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他反问我,但也很快发现问题所在,豁然打开车门,跨了出去,大声道:
「郝小姐,你有什麽事吗?」
郝瑶菁摇著手,很快缩回大厦去。
路华又坐进车里,跟我说:
「没事了,继续谈吧!」
这精明的侦探也有糊涂的一面。
我喟然。「你没事,我有事。再关在车里五分钟,郝小姐准又出来探视,然後不到天黑,伯爵大厦上上下下的人都会知道,徵信社的总侦查长今天跟谁出去啦,那个女孩子又是谁啦,两个人开在车子里多久啦……」
路华仰起头来,很粗鲁的放声大笑。
「原来你在乎的是这个。」
「有什么好笑的?我不喜欢闲言闲语。」
「你不必在乎她。」
「可是她在乎你跟谁在一起!」啊!我掩住嘴。我不要当长舌妇。
「你说什麽?」路华迷惑。
我及时改正。「我是说郝小姐很精明,很关心住你们大厦每一位住户。」
「不对,你刚才不是这样说。为什麽郝小姐在乎我跟谁在一起?我跟谁在一起关她什麽事?嗯?」
「你在这里住多久了,你都不知道,我怎麽知道?」
「我知道她嘴巴大,却也不可能跟当事人说啊,你听到什麽,告诉我好吗?」
我犹豫。凡凡曾抱怨郝小姐爱说背後话,还说只要是有点底子的成熟男人郝小姐全在乎,上至七楼世海出版社的老板、总编辑,六楼的书法家,五楼的道馆主人,三搂的路先生,二搂的律师、会计师,下至一搂的牙科院长,还有,最大目标即是此大厦的房东先生。她是一位不讲究男人外在美的成熟女性,有这种打算也是人之常情。
「爱丽丝!」他催促。
我抬头看他。
「既然我们以後要在一起工作,我直呼你名字比较方便,你不会在乎吧?」
我摇头。「我们在一起工作?」
「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告诉你。」
「郝小姐很……开心你,」我小心措辞。「哦,她也关心你们房东、道馆主人等,她……很好心。」我真急智!
路华皱眉。
我赶快转移他的注意力。「路先生,刚才你说我们要一起工作,这是什麽意恩?」
「终於说上正题了,」他说:「你的信我看过了,你也表示要负道义上的责任,最好的方法就是替我工作。半天制,期限一年,薪资比照旁人的薪水六成付,也就是说一小时只有六十元,四十元我扣下算赔偿我的损失。」
一时之间,我真的目瞪口呆。
「我想你不会赖我的帐吧,我们就这麽说定了。」他从口袋中取出我的驾照放在我手里,加上一句:「一年期限未满,希望你爱惜自己生命,不要让我得不当失。」
第五章
「爱丽丝,把这份报告复印两份。」
「快点,把档案归还,不要弄乱了。」
「张丽丝,你在搞哈鬼,相片呢,我今天要用的相片你还没拿回来?快夫拿,给你十五分钟来回。」
我的座位在总侦查室里的一角,职位类似打杂的,工作时间下午一时半至五时,大部分时候供路老板驱策。以我的敏锐,我的耳聪目明,不是盖的,我能轻易自他的口气抑扬顿挫中察觉他目前的心情。晴?有雾?刮风?
由路华尽一切可能地利用我的劳力上看来,算得上是颇精明的老板,绝对的厌恶浪费,最好我能够把八小时的力气在三时半内全贡献出来。计算机一按,嗯,果然合算!
我以我的良善起誓,我没有太言过其实,由他派我做另一件苦差事上可以得到很公允的印证。
那是一个星期三下午三点左右,也就是我工作的第三天1
我刚为陆经理做完一份外遇的时间记录表,收拾等纸回总侦查室,路华想起什麽似的叫我走上前,取出一串金色钥匙递给我,说:
「麻烦你了。」
「做什麽?」我知道那串钥匙的珍贵,不敢拿。
「帮我打扫家里啊!」他理所当然的说。
「为什麽?」我奇怪著,忘了添上不满的语气。
路华面无表情的看著我。 ,
「我们说好了,每周三、六,你替我打扫家里。」
「什麽时候?」我争论。「什麽时候说好的?」
「你忘了,」他靠後坐。「你答应要替我做事,当然包括我的家需要清洁。」
「那有员工还替老板做家事的。」我发作。
「就从你开始,」他慢慢的说。「我们的约定是你替我做事,不是替徵信社做事。而所谓替我做事,当然包含我的公司和我的家,要不然我划不来啊!」
「你骗人!」
「我没有骗你,是你自己没听清楚的。」
噢,我掉进贼窝了。
我垂下头沈思,一时理不出头绪,好像也想不出一番大道理来驳倒他的张辞。我偷看了路华一眼,他在笑。
,「不,路先生,这不公平。你应该一开始就说明白,突然耍上这一手,让我觉得上了贼船似的。」
路华祭出法宝。
「你知道你在我婚礼上耍了那一个花招,使我损失多少?精神方面的不说,就谈金钱方面,除了首饰、聘礼可返,其他衣服、鞋子、租礼服、礼饼、酒席……等等,粗略估计不下三十万,小姐,我是人财两失哩!」
「这……」我吸气。「不能全怪我啊,我解释过了。」
「好,你、我、樊明珠,一人付三分之一责任,那也须十万元。照四丽公司以月计的服务费算,每周打扫两次,一月六千元,一年七万二,再加上你在公司替我做事扣下的,才刚好抵得过。」
我真想不到他这样算法,一时之间,我真有点恨他。
他附加:「而且由你来做,我可以放心。」
而且,路华,他,怎会博得姨妈的欢心?
说来难以置信,路华以一通电话说服姨妈让我来上班,姨丈那边则由姨妈负责。我不知道路华跟姨妈说了些什麽,只听姨妈诸他是好人,我去他那儿她很放心。才见过一次面,讲过两次话,路华真有神通本领。
哼,不管姨妈多欣赏这个男人,毕竟没长久相处过,不知他的真面目,不知他专门欺负我,不知……
不行,再想下去,我怕要发脾气了。如今我在人家底下做事,一使性子,不怕他不想出更多「他的事」叫我做。
「你确信你这种报复法公平吗?」
「不是报复,是给你一个补偿的机会。」他桃明了说:「依我们中国人的习俗,拆散人家的姻缘是极不道德的事,你不会心不安吗?所以我给你一个补偿的机会,做完这一年,你就可以心安理得要走便走,是不是?」
我一直忘了要提醒自己:小心侦探的大嘴巴。
「路先生,我想你自己应该也明白,你结不成婚的最大因素在於樊小姐的心态不稳,请不要一直为我增加罪恶感。」我快拙於应付了,将前三个月一直用来安慰自己的话,化无声为有声,希望发生效果,但他无动於衷。」
「如果你不出现,樊明珠就不会退婚,害我丢一个大脸。你是关键人物之一,你否认不掉的。」
我无力再辩。「好,算我倒楣,碰上你和樊小姐这对冤家。你需要一个清洁工、一个跑腿的,还需不需要我还你一个太太?」
「暂时不要,」他笑笑。「有需要时我会通知你。」
我接过金钥。「我乐意做红娘,替你找一位旗鼓相当的女强人,这个媒做来才不致遭女方抱怨。」
他哈哈大笑,根本不当回事。
他,路华,是怎样一个人,大致了解了吧!
可惜这些事我又不能向姨妈诉苦,她追根究柢起来,实情会曝光的。感激路华没有抖出我做的那件不好的事、这是他对我唯一仁慈的地方,也是百用不厌的武器。
星期六的今天,我议自己舒服的半躺在真皮沙发椅,疲倦地半闭著眼,努力去想快乐的事。下班时间快到了,不管啦,我不再回徵信社听人差遣,我要休息一下,晚上和凡凡的约会才能尽兴的聊。
我想:凡凡若能改变主意,立刻嫁人多好,我可以为她跟路华牵红线,这样一来,路华有了老婆,总不好意恩再找我的麻烦吧?而且,凡凡是新女性哩,能力强我甚多,当然不会像我老是吃他的亏,不怕造成怨偶。
多美,多好,
路华如愿有了妻子,凡凡也得个「跟得上她脚步」又「带得出去」的男伴,而我,嘻,摆脱路华一身轻!
好棒的主意,一举三得,我也不太笨嘛!
我乐得晕淘淘地,好不得意,时时而笑,心想今晚就开始作战,哈!哈!
头项忽然传来他的声音:「你在笑什麽?」
我头一仰.瞧见路华就在我背後,下班了吗?
「你在笑什麽?」这回声音就在我侧面,路华倚著沙发背看我。
「我当然要笑啊,」我好心情的说:「我梦见你结婚了,脾气变得比较好,我的日子就好过啦!」
「在你眼中,我是那样恐怖的人吗?」他嫌恶的说。
「因为你捉住了我的把柄啊!」
他嘿了一声,走进书房,没多久捧了几本硬头书出来。他书房中摆的都是些法律、犯罪心理学这方面的书,小说、散文只占四分之一左右,另外还有些旅游、各国人文、百科全书……等等,就是没有一本漫画。
我抢先开口:「我可以下班了吗?我还有约会。」
「boy friend?」他冒出英语。
我想了想。
「女朋友,凡凡。」 .
他点点头。「请便,顺便帮我把门锁上, O K?我的手没空。」他直趋门口,交代完便走了,谢也不谢一声。
我一切照办,然後回公司拿皮包,总侦查室里挤著路华、陆星座、老刘(负责项目人之一)摄影小吴(叫吴立中,个子矮小,工作绩效却很高),围在路华桌前谈得很热络的样子,我不免因好奇而被吸引住。
「慢著,慢著,」路华提高声音,其他人安静下来。「你们三人都急著发言,我不知道听谁的好。」
「电话是我接的,我来说,」小吴以火箭发射的速度说:「刚才你不在,有个女人来电话约时间,她指定要路华亲自替她办这件事,约後天下午三点,请你到时候不要出去,她会非常、非常盼望见面的那一刻。」
「你昨晚蒙被偷看爱情小说啦?」路华笑著捶他的肩,其他男人哗啦大笑。
老刘问:「後天下午三点你见不见她?」
「为什麽不?」
路华这一说,陆星座、老刘、小吴又吹口哨,又尖声怪叫,不只路华被唬住,连我也吓得一楞一楞的。
「你们怎麽搞的?」路华问。
陆星座迷人的笑服从路华脸上瞟到我身上,非常不成熟的欢叫:
「好啊,後天三巨头会面大典,奏乐!」
老刘、小吴凑兴的发出怪调的进行曲。男人一疯起来可真像个孩子,三、四十岁的人的行为却像十八岁。
路华露出尖锐的目光,看看陆星座,又看看我,最後对我说:
「爱丽丝,你可以下班了,先走吧!」
我很想知道他们到底在闹什麽,但路华这麽说,我打消好奇心,向每个人道别,准备奔向凡凡汲取她的活力。
自从被程春野诬陷一次,已视进工作室为畏途,按铃之後,我就眼睛四瞟,出来的若是凡凡也罢,要是程春野来应门准摸不清我按谁家的铃。
在等待的时候,六O一室走出自称书法、泼墨书权威的赵从德,据说已五十五岁,可是怎麽看都像五十六岁,蓄著两撇鼠须,穿著复古得过分杓中国式蓝长炮。我想他要能换上一套西服,看起来或许会像五十四岁。
他说话之前习惯先「嗯哼」一声,喉咙有太多痰似的。
「要是想求宇或求书,先跟我的秘书洽谈。」
我骨碌著眼睛,不知他说哈。
「近几年来找我要字书的人太多,烦不胜烦,我己打算聘位秘书,到时候你和他谈吧,我不想被俗人打扰。」
六O三在六O一的隔壁,所以他误会了我的来意?
他感叹,很大声地:「人怕出名猪怕肥啊!」
我继续沈默,这时候,不约而同的,六O二的「半吊作家」伍书锋,六O四的漫画家吴婉,算准时间似的开门出来,有默契的互视一笑,动作一致的镇上门,你走向我,我走向你,终於手牵手,目中无人的走了。
「哼!」赵从德鄙夷的道:「一对狗男女,做什麽好事天晓得、我晓得,嗯哼,我得向房东反应才行,免得空气污染。」说罢,挺直腰杆大跨步走啦。
自始至终,他也没正眼瞧上我一眼。
我再按铃。这扇不常有反应的门,这次有了。
「你下工啦!」凡凡伸出秀发莲乱的大头,媚眼乱飞,但见四下无人,这才走出来。「准时五点一到,隔壁那个假道学的书法家就出门,嘿,要跟他撞上,可有得瞧。他走了没?」她不放心又追加一句。
「长袍加身的老先生?走了。」
凡凡一拍大腿。「真笑死人了,穿那种东西,不知他在那订做的,百货公司可没见人卖,亏他找得到裁缝师。」
「一定有人做啦,电视、电影也常见人穿。」
「那是民初时代戏哩!」
「你管他做什麽,要走了没?」
「我进去说一声。」她说完即消失。
又剩下我一人,无聊的踱来踱去,踱到电梯门前,我突然想起有个一直教我羞於启齿的问题:那时候我晕倒在电梯里,醒时已在休息椅上,路华是如何将我弄出来的?
「他妈的!他妈的!」从电梯「冲」出一个花衫男人,一路骂下去。「去他×××,绝子绝孙,不得善终……。」
除了演戏的,我从来没听男人说话这麽缺德,存心引人侧目,我就瞧瞧有无续集。
他拖著皮鞋一路踢踢躅躅,嘴里骂不绝口,颇不适合我这种高尚耳膜,当然也无法引述,只见凡凡走出来,用声音逮住他:
「袁飞,你又在发什麽疯啊!」
「他妈的烂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凡凡火了。「你骂谁?」
「我骂谁干你屁事,你给我滚进去叫程疯子出来,那个疯子——」(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不要脸,拿我的钱却给我干出这种事来,我要不找他算帐,他当我缩头乌龟,好欺负啊!」又是一连串的三宇经。
「我下班啦,你自己进去找他,别冲著我,晦气!」凡凡口气很恶。
袁飞鄙笑。「你有上下班时间啊,我以为你是日夜兼差,专门……啊!」
接下来的情形使我终身难忘。凡凡欺近袁飞,不知用了什麽法术,袁飞突然飞过凡凡肩头,四腿朝天摔在地上!那副英姿真会使梦幻女孩对天下男人失去信心。
凡凡拍拍手。「教你知道女性不是好欺负的!」
袁飞哼哼唧唧老半天起不来,嘴上依然不铙人。「我今天受够了女人的气,还会不知道女人的凶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