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禁地,来到大儿子的书房,果然又跟夏敏飞腻在一起。
“妈!──”雨晨不满又尴尬的叫一声。
“你出去!”她指着夏敏飞,连瞧也懒得瞧他一眼。
雨晨向他挤一下眼睛,阿敏无声的走了。
何玉姬坐在咖啡色皮躺椅里,闭目叹息一声,过得一会才睁眼说:“我要黎知庸带给你的秘件,你都看得很清楚了?”
“不错,而且我也办到了。”
“在花莲你表现得还不错,总算使卓彧的希望落空了。但现在,你跟她有多久没通电话了?”
“大概……一个礼拜吧!”
“她也没有打给你?”
“我没让她知道。”
“为什么不给她电话?”何玉姬冰冷的目光使雨晨不禁打颤。“整整一个星期可以发生很多事情,尤其像她那样漂亮的女孩。”
“妈,你要我破坏盼盼和卓允笙的婚事,我办到了。其实根本多此一举,卓允笙不是她喜欢的类型。”雨晨不耐烦的搔搔头。“现在,你又我怎么样?”
“我要你娶她。”她异常平静的说。
这对雨晨却是重大的打击,内心里像炉灶一样,燃烧得啪啪作响。
“妈──你开玩笑!”
“一千万新台币。”她一本正经的提出交换条件。
“我不能,妈”雨晨挣扎着。
“三千万新台币和一栋专属于你的房子。”何玉姬面无表情的说:“不听我的话,就滚出这个家,当然,我死后你一毛钱也分不到。”
雨晨说不出话来了。何玉姬看了他一会,胜利的一笑,起身说:“明天我会签一张支票,作为你的活动经费,另外,金卡随你使用。”拍拍儿子的肩膀鼓励一下,便走了。
没多久,阿敏溜进来,悄问:“慈禧太后跟你说了什么?”
雨晨失神般的说:“她要我结婚。”
“跟金盼盼?”
“嗯!”
“她是好女孩。”
雨晨依然无神。“天底下的好女孩那一天少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能不能违抗你母亲的意思?”
“我不敢,她会让我穷得口袋里连一毛钱都翻不出来。”
夏敏飞唯有叹息而已。
雨晨举头望着上面,翻动着白眼球,只因母亲的一句话、一个命令,他的宇宙为之大乱,突然间想起一句话:“下辈子莫生在帝王家。”这整个家族企业不正是一个小王国吗?
而他的母亲何玉姬则是掌有“贫富大权”的女王了。
“阿敏,你说我该怎么做?”
“我也不知通,不过,暂时别惹怒你母亲。”
雨晨反驳说:“我从不去招她惹她,只希望她不要老拿财产来威胁我,财产是我父亲的,是我秦家的。”
“但她是你的母亲,也是‘千越’的总裁。”
“阿敏,你在帮她说话吗?”
“没有。旁观者清,雨晨,这个时候我不能陪你一起生气,那只会使事情更糟。在我们没想出办法之前,你和我都必须忍耐。”
“不错。”
雨晨接近阿敏,搂紧他寻求一些人性的温暖。“如果我真的有三千万和一栋房子,那我们光利息就吃不完了,再也不必受慈禧太后的气。”
“是啊!听起来很不错。”阿敏柔顺的回应。
“更干脆的方法是卖掉房子,凑成一大笔钱,我们远走高飞,到丹麦去,在那里我们是自由的,再出无需挨白眼。”
阿敏眉宇添愁,雨晨懊丧的问道:“你不喜欢我的安排?”
“我喜欢,但这些计画都有一个前题:你必须先结婚,新娘子是金盼盼,不是我。”说着不由得心下难过。
雨晨脸上泛起了阴云,好久没有说话。
“我想──”阿敏谦让地说:“你还是娶她好了,你跟我不一样,你还能爱女人,女人也爱你的好风度。你母亲可能认为你结婚之后便能正常的生活,所以硬逼你结婚。”
“别说了,我爱你,而且我也从不认为自己不正常。”雨晨轻摇怀中的他,“至于我母亲,她没你说的那般慈爱,她属意金盼盼,一定有她的理由。”
“你想会是什么理山呢?”
“很不寻常的。你想想,一个五专毕业、家道小康的女孩子,全国两大财团‘千越’、‘松筑’的首脑竟然都看中她,要娶她过门做媳妇,这会是平常事吗?”
阿敏羡慕的说:“她真是幸运的女孩。”
“幸运吗?这得问问我的弟妇了。”
雨晨若有所思的神情中,包含了难以察觉的怜悯。
***
妙莉巧巧屋的女老板沈莹,最爱挂在口中的一句话是:“只要有钟楚红的衣服图形给我,我沈大妈包你穿起来就像钟楚红。”
她的一双巧手是人人称赞的,许多有名的女强人、小明星负担不起进口服饰的昂贵花费,便到布店剪了布,托沈大妈依流行的图样缝制,至少可节省一半费用。
盼盼在这里工作正捡了便直,不要的碎布到了她手中便成了一个又一个可爱的小玩偶,放在店前寄卖,一举两得。
沈莹总爱笑她,“你简直比我还铁公鸡。”
盼盼也是一笑。“阿姨,这叫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啊!”
沈莹笑起来哗啦哗啦,人宽体胖,瞧着怪舒泰的。她和盼盼之母孙法贞是高中死党,一直都保持联络,盼盼要来台北工作自然便被安排在“妙莉”。沈莹跟盼盼也是很熟,一个做一个卖,合作过好些年,实在也爱惜盼盼的巧手和容貌,在店里帮忙招呼客人,既亲切又有耐心,闲时沈莹也传授她裁缝的要诀,颇为相得。
两人手上忙着,嘴也不闲,沈莹知盼盼有男朋友,不时关心的问:“今天他打电话给你没有?”
“昨晚我们出去吃饭,看了一场电影。”
“那就好,太久没联络会冷掉,自己要用心。”
沈大妈善解人意的点到为止,又换个话题。
盼盼却给撩动心事,她感觉得出来,雨晨的态度没有在花莲时那般热络,似乎一离了山明水秀的环境掉入万丈红尘,他的心也跟着受了蒙蔽,失却当日的勇气。
真好笑,他们还停留在“手牵手”的阶段。
君子固然该受敬重,但是太过分的君子则给人虚伪的感觉。只是这念头偶尔在心头想一想也觉对不起人,盼盼也不多伤脑筋,看两人的缘分能走到那一步就到那一步吧!父母亲当年那种机缘毕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下班时,外面已开始台风下雨,讨厌的台风要来了。
冒雨回到舅勇家,衣服湿了大半,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忙进浴室泡热水澡。
说到这位大舅,盼盼不得不承认他是位妙人──
他三十五岁那年被老母亲逼着回乡娶亲,否则断绝母子关系。十年婚姻生活,一无所出,老母问起,索性谎言自己有毛病,免了以后无穷无尽的疲劳轰炸,如果这能证明他疼爱娇妻,则不折不扣差了十万八千里。有人视钱如粪土,有人视名为虚幻,他孙法恭天生“不在乎”儿女私情。
孙家是大族,老太太肚皮争气,一连产下六男四女,孙法恭忝为长子长兄,面对一班弟妹,不曾欺压谁,可也谈不上爱护,光热中演算数字。弟妹间倘有争执,必请出长兄,以他精确的头脑算出谁错多谁错少,对事不对人,公平公正。他虽然长得短小精干,就凭这一手使弟妹们佩服。
么妹法贞出生时,孙法恭已是十来岁的少年,开始对人、对生命产生兴趣和疑问,反常地重视新生儿的到来,还鸡婆的帮父母取名。照讲女儿不必按“法”字排行,他却坚持取名“法贞”,他父亲奇怪的看了他一会,说:“如果你愿意帮忙照顾小妹,就随你的意思。”
于是,向来视弟妹如平常物的孙法恭,对么妹产生前所未有的手足之情,甚至在孙法贞十八岁半与金若望私奔,不见容于父母亲时,几次皆由他暗中资助度过难关,进而鼓励妹婿考上政府机关捧住铁饭碗,以行动争取认可。当然不例外的,他之所以这般建议,是因为他心中算盘拨来拨去,算出以金若望的人品性格从事公务最适合。
如今孙法恭一个人住在一幢很舒适的房子里,有公司付钱请的清洁人员每星期来为他打扫。自妻子过世后,他一直没动过再娶的念头,因为他不耐烦再去应付一个太太,不乐意有人插足他独居的世界,只有盼盼是例外。一大群喊他“大伯”、“大舅”的甥子、甥女中,唯独盼盼令他有疼么妹时的那种心情。如果他曾渴望有一个孩子,就是像盼盼这等有脑筋又特别的女儿,常伴左右,其意也欢。
他希望盼盼就此留下不要走了,于是卖弄豪阔,先是为她添装,盼盼若拒绝,他就很感伤的说:“舅舅没有儿女,享受一点小乐趣你也要拒绝吗?”然后带她出入各大餐馆、大饭店,增了盼盼不少见识。
***
走出澡盆,拭了身,盼盼为自己挑件灰色棉质洋装,在腰间系条黑皮带,意外地发现灰色并不显老气,反见清雅。
孙法恭回来得较迟,外头雨大,出去吃饭委实不便,盼盼就着冰箱里的速食品煮了一顿不中不西的佳肴,有通心粉、炙牛肉条、蕃茄烫豆腐汤。
孙法恭食量甚广,吃饭时那副专心一致的模样,好像面前的佳肴与他有深仇大恨一般,非得好好用心对付不可。
吃饱了,吐出一大口气,拿起酒杯举至唇边,透过半月形的酒杯看看自己的甥女说:“明天起我要去东南亚一带考察,十天之后才回来,最近风雨频繁,留你一个人在家不妥,我看你暂时到舅舅朋友家住,等我回国再去接你。”
“不,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平常没关系,但台风天谁知会发生休么事?我和总裁是多年老友,他又一直很想见见你,所以他一提议你搬去住些日子,我立刻答应了,很放心把你交给他。”
总裁家?盼盼眩惑地睁大双眸,舌头打结:“舅舅,你……你要我……住卓……卓允笙他家?”
“允笙先生到南部看建厂已经七八天了,预计还要一星期才会回来。”
“我还是在自己的家比较自由自在,若有什么不便,沈阿姨会帮忙,您不用为我担心。”盼盼委婉的坚持。
“好吧!既然你坚持,自己就要多加小心。”孙法恭轻描淡写的说,跟着便回房收拾行装。
盼盼原已淡忘卓允笙是何许人,这一来又被勾起记忆,已没了怨怼之心,只剩不轻微的歉意,觉得他这般自负的一个人,被自己拒绝婚事且又狠狠损了一顿,怕不恨透了她?她岂能自投罗网,登门自讨没趣。
舅舅,还有那位总裁,又在打什么主意?盼盼暗想着,希望他们不要再自作主张才好。
第二天上午天气还好,到了下午,风吼雨嚎,苍穹阴郁,窗外除了灰蒙蒙的一片,人车寥寥可数。谁会在这种鬼天气撑把小花伞逛呢呢?
妙莉巧巧屋内除了几名工作人员在赶工外,难得有一个顾客上门,盼盼高兴得很,愉快的上前招呼,却是一名六十岁左右的威严老人,她心头微微一愣。
老人西装革履,微有被雨溅湿之相,却一脸不在乎的在店内摆设的艺品前驻足,当他将目光移至盼盼脸上时,嘴角以优美的弧度上扬,笑容诚挚而温暖,严肃的眼神亦为之莹莹然。
盼盼心中一动,感觉十分熟悉,依稀在那儿见过似的。
“我要一个手工制的玩偶。”他说。
“好的。”
盼盼正欲介绍,他又说:“有没有你亲手做的?”
“我?”盼盼微觉奇怪──他怎会知道?
“我看小姐你人美心慧,若有你亲手缝制,想必特别好。”
盼盼得人赞美,不免高兴,指着一排十二生肖的玩偶说:“这些是我新做好的,里面填的有些是馨香,有些是干燥花,挂起来好看,闻着也香。”
老人颔首。“我也注意到了。好,我全买下。”
盼盼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请你用盒子仔细装好,弄坏了可惜。”
盼盼解释:“先生,这些不是以棉花填充,而是昂贵的香料,所以价钱也不便宜。你真的全都要吗?”
“正因与众不同,我才决定全部买下,因为机会难得。”
盼盼听他说得也有道理,这些特制的“香娃娃”是她的新尝试,因价格昂贵,问津者稀,她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再做一个,以棉花填充容易卖多了。
“先生,我真的很高兴你这么说,我一定帮你包得很漂亮。”盼盼如遇知音般的说,取来自制的花布纸盒,慎重地将十二个“香娃娃”排列进去,以缎带绑妥,再将整盒放进大塑胶提袋中。
老人大方的奉上一叠钞票。
“你做事的态度很好。小姐,我们有缘再见。”
这一句奇怪的话捶在盼盼心田,不免多看他几眼,愈发熟悉起来,可惜老人已提了玩偶走入雨中,立刻有人递上大黑伞,将他送上不远处的大轿车中。
“这位老先生不是普通人。”沈大妈凑过来说。
“是啊,很少见到有男人来买娃娃,而且一口气买下十二个,还不嫌贵。”
“我看他非富即贵。”
“我猜他内孙外孙恰恰好十二个。”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却是两回事。
盼盼将钱交给沈莹,早声明盼盼自制的玩偶在店里寄卖,七三分帐。两人都很高兴对赚了一笔。
这件好事给盼盼很大的信心,充满兴味的想:原先还担心卖不出去,现在我可以放胆去做。做什么呢?《红楼梦》中的痴男怨女如何?还是《水浒传》里的英雄好汉?
这么一想,不禁将银行特考给看淡了。
次日风雨愈烈,沈莹打电话叫她别冒雨去上班,反正也不会有客人,关门休息一天。
盼盼反而坐困愁城,因为家里没什么吃的,出去一趟回来又会一身湿,心想就泡杯面吃算了。于是她为自己泡了一壶香片,搬出百宝盒,打算今天做好一只金钱豹。
看过盼盼完成作品的人不免惊讶于她的天分,真是做什么像什么,没有半点困惑。盼盼自己并不曾跟谁学过,只是从小喜欢玩针线,自自然然就会了,就好比某些人拿起画笔三两下即成一幅杰作,后天的养成只是使技巧更圆熟而已。
今日手顺,到了下午,已近完成,盼盼更怠于吃喝了,这一专注,门铃响了十来声才将她震醒。从电眼中知道来人是昨日买下十二生肖的老先生,十分好奇的开了门,那老先生好耐心的说:“幸亏你舅舅同我提过你一专心于手艺便忘了一切,要不然我真以为你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