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到此该打上句点,至少我是这麽认为,如果凡凡没有来电话。
「爱丽丝,我老姊去找过你吧!」凡凡劈头就问。
「都是你啦,干嘛跟她说我会做家事。」
「你怕什麽?这是光荣的事,像我就笨手笨脚做不好。喂,你拒绝我老姊了是不是?」凡凡在电话那头起疑问。
「我姨丈不肯啦!」
「你算了吧你,」凡凡嗤之以鼻。「老同学了,我会不知道?每次你不想做什麽事,就拿姨丈、姨妈、表哥来作藉口,如果你坚持要做,他们阻止得了吗?」
我默然,因为想到当初坚持不去补习重考。
「爱丽丝,你在听吗?」
「有啊,」
「我打电话是要告诉你,我大姊是我们四姊妹中最强的一个,她既然看上你,我敢说她不会放弃。不过,那也是明年的事了,如今正在储备阶段,大概过了阴历年才开始接受电话预约,到时候她就是女经理了。」
「你姊真不得了呢!」
「我也很了不得啊!」哈!姊妹俩一样的自信.
「我知道,未来的设计家。」
凡凡在电话里畅谈自己的抱负,使我既羡慕又惭愧,为什麽我不能像她一样呢?
最後她说:「小心我大姊的电话攻势。」
挂了电话,我准备出门拜访陈太太,并没把凡凡的危言耸听放在心上。
事实证明简平平小姐不是省油的灯。
大约每隔十天,我就接到一通她的电话。她不再邀我人夥,只是跟我闲聊,最後一定提到公司的储备已到怎样的地步。偶尔凡凡和我相约去玩,她也一定硬跟了来,慷慨的请我们吃饭。唉,她好像非让我觉得欠她一份情不可。
我迷惑,难道除了我,她找不到另一个会做家事的人?
我问凡凡、她说:
「我想她没有恶意,大概是想多一个人有备无患吧!」
「荒谬!」
「爱丽丝,不是会做家事的人就可从事代理家务,还须有和悦的天性,讨人喜欢的外表,三者合一,不好找啊!」
我再听到「代理家务」这四个字就头痛,转口说道:
「我大哥调回台中了,现在都住在家里」我好开心,找个时间约他一起去玩怎麽样?」
「算了,你大哥不会把我们这种小姑娘放在眼里:」
凡凡一副以事业为重的样子,让我感到陌生。
信介表哥回家住的第一个星期日请全家上馆子吃湘菜,席间我提到代理家务公司在北部是否开始流行的问题,大哥说,
「到台北出公差时见过一块招牌写著,××包办家事服务公司」,就在搬家公司斜对面,大概就是代理家务,前些日子报上不也刊载英国的周末管家吗?我觉理家是很好的点子,提供不爱做家事或没人可做家事的家庭一个解决的方法,由他们付出佣金,两方各取所需,是好生意。」
「我同学的姊姊打算在台中开一家。」
大哥笑。「那位小姐很有先见之明哦!」
「你以为在台中开这种公司会有顾客上门吗?」
「当然有,将来我太太若想偷懒一下,我不介意她请人代工,空下来的时间,夫妻可以好好聚一聚嘛!」
姨妈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一样,连做家事部可以叫人代做。」
「妈,现代人夫妻都一道出去工作,晚上也许各有应酬,聚在一起沟通的时间就少了,正需要有个人帮忙,一星期一次或两次,好把时间留给丈夫啊!」
哦!如果时下年轻人的想法均与信介哥差不多,那麽平平的公司将大有可为。看样子是我大落伍了!」
直到一年後,「四丽家务代理公司」开张半周年,平平约我参加茶会,也是四丽——方、运、简、单的庆生会。在小小的办事处里,平平介绍我认识其他三丽——高跳的方捷、端庄大方的还瑞穗,和娇小的单玲紫。
参加那次茶会,使我确信一件事!一—我情愿做一个没出息的弱女子,也不当强人所难的女强人。
我的意志力不够坚强,强者不断的说服,很容易使我动摇,何况强者不只一个。唉,同样做过销售小姐,我想我再磨炼三年也练不成她们的好口才。
她们使我答应去帮一位即将有女待嫁的主妇看两天家,因为家人全出去了,一屋子的嫁妆需要有人守著。我可是骗姨妈说去陪朋友选嫁妆,那敢实话实说。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再拒绝更形困难。我有一种感觉,「四丽」己将我视为她们的「候补」人员,人手不够应用的时候,就想起我来,一方面似乎也是想让我明白当初我的拒绝是多可惜的一件事。这一点乃出於我敏锐的直觉,是对是错,也没胆去求证。
我喜欢家庭生活,也乐意拥有一份不占太多时间的工作,互相调剂,却不乐意吸汲追求名利,也许观念改不过来,我总认为追求名利是男人的事。凡凡曾为此和我大吵一架!一—她自己在吵,骂我窝囊、没出息,丢女性的脸。
我不知道我的人生态度跟「女性的面子」有哈关系,却知道凡凡不肯帮我跟她老姊说一声「爱丽丝不做」。她确定我需要改造,而「四丽公司」正是最佳所在,由公司派出去可以接触不同的人与事,恰是我张丽丝的转折点。
好吧,我只好去找信介表哥商量了。
他缓缓啜著即溶咖啡,一面若有所思的横过堆满图表的桌面盯著我。他这副沈思的模样儿可真吸引人。
「小妹,」他终於发出男中音。「你来找我以前,自己心里是不是已有了答案?」
「我不知道。」
「嗯!」他呷了口咖啡。「你实在很好。我是说,你对家庭有向心力,对长辈尊敬,对平辈和气,可以跟任何人都相处得很好,大夥全喜欢你。你也努力为自己寻一份前程。可是,有时候,你有点,呃,优柔寡断。」
我沈默的点头。
「不是只有你,每个人遇到抉择的时候,都不容易保持平常心,害怕做出错误的决定,难免三心二意。像我,请调回台中之前,心里也委决不下,苦恼了好多天。现在你也遇到一个难题,不知道该不该加入四丽公司?是不是?」
我发现他误会了,连忙转下椅子、努力倾向大哥。
「不是啦,我不喜欢为陌生人做家事,所以我不喜欢那种工作,可是她们好会说话,我不知该如何去拒绝。」
「你己做下决定了?」他抱撼的说。「既然如此,一口拒绝也就好了。你态度不坚定,她们以为你只是推辞一下,说说而已。」
我心慌。
「我是拒绝不了啊,她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慢著,」信介哥举起一只厚实的巴掌。「你拒绝不了是什麽意思?以前你不是很实在的拒绝考二专吗?」
「那一次是我白知补习一年也考不上。我念书一向很差,勉强读毕业的,你也知道,没兴趣的事是做不来的。」
「这就对了。」大哥指著我说,「你知道你做不好的事,所以很坚定的拒绝了,由於这种态度,老爸劝了你几次也明白要知难而退。可是这一次,你对自己的能力还有些信心,你的拒绝是不愿做而不是做不来,所以就不好意恩用太强硬的态度,而,四丽的女老板都是资深的推销员,自然听出你的心态代表什麽,因此才会不断来说服你。」
我屏息。大哥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人。
「可是,除了我,就找不到其他人可做吗?」
信介哥眨著眼。「这次她们托你的工作是什麽?」
我坐回位子,两手一摊。
「很大的一件,瞒不了爸、妈。」我有时在表哥面前也直呼家中二老「爸、妈」,大都是在有困难的时候。
「你先说说看。」
「第一,工作时间六天,从早上九时到下午九时;第二,工作包括煮六位牙医师要吃午、晚二餐,消毒医疗用具,和一些清洁打扫的工作。」
「那一家牙医院?」
「长青牙科诊所。」
「有六位牙医驻诊,还叫做诊所?」
「我不知道。反正都一样。」
「四丽有没有说为什麽那问牙科没有请人做杂事?」
「好像其中一位女医师是还小姐的顾客,常买她的保养品,所以她知道女医师的母亲每天去帮女儿、女婿的忙,可是最近要和老人会的人结伴度假一星期,才想找个人代理。这件工作是边小姐主动争取的。」
「嗯,嗯。」大哥一副沈思状。
我屏息以待, 一
「你说的那间牙科是不是位於伯爵金星大厦的第一搂,大雅路那座红色大厦?」
「大雅路?」我回想,「平平说是伯爵金星大厦没措。」
「离我们家不远啊!」
「对啊!」我迟钝的应著。
「爱丽丝,」信介表哥终於说出结论。「你可以试一试看嘛,不实际做一下怎知道喜欢或讨厌?」
「啊?」
「你听我说完,」信介哥阻止我发言。「爱丽丝,你只有去做一次,如果真的非常讨厌那份工作,到时候你拒绝四丽将很坚定、有力量,我想她们会知难而退的。」
我怀疑。简平平根本不是泛泛之辈。
「听老哥的准没措。你试了以後,确定不喜欢,到时候我去替你拒绝总可以吧!」
这条件好。
「可是,我怎麽跟姨妈说?」
「这个我来说好了。」
「大哥,你真好。」
「不好,我逼你去工作。」
「「大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积极?」
「你已经很好了,顺其自然吧!」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我去长青牙科代工还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女医生田习如得知我是孤儿後,决定加我五百元不必报帐的外快,我拒绝了:我跟她说我过得很幸福。
「看得出来,」女医生打量我说,「你总是面带笑容,我很喜欢你的态度,我会向四丽反应,叫她们重用你。」
天啊!怎麽会产生反效果?
大哥听了之後可笑死了。
「哈,我就知道你人缘好,谁都应忖得来。」
我不理他。
「爱丽丝,这可是你最大的本钱哦!」
就这麽回事,「四丽公司」己默认我是她们最佳的「候补」人员。
不到一个月,平平又来电话「求助」。
「爱丽丝,你在伯爵金星大厦工作愉快吧!」平平自从当上女经理,说话愈来愈像凡凡,又急又快,背後有「时间魔鬼」在催她似的。
「平平,你还好吗?」
「好极了,爱丽丝,公司的生意已上轨道了,很欢迎你正式加人我们,不过,做临时的也行。爱丽丝,现在就帮我一个忙吧!」
上次在牙科诊所过得不错,不比上上次替人看守嫁妆那般无趣,印象有点转变。
「什麽忙?」
平平得一寸进一尺,话声如洪水倾下,不给人反抗的机会。「这一次的地点也在伯爵金星大厦,事主是三楼的奇章徵信社,你找一位叫陆星座的经理,他会告诉你该做什麽,总之不外乎家务代理。时间是八月十日星期三上午九时半在经理室见。爱丽丝,你一定要去哦,那里你很熟了嘛,离你家又近。」
「好吧,我可以顺便去看看凡凡过得如何了。」
「哈,她得意得很。谢谢你,爱丽丝,再见!」
挂下电话,我在想,平平和凡凡这对姊妹有多久没见面了啊?
第二章
每天早上我部在七点左右醒来,梳洗一下,到厨房弄早餐。时间若充裕,就煮中式的稀饭、小菜,今天因为有事,决定简单点,煎蛋夹土司,姨丈和表哥喜欢火腿,也煎了两份,然後估计他们快下楼了,预先泡好牛奶。
姨丈、姨妈和我的卧房在二楼,中间夹著一间小书房,另有盥洗室。三个表兄弟在三楼各据一室,如今只剩信介表哥一人住著,不知他会不会感到寂寞,怀念求学时代的热闹?
今天信介哥先下楼。
「早啊!小妹妹。」他一向都这麽说,使人嗅得出他今天精神愉快。「牛奶?给我加一匙巧克力好吗?」
「没问题!」
我从冰箱取出一罐乳状的巧克力,在他杯中添一匙。
「谢谢,真好喝。我最受不了纯牛奶。」
「冰箱也有昨天买的橘子汁。」
「不用了,早上不想吃太多。」
表哥在烤好的土司上抹奶油,一面又说:「你今天另有任务吧?」
「对,奇拿徵信社,伯爵金星大厦。」
大哥举起牛奶杯。「祝爱丽丝工作愉快!」
我笑。「谢啦,老哥。」
「哎!别叫我老哥。」
「为什麽?」
老哥有点无奈的说:「最近爸妈老在提我的年龄。」
我领悟。
「他们一定催你结婚对不对?哥,你跟那位王小姐到底会不会有结果啊?」
「我不知道。」大哥狠咬面包,拒绝再回答。
姨父、姨妈下来用餐,大哥三两口吃完,托言公司有事就溜了。我想,其中必有问题。有爱情也未必如意啊!
紧接下来的半小时,我在房间里忙著,将长发绑成两股辫子,刘海梳整齐,再换上衬衫、牛仔裙、球鞋,让自己看起来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最好像个乡下的村姑。凡凡说过:”搞徵信的人啊,两眼毒得很。”
将一个中型的包包背在肩上,在八点四十五分出门。准备面对陌生的人与事,套一句广告词: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今天路上的红绿灯十分合作,所以到达伯爵金星大厦前,我望一下手表,才人点五十六分。将车子停好,走进大楼,「长青牙科」尚未营业呢。
「嗨!小甜甜又来了。」 !
我向她打招呼。「郝小姐,叫我爱丽丝吧!」
这栋大厦不例外的也雇了位管理员,是个四十岁左右的老小姐,平时浓妆艳抹,十分注重打扮,对人又热情,只是嘴碎了一点。我曾听牙科里一位年轻的牙医背地里叫她「老妖精」,一追问,才知道她尊姓大名叫郝瑶菁,没听仔细就成了「好妖精」,真不知她父母怎会取这样的名字。
郝小姐能当上管理员,据说跟这幢楼房的房东有点亲戚关系,可是,若是追问是哈亲戚关系,她咬紧牙根不肯多嘴一句,只巴眨巴眨地眨著两排仔细卷过的睫毛,那两道名师纹的眉毛飞呀直往上扬,好不嗳昧。
小沈大夫背地就在说:「老妖精,存心教人误会嘛!」
误会什麽?我可不懂。
「喂,小甜甜。」郝瑶菁一贯的打听道:「你来看六 O一的简凡凡吧!唉哟,那女孩子,喂,她以前是不是就这样子啊?」
浓艳的大眼死盯著我哩!
「什麽这样那样?」
「啧,啧,你不知道?」郝小姐悲悯。「也难怪,你看起来那麽,”纯”,而她,啧,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到底什麽事啊?」
「我告诉你啊,程疯子昨天没离开这栋大楼。」她就像发现另一个新大陆的人,又兴奋又要故作神秘。
程疯子者,就是服装设计师程春野,在六楼租一间个人工作室。