕丢脸,不敢去路边摊呀。」她委屈地叹口气。
上官耀勾起一弯迷人笑月,「丫头,你想回面摊去吃面?」
「少爷,不能这样呀,老是来威胁这一套,就不能换点新的?」
「这对你不是更好,反正你一向不受威胁利诱。」 棠昱琋蹙眉,想想她家少爷刚刚叫了一桌子好菜,还是暂时「乖一点」好。
「菜来了!」小二喊道。
不消一会儿工夫,一桌子佳肴齐了,她可是早已饿得前胸贴後背了,看见上菜马上拿起筷子就往一只烧烤鸡腿夹去┅┅她筷子停在半空中,目光移向她家少爷。
他还端正地坐着,手拿着扇子轻轻摇摆,面对一桌佳肴毫无一丝动静。
棠昱琋攒起眉头,望着香喷喷的鸡腿,伸回了筷子。她噘起檀口,「少爷,请用。」
上官耀扬起嘴角,「你哪时候这麽懂规矩了,先吃吧。」
那双晨星般的灵瞳顿时灿亮,又很勤快的动起筷子,总算把鸡腿夹进了碗中,这才边吃边看着他,「少爷,你怎麽不吃?」
「吃你的,管那麽多。」上官耀白她一眼,又见她吃得一脸幸福模样,嘴角微微掀起。
直到走出饭馆,棠昱才想到她家少爷根本没怎麽动筷,一桌子佳肴几乎都由她享用了┅┅奇怪,好像有哪儿不对劲耶。
回到了上官府前的巷口,她还以一双狐疑的眼睛瞅着她家少爷。
该不会是特地为了她┅┅突然对她那麽好,又想教她做什麽了?她可不肯再背叛老夫人。
「上官耀!」 谁叫她家少爷?棠昱琋回头,是一个高大魁梧、一身黑衣的男子,这人看起来有一股森冷的阴沉感,光望着他,她的心底便似一股冷锋过境,整个人冷飕飕的,不祥的感觉在心不停扩散。她不由自主地倒退,躲到她家少爷身後 。
「少爷,这人你认识?」看这人一副活像阎罗王要债的面孔,她敢肯定这人绝不是少爷的朋友,现在她倒觉得那位脸上有疤的黑三爷看起来可爱多了。
他应该就是申屠无客了。上官耀心里戒备,脸上却若无其事。
「朋友有事?」
「你只要乖乖跟我走,我可以让你少受点罪。」申屠无客两手交抱,自负狂傲地走过来。
棠昱琋紧紧拉着少爷的衣裳。这┅┅这人┅┅莫非要绑架少爷?!
「少┅┅少爷,我们快走!」
「你说走,也得问人家肯不肯哩。」上官耀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位朋友贵姓大名,找在下有何贵事?」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可认识甯鹗书生?」
「先父至交。」
「知道他在哪 ?」
「知道。」
「在哪?」
「他家。」
「他家在什麽地方?」
上官耀扬起嘴角,「四处为家。」
申屠无客顿时咬牙切齿,「你敢戏弄我!」
「少爷┅┅」她都快吓死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你先走吧,人家找的是我。」他不必回头,都知道她吓得浑身发抖了。
说得也是,又不是找她,她干嘛不走?棠昱琋这才想到,手松开了少爷的衣裳,脑中却突然浮起老夫人慈爱的脸孔,正在犹豫之际──
「少爷!」她瞥见申屠无客迅雷般一掌击过来,她没有丝毫迟疑地推开上官耀。 申屠无客的一掌,打中了棠昱琋的胸口。
「丫头?!」上官耀抓住她,将她拉入怀抱中,惊讶的眼充满了不能置信。
棠昱琋一口鲜血吐在上官耀胸膛上,将他一袭绣白衣裳做了血花染┅┅
他瞪着她苍白的脸色,口里不停涌出的鲜血,喉咙一阵紧缩灼热,心更有如刀割。
「少爷┅┅走┅┅」她痛苦的眼 ,映出申屠无客又击过来的魔掌。
「傻丫头┅┅」上官耀一手抱着她,沉痛的眼神紧紧锁着她,手中的扇子却毫不留情地飞转了出去,展开的扇面像一把锋利的旋刀,教申屠无客猝不及防,瞬间胸口已划出一道血口。
申屠无客错愕的收掌,连退了好几步,抚住伤口,「你┅┅原来你会武功!」
「五爷!」几个人由上官府飞身出来,正是古缙派来的人。
申屠无客一见,自己已经受伤,情况对自己不利,思量以後,他马上跃身离去。
棠昱琋面无血色,吃惊的睁着眼望着少爷,口里满是鲜血,她还勉强撑着一口气,「你┅┅会┅┅武功┅┅怎┅┅不早┅┅说!」
她死了,也要拖他下去陪葬,可恶!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抱怨!」上官耀咬牙切齿,马上抱起她跑回家,还边骂着她,「你这个傻瓜,你真傻!」
「五爷,小的马上去请大夫。」
「不用了,我会医她,她死不了的!」绝不让她死!
她家少爷连医术也会┅┅拜托,还是为她请个大夫吧,不要拿她当实验啊!
「啊──」她渐昏渐沉渐闭上的眼睛突然又张开,「我┅┅我不要┅┅你医去请┅┅请┅┅大夫┅┅」
「你没得挑,除了我,没人救得了你的,信任我一次。」
那她┅┅宁愿死了算了!
要让她家少爷看见她左胸上的胎字,她宁愿死了算了!
会被他笑死的!
「不┅┅」
怎麽┅┅天黑了┅┅
第七章
双月楼外挤了一堆人。好几个下人看见少爷抱着重伤的丫鬟从大门飞奔进来,直接冲进了双月楼 。
由於双月楼是不许进的,所以一群下人只好都等在门外,总管事则去商行通知老夫人。
「少爷衣服上好多血,是不是也受伤了?」
「刚刚看少爷跑得那麽快,应该没事吧?」
「到底怎麽伤的,要不要请大夫啊?」
「少爷也没吩咐。福伯,你进去看看好了。」
「这┅┅少爷没许,怎好进去?」
「没看见琋儿口中冒着血,这种时候哪还顾得了那许多!」
「是啊,福伯,求求你去看看吧!我们都担心 儿的情况。」
「这┅┅好吧。」在众人的要求下,老福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上官耀把棠昱琋抱上楼,将她放到床榻,立刻解开她腰间的丝带,掀开外衣,他看见甯采笙为她挂在胸口的白玉碎了,他解开她的亵衣┅┅
雪白的胸脯已然烙上青黑的掌印,就打在正中央,而掌印中本来会有两个如蛇咬的小口,这是凌枭生别创的「蛇掌」,若被击中就像被毒蛇咬伤一样,毒液会迅速攻心,很快死亡,幸好是甯采笙给了她彩凤白玉,捡回她一条小命。
好狠毒的申屠无客!上官耀紧紧的咬牙。虽然毒液没有侵入她体内,这一掌还是让她受了严重的内伤。
他上了床榻,扶起昏迷的她,手掌贴住她冰冷的背,帮她运行调气,直到她微弱的气息有了回升,暂时保住了性命,他才下床榻,将她轻轻放回床褥。
「少爷┅┅」老福站在房外,虽然门开着,他也不敢随意进来。
上官耀闻声,将她的衣服拉拢,却在这当口,瞥见她的左胸口上──
「少爷?」
「进来。」他很快的将她的衣服拉好,将薄被拉上。
老福这才踏入内房,匆促地询问,「少爷,你怎麽了?老奴去请大夫来好吗?」
「不用了,老福,我写一帖药,你跑一趟药铺。」上官耀转过身来。
「啊┅┅少┅┅少爷,你┅┅怎麽那麽多血┅┅」老福方才没看见他抱着丫鬟进来,突然看见他的白衣裳染满了鲜红的血,吓了好大一跳,「老┅┅老奴得去请大夫!」
他慌慌张张的就要跑出去,上官耀拉住了他,低头望着身上的血心头一紧,「这是丫头的血,不是我的。」
他走出内房,开了药单交给老福,「一日三帖,先拿五天分,回来之後马上熬药送进来,另外叫两个丫鬟烧一些热水进来。」
「是的,少爷。」老福赶紧出去办事。
他回到内房,忧愤的目光凝望她汗涔涔、苍白的脸蛋。「还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这个骗子!生死关头你为什麽就不顾自己!」
上官耀紧紧的握拳。他根本没有想到她会为他受了那一掌,他也没有料到申屠无客出手如此狠毒,这一掌若不是她为他受了,恐怕他得施展「鸠门」的武功才得以还击,结果将更难收拾。
方才他所用的是甯采笙独创的武技,还未有机会练习,他也没有把握能打得过申屠无客,之所以能险胜,是因为申屠无客认定他是文人,对他不设防的缘故。
老福进门之前,他确实见到她的左胸口上┅┅上官耀眯眼,匆匆一瞥不能确定那个字是刻是写,还是与生俱来。
他坐在床沿,凝视着昏迷未醒的人儿,伸手拉开被子,揭去她的衣服┅┅
她丰满的胸房上方,有一个浅粉色的「耀」!
他的手指轻轻的摸过她凝白无瑕的肌肤,再覆上浅粉色的痕┅┅不是写的,也不是刻的,是一个胎字!
他这时候想起有一次她指着他扇子上的落款问了他的名,原来是这麽一回事。
她的胸口上居然出生就烙了他的名字,如此的发现教他不敢置信。是巧合? 上官耀眯细了眼,想起看见她口吐鲜血那一刻,内心的恐惧和疼痛,他现在才发现她在他心中的分量早已随着相处的时间渐长与日俱增了┅┅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长江彻底枯,白日叁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他执起她的手,心中已然作下决定。
※※※
红沉沉的斜阳光辉照射着一片寂静,水自悠悠不尽地流去。
「琋儿还没醒吗?」老夫人刚去了大明寺烧香回来,才进了大厅就拉了一名丫鬟来问。
「禀老夫人,还未醒来。」香晴福身道。她这两日都在双月楼待命,平常时候她和棠昱琋的感情一向不错,这会儿也为她忧心忡忡。
「唉,已经两天了┅┅」老夫人摇摇头。
香晴和香蓝这对姊妹由老夫人指派照顾棠昱琋,不过两人都只能在房外等待召唤,她家少爷一整日守在床侧不离,就连喂药也不假他人之手,都已经两天了。
上官耀打开窗,一日又将尽,丫头也该醒了吧?
他走回床榻旁,床上的人儿脸色依然苍白,只比两天前好些许。他轻轻的拨弄她额前的刘海┅┅
「痛┅┅」她浓密鬈长的睫毛动了,小嘴微张呜咽。
「丫头?」他凑近床上颤动的人儿,两日来阴霾重重的暗眸迅速注入光彩。
棠昱琋好不容易张开了眼睛,两叶柳眉却紧紧的攒着,「好痛┅┅」
她的转醒使上官耀嘴角扬起,「你总算醒了。」
她一张眼,便看见少爷那张俊逸的脸上笑吟吟,她苍白的脸儿摆上不平,失了光彩的眼眸瞪着他,「我头痛┅┅胸口也疼得要命,你还笑┅┅良心┅┅给狗吃了!」 都不想想她为了谁落到这等下场。
上官耀脸上的笑容扩散,「还能够抱怨,看来精神不错。」
「你还说──对┅┅你居然┅┅没告诉我你┅┅会武功,早知道┅┅我也┅┅不会去挨┅┅这一掌┅┅都是┅┅你害的!」棠昱琋紧紧地攒着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