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缦?”他好奇地望着白伯伯。
“虽然事隔多年了,但是我还记得。”遥想往事,历历在目。“她的名字是我取的。”他永远不会忘记的。
管星野点点头,努力记住这个唯一能救老哥的名字。
电话挂了之后,黎芝缦以为没她的事了,便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去,还没走到,就看到桌上摆了一束玫瑰花,大概又是杜离送的吧。
她正要去拿时,花却被欧银珊抢走了,瞧她一脸不平衡地说:“瞧,你有个杜离对你那么好,人不在台湾,还照样每天送花,我都没人送,好可怜哦!”开始摆出哀兵姿态,想用苦肉计诱她上勾。
“你装可怜也没用,边城不会同意让我去的,你死心吧!”
边城正好走向她们,递一张邀请函在桌上。“芝缦,你马上去重庆采访科技展。”
“啊?不会吧!”
欧银珊跳了起来,拍手叫好,睨了黎芝缦一眼。 “那我的“点点点”就顺便了!”
“什么点点点?”边城问道。
“没事!”欧银珊耸耸肩,两人互相cover的事,可不能让“掌柜的”知道。
黎芝缦有点愣住了,心里担心着小杰没人照顾,其实自己本来也没好好照顾过小杰。
欧银册似乎看出她的顾虑。“放心有我在!”
她还是有点不放心,小杰正处于需要父母关爱的年纪,自己又经常不在家,他一定又会跟乡下的老妈投诉她这个妈咪的坏话。
* * *
“就是这里了吧!”他迫切地按着门铃。
“叮咚”清越的门铃声,划破了乡间的寂静。
站在围墙外的管星野拿着白伯伯给他的地址,飞过太平洋按图索骥,终于找到了。
一位带着老花眼镜的老妇前来开门,脸上明显地露出疑惑的神情。
“请问黎芝缦小姐是不是住在这儿?”管星野直截了当地发问。
老妇人收起下巴、眯小了眼,两颗瞳孔好像雷达侦测般地,从头到脚扫描一遍面前这个英挺伟岸的年轻人。
她不但无意回答问题,甚至反答为问。
“你结婚了吗?”
“啊?”管星野只能解释为自己真是命带桃花,魅力横扫千军,连老女人都对他有兴趣。
他露出自认为极富男性魅力的一笑。“我还没结婚。”不过,他对迟暮美人可没什么兴趣,还是办正事要紧。“伯母,请问——”
“你喜欢小孩子吗?”老妇人又先声夺人,抢着发问。
这道题目可问得管星野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我是要问——”
“先回答我的问题。”老妇人语气铿锵有力,不容反驳。
幸好在大学时,他还修过行销心理学,知道如何投其所好地作答。
“喜欢!”他猜想那是老妇人心里想要的答案吧,既然要表现爱心,就表现彻底一点吧!“还喜欢小猫小狗呢。”
老妇人的眉目轻扬了一下,逃不过他的眼底,显然很满意他的回答,先前见到他时的敌意,很快便消除了。
“你是芝缦新交的男朋友?”
老妇人的问题还真不少,而且话里面已经提到他要找的人了,显然他没找错地方。
只是这回他可不能再投其所好地乱作答了,谁知道那个黎芝缦的长相是秀色可餐呢?还是会吓死五百人?更何况凭他管星野高拔俊挺的容貌,想交个女朋友在纽约就有一“拖拉库”的候选人了,不需要千里迢迢找到台湾来,当然如果她长得跟她姊姊流苏不相上下的话,也许他可以考虑一下。
“你误会了,我不是——”
“不是,你来找她做什么?”老妇人开始不客气了,好像他是来要债的。
管星野的脸色有点僵了。“老太太,你让我讲完一句话,行不行?”他吞口气接着讲,怕她又来抢嘴。
“其实,我并不认识黎芝缦,但是我认识她的姊姊 “白流苏”。”
“流苏!”
老妇人一吓,老花眼镜掉落在胸口上,幸好眼镜上绑了链子。神情略显慌张地朝屋内鸡猫子喊叫着。
不久,又走出来一位四十来岁仍风韵犹存的女士。 “妈,你又在跟谁推销我的女儿了?”
老妇人吓得有点结巴。“女儿啊,这个长得不错又没结婚又爱小孩的年轻人居然说认识“流苏”。”
“流苏?”女士揪紧了心口,脸色惊慌,却强自镇定地打量着他。“快告诉我,流苏在哪里?”
“不不不!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黎芝缦人在哪儿?我要马上见到她。”不管她是否真能唤醒老哥的记忆,既然已经来到台湾,他是不会空手而回的。
“芝缦不住在这里,她和她的儿……”女士突然停下来,重又打量他一遍,好像在挑女婿似的。“你结婚了没?喜欢小孩吗?”冲着他笑得很怪异。
管星野被她看得浑身打哆噱,这对母女好怪异呀,怎么逢人就问同样的问题,那个黎芝缦该不会也这么恐怖吧,可别把老哥吓得病情更恶化呀。
他只能无奈地叹气道:“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了,拜托,请你快告诉我黎芝缦她人在哪儿?”他是救人如救火,这两个怪怪母女却像在磨豆浆似的。
女士回头看看老妇人点头示意,才肯松口说:“芝缦住在台北。”
“好,那我去台北找她。再见!”他转身要走,那女士又拖拖拉拉地念了一堆话。“不过,她今天好像去重庆采访什么电脑界的新天王“密斯特馒头”了。”她洋洋得意地以为自己讲了一口很溜的英文。
管星野差点没昏倒,结结巴巴地追问道:“你…… 你……刚……刚……是……是……在……在……说 ……说“Mr. Mento吧!”从来没这么痛苦地说过自己的名字。
“嗳!原来我的洋文儿还真是讲得不错,你居然听得懂呀!”女士的下巴不可一世地昂得高高的。
管星野握着拳头,朝空打了一拳,呕了一口闷气在心里,低吼一声。
原来那个连说谎都不会的蹩脚女记者就是黎芝缦!
“她干什么跑去重庆采访我?我自然会来找她的嘛!”
女士花容失色地大叫。“你就是那个电脑界的新贵 “密斯特馒头”!”
他无奈地点点头。是又怎样?现在可没心情帮她签名。都怪他自作自受,一想到又要飞去重庆,就累得脚软,他才刚坐了几十个钟头的飞机呢。
“对了,你女儿黎芝缦长得什么样子,有没有什么特征?”否则他到了重庆,人海茫茫的怎认得出来。
女士胸有成竹地说:“既然你都认识流苏,到时你自然就会认出芝缦的。”
唉,这是哪门子的回答?难道那个黎芝缦的脸上写着“我是白流苏的妹妹”不成?
“倒是我那女儿脾气倔得很,又不容易和陌生人打交道,如果你想追求她的话,可能得使点小计谋。”女士似乎在提醒着他什么。
“我没说要追你女儿啊?”他从头到尾也没提过,哪有人这样强力推销自己的女儿,真是奇怪的母亲。
她又很直截了当地问他。“你觉得流苏美不美?“
“这点我不否认,流苏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人,可是她…”
“我知道了。”女士又打量一回他光鲜的衣着以及非凡的品味。“我想你去见芝缦的时候,最好穿得土气一点,这样她会对你少一点防卫心,如果你能再装笨、装可怜一点就更好了,芝缦是吃软不吃硬的。”
这个欧巴桑,到底要他说几遍才相信。“我没有要追你女儿啊!”
嘿嘿,女士气定神闲地说:“总之,相信我的话准没错,知女莫若母!”
她好像很肯定他一定会喜欢她女儿似的。他闲闲地挑高了眉。
“我——”算了,他也懒得解释了。
在一旁聆听他们对话的老妇人,突然也笑笑地补充说:“如果还有困难,我还有绝招。”嘻嘻,笑得连皱纹都开心地住上弯。“祝你马到成功啊,年轻人!”
管星野临走前还听到那位老妇人拍拍她女儿的肩,声音暖昧又兴奋地说:“女儿啊,太好了!这个年轻人刚好符合我们在找的那种没结婚又爱小孩、又有钱。又好看的“结婚对象”呢!呀——哈哈哈——”那笑声像极了骑着扫把飞驰在夜空的老巫婆。
全身毛骨惊然的管星野有一股不祥的预兆,觉得自己好像正一步一步走进这两个一老一中女人的陷阱里去。
* * *
他一定是中邪了,才会无缘无故听从那两个怪怪老女人的建议,把自己搞成一副土里土气的模样,瞧他身上那套蓝衣蓝裤的工人服,好像又回到当年在重庆那段苦哈哈的日子,哎呀,穿成这么落魄的德行,万一人家还不给他进科技大展的大门呢,那可怎么找黎芝缦呀?真是失策。
含着一口闷气走出科技大展的会场,黎芝缦郁卒的心情像打了死结,有点不吐不快地学起当地人啐了一口痰在地上,好像被Mr. Mento骗了的那口鸟气,全藉由那口飞痰,吐回去给他了。
“喂,小姐,你的痰吐在我的鞋上面了。”
她的背后响起一阵低沉的男声,哎,怎地有点似曾听过的感觉,不可能的。
“唉,这地方天宽地阔的,你哪儿不好站,站在那儿“领赏”,怪谁?”她看看灰蒙蒙的天空,也懒得回头看对方是谁。
“喂,你太嚣张了!”虽然他那双鞋子不是Prada的,但是这个女人真是没卫生又不讲理,非教训她不可。
他满腹怒气地边骂边兜到她面前来。“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当两人一照面,他的舌头突然像被点了穴似的,动弹不得了,目瞪口呆地瞅着那个没卫生又不讲理的女人,看得眼眨也不眨一下,原先的怒气在见到她的脸之后,全蒸发了。
她的下巴也昂得老高,一副无不怕地不怕、你能奈我何的态度。“不敢怎样?”滴溜溜的明眸大眼回瞪过去,移身贴近对方逼视着。“我的心情不好,最好别惹我。”右手的食指还不忘恐吓地直指着对方的鼻尖。
“你……你……”他的舌头活像古老的唱盘跳了针似地重复着同一个字,脸上突然绽放出惊喜笑容,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紧紧将她搂住。“流苏,你没死——”
“喂……”这个陌生男人完全不理会她的挣扎。
他陷入对流苏的暗恋情怀中,好久以来,就想这样光明正大地将她拥抱入怀,但是哥哥也爱着流苏,所以他一直苦无机会,只是这回他真的无法再假装下去了。抚着流苏的秀发,闻着流苏的气味,他不知不觉要说出对她的感情。“流苏,你知道吗?其实我 ——”
“你认错人了!”她举起膝盖猛力一顶,差点击中他的要害,为了闪避她的攻击他才松开手,让她逃出他的梦幻中。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认错人,他的眼神仍没离开那张连横眉怒眼都很像流苏的脸蛋,只是心里透着一股惊诧。
黎芝缦以为那个人突然变态地对她又抱又闻的大演文艺戏,是故意回整她,想图她跟他道歉呢。
“如果你是要我向你道歉,那是门儿都没有,因为追根究底起来,该道歉的人是那个说谎话骗我的Mr. Mento,否则我也不会大老远路来重庆吐那口闷痰,那么你的鞋子就理所当然地逃过一“痰”,咱们两个人也不必在这儿争得面红耳赤的了,所以反因为果,错不在我。”她坚持她也是受害者。
管星野似乎明白了,怔怔地望着她。
性子急的黎芝缦见那个人呆了半天,也没吭半声,没耐性再等下去,便表明心意。“反正你要找人道歉,就去找那个没事乱黄牛的Mr. Mento吧!我也是受害者呀!”她抛家弃子的前来访问,居然扑了个空,心里已经够鸟了。
她又迈开大脚向前跑三步,Nike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喜,后面也传来咚咚咚三声,像回音似的。
管星野又跟上来,她停,他也停。她霍然转身,怒骂。
“我说过我是不会跟你说对不起的!”这些大陆男人怎么回事?这么小心眼。
管星野仍是直直地注视着她,收起了诧异,嘴巴终于会动了。“你不是流苏……”
什么流苏?他以为他是范柳原啊!黎芝缦一脸不屑。哼,装什么文艺腔!大陆人就是喜欢自以为有文化,当别人都没读过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啊!
那人仍不肯走,看他的表情却和方才不一样了,眼里绽放出一种奇异的色泽。
“我警告你,我是台湾来的记者,你再跟踪我,我可要报公安了。”她发出最后通碟。
结果不但没有效,他似乎还很高兴,绽放出他乡遇故知的表情。
“难道你就是黎芝缦?”那张长得和流苏一模一样的脸蛋?他终于知道白伯伯的用心,也明白乡下那位怪怪女士话里的意思了。
原来流苏和她妹妹黎芝缦是双胞胎,两个人的外貌真的是一模一样,他差点当场爱上妹妹了,不过,妹妹的气质似乎比姊姊差太多了。
他想白伯伯是要籍由妹妹黎芝缦和流苏酷似的长相,来唤醒老哥对流苏的意识,进而刺激全部的记忆一起苏醒吧。
管星野嘴里又啐啐念着。“老哥有救了!”他真想一棒将黎芝缦打昏,马上将她押回纽约。但是,他并不想这么做,因为刚才冲动之下拥抱她时的那份特殊情愫还挥之不去,怕自己会再度爱上同一张面孔,却也无力阻止。也许他可以慢一点带她回去纽约,给彼此多一些时间,观察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黎芝缦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大吼一声。“喂!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此刻才开始研究他的长相,然后再从她不大灵光的记性里,去搜索曾否认识过这张脸。
答案是,没有!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难道他是杜离的员工?在大陆里唯一认识她的人就是杜离了。
从他那身蓝衫蓝裤看来,说明了他的身份是蓝领阶级的工人。
“是杜离要你来接我去他那儿的吗?”
他很冷静又明确地摇头。
“杜离是谁?”瞧她一讲到这个名字脸上泛着笑意,两人之间肯定有暖昧的关系。管星野意识到一股危机。
他不认识杜离?“你到底是谁?”黎芝缦的手心开始冒汗了,不会这么倒霉碰上疯子吧。
为了要撤去黎芝缦对他的防卫心,他想到一句话来形容自己。
“我是一个没结婚又爱小孩又有钱的男人。”至于 “迷人”这么显而易见的特质,就不遑多说了,她应该已经感受到了,如果她是个女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