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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身俏新娘(终于赖上你了)  第7页    作者:谢上薰

  「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他是真真正尝到了被名声所羁绊的苦处。一生传奇的生父楚狂生,六十高龄才得他一子,俨然是个祖父一样令人望而生畏,他从小承受到严苛的教育,曾经想过、恨过父亲对他没有分毫慈爱,到如今他才能体会,因为父亲老了,自知来日无多,才那样严酷的要他学会名人楚狂生的一切超人本领,不能教後世人说虎父生犬于,这是父亲爱护儿子的方式。

  两位师兄都老得可以做他父亲,无缘在一起的两位师侄便彷佛像兄弟一般,但只要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小师叔」,以门规参见,则需跪下来来尊呼他「掌门师叔」,听听,他的身分不是比云月更孤高吗?教他的胸襟再怎麽矿达洒脱,也不能任意自适,他爱的人不能爱,连说也不能说,只因他是小师叔。

  他不需身後千载名,却不能无视於老父生前的荣耀被他涂灰。

  做人难,做名人更难,做名人之子难上加难。

  他的骄傲不容许他苦,连苦的念头也不许有。

  天教心愿与身远,何处苦相思?纱总醉梦中。

  此时,叩、叩。

  没关好的房门外俏立一娉婷,她敲门两下,惊动房里的人。

  楚少玦见是叶无求的伺妾莫尘,更是讶异了。

  莫尘像走进自己房间一样的自然,来到楚少玦面前,深深一福。

  楚少玦欠身还礼,让她坐。

  纵然在烛光半明里,她也马上感觉到了他眼中的无畏。

  「你是一个奇怪的男人。」她的语气是那麽淡然无味,彷似坐在她面前的是一块木头,不是俊逸修美的男人。「换了个矫情的男人,会说『三更半夜的,莫姨娘不该来』;换是严谨的男人,马上考虑到被人撞见後自己的名声是否受损;换了个多情种,则窃喜我来投怀送抱。只有你,彷拂我不是一个女人,不是人家的侍妾,倒像是来寻医的病人!你看人向来都是这样看的吗?」

  「你没有生病,」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不妨直言。」

  「好,那我直说了。我想知道,我家老爷的病是否能痊愈?如果不能,请你袖手不理,教他自生自灭吧!」

  「你也是他强抢来的女人之一?」

  她没有回答,但显然是。

  「你心里恨他倒是无可厚非……」

  「不,其实……我并不恨他,至少不像旁人所想像那般恨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我只是……同情他。」她的声音注入了情感,非常感伤。「他完全变了一个人,变成我所不认识的怪物,活著没有人爱,死後没有人哭,他的一生已注定是一个悲剧!与其让『风雷山庄』派人来收拾他,不如让他死於绝症,起码有一块土地可以埋葬。」

  「很遗憾,他的病即使没遇上我,也可以拖上好几年。」

  「是什麽病呢?」

  楚少玦正不知如何回答,前面突然传来了喧闹声和打斗声,他连忙出房,赶到前院,简直是一片混乱,灯火明晃,人影幢幢,形成一个大漩涡扰乱了宁静的夜晚,而漩涡的中心赫然是风蝶影。

  瞧她,把「村老虎」叶无求捆成一个大粽子,用绳子拉在手上拖著走,另一手拿著小皮鞭,谁阻挡她的去路就打谁。

  「住手!」

  很神奇,他一开口,所有的人全放下手中的兵器。

  「嗨!楚大哥,我绑架了『村老虎』叶无求!」风蝶影乐不可支的迳向他邀功。「这真是一个棒透了的主意,不是吗?绑架叶无求回『风雷山庄』,一来可替村人除去『虎害』,让他跟我回去接受应有的惩罚,二来你可以在医治家父的同时顺便治他的病,免得你为难。我思前想後,终於想到这样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很棒吧!」

  看著飞扬跳脱、意气昂然的风蝶影,再看看落难、威风不再的「村老虎」,楚少玦真不知该说些什麽。

  事实上,他已无话可说,只能为所有遇见她的男人默哀。

  第四章

  段拂自比是「天下第一伤心人」。

  为什麽?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门第高,长相好,才华出众,一生际遇平顺,天生的富贵中人,要不是烧了三辈子好香,哪有这般好命,多少人羡慕、嫉妒,捶胸顿足自叹不如,都以为像他这种人不会有伤心事,若伤心,也不过是风花雪月之类无关生计的小事,其伤心也是浪漫的。

  殊不知,这正是最令他伤心之处。

  说伤心,没人相信反而被揶揄,你说伤心不伤心?

  好吧,听听看他究竟有何伤心事呢?

  「我的未婚妻不喜欢我,看到我好像看到一只恶心的虫子,踩之而後快!」

  这教他如何不伤心?从他得知自己的命运那天起,就想尽办法亲近她,以期日後能成为一对神仙眷侣!可是,真是有努力就会有报酬吗?当她还是个小婴儿时便三番两次在他身上撒尿,好像跟他犯冲似的;等她会走会跑时,更是时常躲起来教他找得满身臭汗;好吧,好不容易她慢慢长大了,总该听得懂道理了,可以学点「夫唱妇随」的本事吧?无奈她天资奇差!他生平最喜音律,而她的歌喉却可以吓得人倒退三步!也罢,唱歌不成学弹琴吧,她真行,十指修长灵巧反应快,却是趁他去一趟茅房时,将他费尽心机得来的百年古琴「绿瑶琴」钉在树干上。做什麽?练飞镖!

  「天啊!」当他发出欲哭无泪的哀嚎时,小蝶儿拍拍翅膀正准备遁逃,幸亏他脚很长一举捉住她,正待兴师问罪,她猛眨两扇蝶羽似的睫毛,好无辜、好期待他认同的说著。「段哥哥,弦与弦之间小小的空隙正适宜练飞镖呢,你瞧,我连一根琴弦都没有射断,正中目标耶!你说小蝶儿棒不棒?呜……你不拍手夸我很棒?」

  他全身无力,只差没吐血,最後却屈服在她的泪水下,举起一双重逾千斤的手,无力的拍了几下。再怎样不识时务的人,至此也要放弃教她弹琴了。

  段拂是个死心眼的男人,姻缘簿上既然注定他和蝶儿是今世夫妻,便死心塌地不作二想,不断努力想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他好学不倦,常识丰富,才华洋溢,年纪轻轻即声名鹊起,虽属偶然,但私心里也有教蝶儿能够「妻凭夫贵」的苦心在内。

  风蝶影天生是个怪人,对他自以为是的好心好意,从来就不领情。

  他的温柔只有她不知道,他的包容她完全没看见。她的个性鲜明,爱憎强烈,性情实际又执拗,受不了他的音乐教育,看不惯他的风花雪月,成天吟诗作画、弹琴品箫的,有什麽贡献?简直是无所事事,吃饱了撑著!

  人呀!一旦心存偏见,在最完美的事情里也能挑出毛病,而且,必然对自已的「偏见」产生傲慢的态度,理直气壮得绝不承认那「只是」偏见。

  所以,当有一天段拂来访,妹妹们给她作伴,以免少年男女单独相处落得闲话一堆,洞春央求他评一评她画的山水,他不但大加赞赏,还亲自下海画一幅,花霞则陪坐在一旁绣花,女主角风蝶影反而没事干,在一旁猛打呵欠。

  「画水无鱼空作浪,绣花虽好不闻香。」她连泼人冷水这等事都干得挺精采,当然便训了人家一顿。「你们这几个不切实际的家伙,画这些死东西做什麽?我宁可去外头看看真正的山水,采一把芳香的鲜花。我走了!」她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留下三个相视错愕的男女。

  所以,当她无意中撞见段拂在练武,会发出咯咯笑声说:「瞧你像什麽?武大郎练把式——王八架子!」也不必太吃惊了。

  若说段拂从此讨厌习武是她害的,也有几分真实性,因为她事後又发表了一段颇为中肯的评语。「段拂,凭你这一身文人骨头想学好武功,简直是老和尚看嫁妆——下辈子再说吧!你们段家的独门武功让你来学,那真是猪八戒吃人参果——白白糟蹋好东西!太可惜了。」原本他想「勤能补拙」的,最後也给她评断得信心大丧。

  一个男人,尤其是有尊严的男人,总希望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得像个强人;让心上人感到与有荣焉,是最令男人感到骄傲了。

  偏偏,他的心上人喜欢「斜眼」看人。他的长处,她视而不见,他的短处,她牢记在心。有时他不免怀疑,是不是他曾做错什麽,让蝶儿对他嘴坏心冷?因为不记得从何时起,她不再娇语唤他段哥哥,而直接叫他段拂,不高兴就叫他段乌云。

  或者,只是单纯的没缘分?不,他不相信。段父有心和「风雷山庄」结成亲家,当时蝶儿和花霞都尚未出世,论年纪,小他三岁的雷洞春应该是第一个被考虑的对象,段父带他来也有要他自已亲眼看一看的用意,若非天意安排,怎会那麽巧,阴错阳差的先见著二庄主,听说了他的苦恼,双方便击掌为誓,指腹为婚起来,教他连选择都没得选择。这不叫有缘分,怎样才算有缘?

  但若真有缘,为何两人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远?

  他不懂。那麽多女人奉承他,唯独要与他共度一生的女孩不理睬他;那麽多可以选择的对象,他偏偏今生只想娶她。

  他用心打造一座筑梦织锦的皇宫要献给她,她依恋的却是户外的山青水秀、湖光竹影,爱听鸟鸣更甚於他的琴音箫韵。

  十七年的痴心,到头来,会不会落得了如春梦一场空?

  或许是他作茧自缚,自寻烦恼?大多数人都是成了亲之後才开始学习互相迁就,不也双双白头偕老吗?叹只叹他的浪漫性子,向往「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莹柔月光轻照下的浪漫相约,何等喜悦!风蝶影从来不曾赴约,她属猪的,爱睡成癖。段拂痴痴地等待伊人来相约,到最後,结局总是自顾自无言,唯有泪千行!

  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迷恋她哪一点?为何能牵动他心弦的一直是她?他真的不懂,只知自已什麽都忍得,忍受她的无礼,忍受她的活泼好动、不安於室,忍受她的天真任性、自比一代英雄,就是不能忍受失去她。

  虽然她很吵、很没气质,他依然深深恋慕著她。

  这笔情帐该怎麽算?是他傻,傻得死心塌地不肯另择良配?还是她傻,傻得不知珍惜他的百般好处?

  朝廷所表扬的是烈女节妇,痴男义夫可有人来称颂?

  说出来,只怕赢来一声哧笑。「傻!」

  段拂迎风吁叹,愁思在抱,低著眉头拨动琴弦,按捺著一条一条的弦线,一声一声的思量著,好像在述说他心头的苦楚,弦声转为急促,道尽了他心中无穷的情事……突然,绷地一声,断了一根琴弦,他怔住了。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他感应到不良的预感,寒意由心底冒上来,他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莫菲蝶儿出事了?」他心中的想法,跑马灯似的转来转去。

  冷不防,天外飞来魔音:

  「可恨啊,琴音恼人眠不得,铁弹射弦,弦断我欢喜。」

  段拂乍听愕然,旋即心领神会的低头细看,膝上的古琴琴弦断得奇突,脚边赫然惊见一颗铁弹子,月色昏黄,若非有人提醒,他也不会留意到。

  「是谁这样恶作剧,出来!」

  段拂恼了。在月娘的拥吻下,只觉被得一身诗意、潇洒与浪漫,即使情愁也是很美丽,这般气氛甚难得,却教恶人硬生生的糟蹋了。

  「呵,我不找你出气,你倒先来惹我,怎麽我不过在家里*隐居*半年,这外边的人全变得不懂礼教,恶人先告状啦!」

  声音甜美,口气很大,语意更是傲慢,听得段拂眉头紧锁,起身想发作,却见从天降下一位仙子也似的美貌姑娘,一股气瞬即消弭无踪。看她作少妇妆扮,气质仍像个少女,肤如凝脂,面貌姣好,艳采里微带刁顽神气。

  一股邪气写在她的眉梢,可是任何男人只要见到她那楚腰一握、弱不胜衣的清丽身影,便都无法对她太生气,而她显然知道这一点,不免更加恶霸的指著人家鼻子骂。「三更半夜,你不睡觉跑来这里鬼哭神嚎扰人清梦,该罚不该罚?」

  「无知少妇,仙乐入耳竟然嫌弃?」

  「你才无知到自以为是,什麽仙乐?是噪音!」

  段拂大大的不悦了,感到被人拿牛粪抹了一脸似的侮辱。他的琴音名震公卿,放眼江南无人能出其右,今天对牛弹琴,被说成是「鬼哭神嚎」、「扰人清梦的噪音」,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小女子是耳朵有毛病,还是他倒楣的遇到音感特差的「风蝶影第二」?

  「你是谁?」

  若是一般的小户人家,自然没那份耳力,他倒可原谅。

  她傲然一笑,摇头道:「我嘛,大名鼎鼎的秦药儿。」

  「没听说过。」

  「什麽?」发亮的眸子诉说著不满。「儒生无礼,孤陋寡闻,成天只知吟风弄月,哪知天下之大,有个鼎鼎大名的秦药儿。」

  「很抱歉,小门小户却夜郎自大的家伙,实在不值得记忆。」

  「该死!你竟敢门缝里看人,把人给看扁了。」秦药儿脱口说出她洋洋洒洒的来历。「我爹是一代神医,人称*太湖医隐*的秦守虚;家姊婚配*威远侯*杜放鹤,堂堂一位侯爵夫人;我的公公是江南*青龙社*的大当家;夫君龙湖是唯一继承人。听明白了吗?我就不信在江南,有人的来头比我更大。」

  你怕了吧?她好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原来如此。」段拂语气热烈。「那麽『白云公子』是你的师叔对不?」

  「不错。」秦药儿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小师叔那张冷漠的脸孔和那双洞悉一切的寒眸,心里竟有几分毛毛的,不愿再见。

  「太好了,请问他老人家什麽时候光临『风雷山庄』为二庄主治病?」

  「老人家?」地暗暗好笑,这书虫大概以为成名人物都已一把年纪了。「你是『风雷山庄』的什麽人?」

  「我与二庄主的千金自幼订了亲,他老人家是我的岳父。」

  秦药儿挑眉一笑,别过了脸,暗自思忖:看情形,小师叔无意到「风雷山庄」的浑水,他不来倒好,由得我拣这个便宜。此番留言出走,打算重入江湖博得一番名声,怕只怕师兄老公发出「警告逃妻令」,三两天便把我逮回去,那可扫兴得很,不如在「风雷山庄」待一阵子,再取道江北去找姊姊。

  她天性中有一股很邪门的特质——利用他人面不改色!她倒是从无害人之心,只不过很擅於挖掘别人的长处加以利用。

  「少夫人,」因有求於人,段拂也不得不对小恶女礼让三分。「令师叔『白云公子』可接到音讯,他会来救家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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