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又迷糊了!愈是老生常谈的话愈是有道理,要不然怎会流传到现在。”他移动脚步开始整理行装,她想帮忙,然而他摇摇头,举起一只手轻拍她面颊。“你回去吧!多把精神用在青戈身上,别管我。”
歌舲只好离开,温太武忽又叫住她。
“我在香港停留十天,如果你办得到,让青戈也带你一起去,就到中国饭店找我。不过,记住哪,必须他心甘情愿,主动‘开口’说要去,而非你邀请他。”
歌舲点点头,心知比登天更难。那只工作虫!
顺道去公司,果又是伊翠欢陪着青戈加班,虽然这回左右还有两位职员也一起工作,然而伊翠欢紧随着青戈的作息,仍然使歌舲深受刺激。她才明白,自己是爱着青戈的,所以才会这么难过。
青戈打个喷嚏,咳嗽两声,伊翠欢即殷殷慰问不已。
“不要紧,只是小感冒。”他对她微笑。
歌舲更加痛心。这些天他跟她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却肯对别的女人温柔微笑。他在她面前那般好强,头疼也不哼一声,别的女人倒比她先知道他生病了。
歌舲不让他们发现,悄悄走开,回到车上。
“风很大吧,小姐?”这是杜渔看见她的泪水无声滚落面颊时,所能开口的唯一解释。
“嗯,风很大。”她勉强微笑,拭去泪水。
“别怕,台湾的寒天很短,很快就过去了。”
“是啊,很快就会过去。”她振起精神,挺直腰杆。
“来一段摇滚乐怎么样?”
“不会影响你驾车吗?”她头一次想到要问。
“我可以戴上耳塞。”
“不用了,轻音乐就好。”
轻柔的音符似月色,流泻于整个车厢。
这一晚她想了很多,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最后终于安然入睡。
第二天星期日,她起个大早去机场,等送机回来,身旁多了位大夫,为青戈诊治。面对青戈讶然的眼光,她只微微一笑。
“对不起呀,大夫,我先生他就是不肯去医院。”
“不要紧。”医师为青戈打针的同时笑着说:“好年轻的太太,好年轻的丈夫。”
歌舲嘻嘻一笑,没有反对。
青戈唯恐一颗心又落空,没有多余的反应。这一天歌舲很自然的做她的功课,间或吩咐厨房熬粥,送水方便他服药,并不刻意去宠病人。
次日他照常上班,夜里想加班,却支持不住被伊翠欢送了回来。
歌舲正在房里,见几个人扶持青戈进来,惊骇地冲向前去代替了伊翠欢的位置扶住他,见他满脸通红,正发着高烧,珠泪涔涔而下,“杜叔叔,拜托,快去请大夫来。”忙将他安置在大床上。
“你怎么哭了?”青戈喘息道。
“没有。”她羞窘的则过脸去。“你太勉强了,趁我不在跑去上班。”
“我以为昨天休息够了。”他热烫的手轻抚她的脸,捕捉住一颗不及拭去的泪。“真是孩子气,凡人都会生病,又哭什么呢?”
她又哭了。“我是孩子气,但你这副样子好吓人,……”忍了又忍,索性伏在他身上痛哭。“求求你,不要再虐待自己,我会节省一点,你就不用再拚命赚钱,……”
“我不要你太节省,我就是喜欢你漂亮大方、清雅高贵的外表,受极了你大家千金的气质,更欣喜你私底下的自然淘气。”他轻抚她的头,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已渐渐摸到她的心她伏在他身上低喃:“青戈,我太坏太自私了,把责任都推给你,我……决定不念大学,毕了业就全职上班,……”
“不,我不准许。”
“青戈”
他剧烈咳嗽起来,她忙改口:“好,我不提了。怎么医生还不来?”望向门口,张口结舌,一下子她的脸红得比青戈更红,“伊小姐!”青戈有趣地看着她,她暗中拧了他一把,“伊小姐,请坐,我还没谢谢你呢!”
“不,我……”伊翠欢反似窥视人家秘密地不安了。
“今天真是不巧,没有办法招待你。”歌舲闪动醉人的笑容。“唐妈妈,麻烦你款待伊小姐,等杜叔叔回来,麻烦他送伊小姐回去。”
“是,太太。”有青戈在,唐艾爱自觉的改了称呼。
把人送走,歌舲忙关上门,两手贴在面颊上,还真热得足以暖手呢,不禁埋怨地盯了丈夫一眼。
“她要笑我了!”
“你后知后觉嘛!”青戈坐起身。“这是你的床呢。”
“你别动,青戈,躺好。”她按住他。“都是我不好,让你睡窗前的沙发,夏天还好,冬天风一吹就很容易感冒。你躺着吧,乖乖听话。”
她找出一套最柔软厚实的睡衣,又柠了几条冷毛巾,然后跪坐床上,动手解他衣扣。
“你干嘛?”
“替你擦澡,换睡衣呀!”她的表情好像他是怪胎,这也要问。“老公生病的时候,太太就是护士,这道理我从小就懂了,只是一直苦无表现的时候,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你最好乖乖合作,要不然你很快将发现我是一个很凶很凶的护士。”
他笑了。“有多凶?”
她装出凶怒的表情,不见其恶,反似孩子扮鬼脸一般地逗人,青戈哈的笑了,边笑边咳,最后捉住她两手,在唇边不住吻着,低喃道:“生病能换来你的关心,天天生病也很好。”
“别说了。”
“歌舲,哪天我病好了,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我会。”歌舲红着脸,他抚着她一绺乌黑的发丝。
“谁让你改变了?”
“一半的你,一半的我。我从来不想失去你,青戈,别怪我总是拒绝你,因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爱我?”大胆的表白,胆怯的心啊!羞得她忍不住掉泪。
“嘘,别哭,歌舲,是我对不起你,难道我从来也没有说过吗?”
她缓缓摇头。“没有。我只晓得你或许喜欢我一点。”
“喜欢你一点?或许?天啊,歌舲,这太不像你了。”
“从小到大,做任何事我都有信心,我有爸妈有爷爷倚为靠山,只要我开口,没有什么我得不到的,只有你……只有你……给我气受,我却反而发不出脾气,还要担心受怕,怕你给人抢去,不要我了,哇”她掩脸大哭。
他紧紧拥住她。“这就是爱呀,歌舲,也是我这些日子来尝够了的滋味。我会不爱你吗?天使,你太傻了,我只怕爱你的男生太多了,比我英俊、比我富有、比我温柔、比我有时间陪你、比我……”一只小手轻搁在他唇上,醉人的蒙胧大眼凝视下,他终于将唇压了下去,紧紧地被噙住了。这就是天堂!他心底呼喊,又有一个声音警告他停住。
“糟糕!”他忙放开她。“我忘了我在感冒,万一传染给你”
“有难同当啊!”她一脸幸福的笑容诱惑他直想吻得她透不过气,下不了床。
“不成。”他克制着。“我还是睡我的沙发床。”
“你敢动一下试看看,非让你知道本护士的厉害。”她威吓着,又笑了。“你坚持的话,换我睡沙发床好了。”
“你不需要这样。”
“我要这样。”她柔柔地道,随即又露出淘气的笑容。“以后我们如果吵架,至少我可以大声哭诉你曾经将我赶下床,喔,我是多么地可怜!一个小小的怨妇!”两人同时噗哧一声,大笑出来。
伺候他换了睡衣,她俯身在他额上亲了一记:“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
“好像没有。”
“那我太俊了。往后的每一日,我都会补偿你,希望你永远不会听腻。”
“我不会。”
这一夜歌舲十分忙碌,却也十分开心。
青戈一觉醒来,身边暖暖的直令他想靠过去,迷迷糊糊中也注意到歌舲不见了,不在沙发床上,正欲起身,触手柔软光滑,原来歌舲睡到夜半给斜雨打醒,全身发抖地钻入他被里,又像猫一样缩成一团,整个让棉被遮住了。
他扯开被子,将她抱起使头靠枕,她睡得更舒坦了,他一向知道她很能睡,锣鼓喧天也未必叫得醒,笑了笑,“能睡才是有福之人。”拉被一盖,抱住她又睡着了。
***
伊翠欢代表公司同仁送花慰问,青戈两天没上班了。
唐艾爱出来招待她,将花束摆在柜上,那上面已堆了无数花卉。
“我替先生、太太感谢你跑这一趟,等他们回来,我会转达你的好意。”
“总经理没有在家休养吗?”
“先生的病好得很快,太太照顾他反而被传染了,正在医院呢!”唐艾爱微笑道,“夫妻感情太好也是麻烦,你说是不是?”
伊翠欢讷讷无言,仿佛被看破心事地窘了。
过两天,她又藉公司名义而来,唐艾爱欢然招呼她。
“你来陪我聊天真是太好了,先生、太太不在,家里显得好冷清。”
“他们……总经理到哪里出差?”
“老太爷招待他们吃肥蟹,他们专程到香港去了。”唐艾爱奇怪地道:“你从公司来怎不知道?先生出门前还打了电话到各个公司去。”
伊翠欢一时无语,唐艾爱也不在乎,像个寂寞太久的老太婆拉住她说个不停,一反她平日的谨言慎行。
等好不容易脱身,伊翠欢也听够了她心目中工作至上的总经理和他的小妻子是如何地志趣相投,多么地恩爱。
少年夫妻!她真不愿相信江青戈竟是早婚者。
纵然不敢明言,她心里知道自己全是为了跟随青戈才休的学,她以为总有一夭他会明白,谁知他已是有妇之夫。
不等她理清思绪,江青戈没两天又在公司露了面。
他一样生龙活虎地工作,计画着一切,伊翠欢好不容易才能在送便当给他时,单独和他聊聊天:“去香港怎不多玩两天呢?”
“她要上学,不好请太多假。”
“我们怎么都不知道总经理结了婚?”
“我结婚时,你还没进公司。”青戈打开饭盒,又说:“对了,我太太下课后会来,请你准备点心。”递给她一张名片,上头印有某家出名糕饼屋的地址。
“总经理,我真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会是早婚者。”
青戈笑眯了眼。“现代夫妻哪一对不是因相爱而结婚,不过有些人缘分来得早,有些人缘分来得晚,只要思想成熟,早结婚有何不可?反过来说有的人活到三、四十岁依然无法自立,这样的人年纪再大也不适合结婚。”
“可是早结婚也有坏处啊!”
“怎么说?”
“你太太不是想念大学吗?总经理你发誓不会介意?”
“我该介意什么?”
伊翠欢不禁怜悯他。“你没有上过大学不是吗?”她依他的年纪做此推算,也是她休学的主要原因之一。
青戈仰天大笑。“等歌舲来了你问她,如果她不在乎我的学历低,我何苦在意?”他不是不明白自己年轻面嫩,望之不似饱学之士,但像伊翠欢这样公然瞧轻他,倒还是第一次碰到。
傍晚歌舲一到即钻进青戈办公室,欢欣地共享一块点心,共饮一杯香茗,分担他的辛劳,接受他偷袭的吻。
伊翠欢如果再大两岁,或受过类似歌舲所接受的家庭教育,就不至于冒冒失失一再的询及隐私,反招白眼。
“你的学历高低关她什么事?”歌舲眨眨眼,瞧青戈欲笑又止。“又是你这张脸惹的祸?你不如留起胡子吧,再戴上眼镜就很像硕士了。”青戈只是笑。
“我们要不要公开结婚的事?”他问。
“我从来也没有否认啊,只是都没人问我结婚了没?”
青戈又是笑,当天就将她介绍给公司同仁。
“在高雄,工作伙伴心里都知道我和我太太的关系,只是两方父母新丧不久,不便大肆张扬。”他顿了顿,又问:“你们大家都叫我什么?”
“总经理!”
“好,现在我来介绍咱们服饰公司未来的董事长:温歌舲小姐,前任女董事涂岩芳女士的千金。”
“青戈!”歌舲惊喜交集,一把拥住他。
“你要加油了。”他深深地吻住她。
耳际掌声频传,两人不好意思地分开,相视一眼,又都笑了,相拥地接受众人的祝福。
第六章 沒事找事
有个女人穷得发疯,想打我老公荷包的主意……天母街上一家有名的蛋糕店里高朋满座着,明亮的橱柜内摆满了各色美味精巧的小蛋糕,无一不是做得美丽之极,像是做来观赏而非做来吃的,搭配喝的咖啡、红茶也使用高级的瓷器,很有几分英国旧式人家喝下午茶的闲适派头。
男男女女散坐店内,在这儿,人们自然举止优雅地捧起瓷杯,轻轻啜饮一口,谈笑间偶尔叉起一口小蛋糕闲闲放入嘴里,仿佛不大想吃它,绝没有一个饿相的。
朱醒极很爱这里的气氛,与雅贵有话不便在家里说时使到这儿来,选里头的座位,壁上有装饰精美的镜子,以往两人常喜欢往镜里照,自诩是非常相称的一对而开心着,而今,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那镜子,却又因循习惯不愿更换座位。
他们其实是一双漂亮的人物,衣服也穿得很称头,可惜脸上没有笑容。醒桠一张装扮合宜的美貌面孔,因柳眉深锁,神情凝重,以至于减了一两分的美丽;雅贵也许本身不很成熟,但在心事重重的这时候,却显得世故而迷人,如果这一刻他往镜里多看几眼,只怕从此他要刻意的强说愁了。
处境困难逼得人不得不成熟,不再天真、佻挞。
“我们不采取非常手段不可了。”他在脸上抹了一把,怎也抹不去脸上的烦躁。“离还钱期限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你真要我那样做?”醒桠以手支腮,红唇翘得那样诱人。“这跟我们当初的计画相距得太远了。”
“少提那狗屁计画了!”
“好吧,你知道我总是听你的。”她不含指摘的望着他,他不觉脸红,把脸掉开,浮现一个逃避性的笑容。
这一个转脸的动作,使他的眼睛不得不对着镜子,以及镜里的映像:柜台前众人群相中的一个高大女人的侧脸。
“唐太太!”他提醒她,又低声叫她别将脸转向门口。
等唐艾爱走后,她才出声:“家里头常出现的蛋糕原来是在这里买的,我还以为是唐先生做的,怪不得好眼熟。”
“嗯。”雅贵沉吟一会儿。“我们下次要换地方了。”
“为什么?她又没瞧见我们。即使瞧见了也不怎样,你以为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就算他们心里怀疑,至少没有亲眼目睹,不算数!”
“你什么意思?这是食品店,又不是宾馆,怕什么?”
“唉,好歹你跟我爸爸……”
醒桠脸色变了,雅贵很快后悔,不住口的赔罪,她犹豫了几秒,就原谅他了。或许她不够精明,欠缺智慧,却是好心肠的女孩,明白人在某些情况下的儒弱与卑鄙是无可避免的,多少值得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